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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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田田强烈的审美鄙视下, 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终于放弃了他真诚而热烈地喜欢的一整串如拇指般大的珍珠项链,又放弃了一枚榛子大的满镶红宝石戒指,还在田田的白眼下, 依依不舍地放下了一枝白羽毛串起的黄澄澄的赤金钗……最后好不容易挑中了一件样式简单大方,做工精致、色泽动人的水滴状的玛瑙耳坠, 甚是精美。

    不过, 沈少帝虽然身怀令人害怕的直男审美,但是他却对软软的话记忆犹深。他记得在前往临海时, 软软对蒋姑娘特意过,自己可是扎了四个耳洞,所以在挑中耳坠之后, 又命珍宝局的人,再造出一模一样的另一对。

    田田听少帝这般吩咐完, 才微微舒展开为他操碎了心的眉。

    还好,审美虽吓人,情意却是真。

    正当崇阳殿里一片热热闹闹,欢欢笑笑的时候, 门外突然奔进来一个当值的太监。

    太监进了门,匆匆跪地便道:“启禀陛下,皇朝大内内务府总管崔总管, 奉圣旨巡弋西境,今日归朝了。崔大总管已入午门,眨眼就到崇阳宫了。”

    沈少堂脸上的笑容, 忽然微微地一收。

    他将那对耳坠交在田田的手上,轻轻挥了挥手。

    田田连忙命所有织造局里的人,尽数退去。

    沈少堂微微整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龙袍,坐回龙案之后。

    该来的,终于都来了。

    *

    “哦呵呵呵呵……”

    未见其人,已闻其声。

    只听得崇阳殿外一连串略微高扬的笑呵呵之声,便看到门外一袭黑压压的太监子们跟随而来,扶着当中一位年过半百,眉发皆白,身体微宽,而穿了一件滚满祥云如意锦纹的黑锦大内总管官服的老太监,缓缓地向着崇阳殿的大殿之中迈步而来。

    田田一见得此人,已吓得略缩了缩脖子,躲到沈少堂的龙椅背后去了。

    沈少堂也没责备田田,毕竟眼前来的这个,可是他们大内总管太监的太监头子。田田虽然算得上是他御前的人,但是职属划分上,依然还是分属于崔大总管之下;田田若在崔大总管的面前露下什么把柄,崔总管回了太监所里,给他穿鞋、整治他也是易如反掌的。

    沈少堂到是微微整了整情绪,眼看着这崔大总管笑呵呵地扶着他一众的徒子徒孙,慢悠悠地步入殿来。

    崔大总管从跨进殿门,到走到沈少堂面前,总共用了快要半柱香的时间。

    终于走到沈少堂的面前站定,崔大总管将扶着他的太监的手一撂,向着龙案行礼道:“老奴参见陛下!”

    沈少堂:……

    崔大总管毕恭毕敬地跪着。

    沈少堂终于忍不住提醒道:“朕在这里。”

    一直朝着龙案左侧跪着的崔大总管,连忙抬起头来,用着略微有一点点浑浊的右眼球仔细看了一看,才恍然大悟,连忙把膝盖再挪过来,伏地高呼道:“老奴崔振山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的太监徒子徒孙们,也跟着山呼万岁。

    沈少堂囧囧有神。

    原来,这位崔振山崔大总管,前几年因着一场大病,烧毁了一只眼睛;侥幸保住了另一只眼球之后,那眼球便也生了一种怪病,总是雾蒙蒙地遮住眼睛,让他眼前的东西,永远都是模糊一片。所以崔大总管不管走到哪里,身后头都跟着一大从的太监所的徒子徒孙,总有人在他身侧,扶着他的胳膊走路。并也因着这样的一颗眼球,崔大总管的方向感也常出了差错,别人在左他向右,别人问好他转头,这种事情几乎都成了家常便饭。

    按照这般的身体,这位崔大总管早就应该早早引退,请皇帝的示下出了宫,寻一处山青水秀之地好好养老去了。但是这位崔大总管并没有引退,反而因着他于宫中近五十年头的资历,先是跟了圣祖皇帝,又从带大了文皇帝,接着又眼生生地看着沈少帝长起来;这样的三朝老侍,那于宫中的地位、威望、人脉与徒子徒孙,已不能以“高”这一字来言了。

    可以,但凡是于大齐后宫内的大大的太监,皆是他的“子孙”,上了年纪的,叫他一声“干爹”;中等年纪的,叫他一声“干爷爷”;再到田田这一辈的,见了崔大总管,可得叫上一声“重爷爷”。宫中的任何一个太监,都跑不出崔大总管的关系网,但凡拉帮拉派的,都能算作他的人;况且以他的年纪资历,于宫中的地位,所有太监们都巴不得与他攀上关系,哪还有任何一个敢绕着崔大总管走的。于是这崔大总管便成为了这大齐后宫中的“万人之上,两人之下”;除了当今的太后、少帝,便没有一个人,能被他放在眼里了。

    这满朝的太监,又替崔大总管编出了更大的关系派系,崔总管不过是坐于宫内,便眼线千里……哪怕是国公府中的那桩公案,再于北境三郡的魏翔夺军权,崔大总管可都是清清楚楚地搁在心里。

    沈少堂心里自然也是清楚的。

    所以,虽然崔大总管再怎样的分不清楚方向,看不清楚人影,但是他那颗透亮亮的心,可是一直盯着宫中大权的。

    沈少堂浅笑:“大总管快请起。赐座。”

    田田踢了一个太监,太监屁滚尿流地抬了椅子去给崔大总管坐。崔大总管看不清人,但是却摸了摸太监的头,笑道:“有劳孩子。”

    太监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崔大总管往椅子上坐好,便对着沈少堂欠欠身:“陛下,老奴前些日子奉了陛下的圣谕,前往西境河西府、玉州、凉州等地巡弋;路途百姓安居,商贾西去东来有序,各大州府也每月每年粮米贡品,样样齐全。”

    沈少堂微微笑了笑。

    看样子,这老朽儿去了一趟西边,吃饱了回来的。

    “辛苦崔总管一路奔波,能将河西府地的粮米贡产,都摸了清清楚楚。”

    一路走一路拿,你这一趟也算是赚到了。

    “老奴诚恐!老奴不过是帮着陛下与太后,将西境州府的皇家产业清算清算,哪里谈得上什么辛苦。”

    我是在帮你们沈家维护天下,吃拿卡要,不存在的。存在了也不会告诉你。

    沈少堂看着崔大总管那独剩下的一只眼睛,呵呵一笑。

    崔总管看到沈少堂笑了,更是发出一连串的“呵呵呵呵”之声。

    笑声未完,崔大总管便笑容一转:“听,陛下最近于下,调了许多官员上来是吗?听老奴路过的抚州知府蒋渊,就被陛下连破了三级,调进了户部。”

    沈少堂的笑容也跟着一收,无所谓般的态度回道:“朕听那蒋渊,是个理计算的好手,如今到了年底,户部正缺一个可以统筹审计的度支官;朕便将他从抚州调来,不过是负责两天年底的赋税核计,做好了,再将他返调回抚州去。”

    崔总管又笑了:“陛下这般调度,不怕蒋渊忽上忽下,可寒了心?若依老奴,他是个人才,陛下不如就此将他留任京城,上上下下,总还是个体己的人。”

    沈少堂也跟着笑:“看来蒋渊真得亲自上门去谢谢崔大总管,这般为他着想。可惜蒋渊家里还有一个独女,需要他亲自抚养照顾,朕少不得过了年就放他回去。并其他部里调任的几名官员,也都与他同样。”

    崔大总管呵呵大笑。

    “陛下真是有心了。有这些官员,这个年关,算是能顺顺利利了。”

    “正是。”沈少堂微微一笑,“恰好蒋渊他们最近核完了东境的帐目,崔总管又回来了,回头把西境几府州的帐册,也一起送到户部,让他们清理清理吧。天色渐冷,崔总管也好歇息歇息。”

    崔总管的笑,嗝地一下卡在了喉咙里。

    接着,便再次哈哈大笑。

    沈少堂也跟着他,大笑起来。

    崇阳殿内外,笑声不止。

    *

    过了一时半刻,崔大总管扶着太监,颤悠悠地走出了崇阳殿门。

    一出门槛,崔大总管便往左转。

    太监心翼翼地提醒:“崔爷爷,门在这边儿。”

    崔大总管弹了太监一个脑崩儿,笑:“淘气的猴儿。你爷爷看得着。”

    太监低头不敢回答。

    崔大总管呵呵呵呵地大声笑起来:“看来我不在的日子里,陛下的心情很是不错啊。你们这些猴儿们,将陛下可照顾得甚好甚好!”

    这一句话出,满地的太监都吓得,扑嗵一声通通跪倒了。

    崔大总管摇摇头,继续大笑:“你们都给我听着,从今天起,你们个个要更加‘用心’地伺候好陛下万岁爷,要让万岁爷‘日日开心’‘夜夜好眠’,于内宫‘无忧虑’,于外宫‘无烦心’;知道了吗?!”

    崔大总管这一通话语,直得跪了满地的太监们不敢言一个字,面面相觑,纷纷伏低。

    崔大总管用一颗眼睛扫视一下跪了满地的太监们,又再次“哦呵呵呵呵”地狂笑着,颤悠悠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