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老练的猎人在弯弯绕绕的巷道里奔走, 新手的猎人在监狱里一言不发地摸索着前路。
墙壁上不知为何浮雕了大量人形,每一个人都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肩膀并着肩膀, 脚踝蹭着脚踝, 甚至于连接在了一起。所有人都露出痛苦、愧疚、呐喊的表情, 仰起头伸出双手, 仿佛是犯下大错的无知囚徒,在祈求天空中的神明降下罪罚。
兽化, 亦或半兽化的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在暗无天日的监牢里就像是一具具尸体。头戴铁盔,身披红衣的高大猎人背着一个个巨大的布袋,微弱的光线下,隐约有手或脚的形状在布袋里凸显出来。
两人心地掩盖住身形, 在那些红袍人贩子的视野之外走过。
其间并没有对话。
伊芙琳也许是因为勾起伤心事陷入沉默,而罗玛尼·阿基曼则纯粹是不知道什么好。
像她那样强大而美丽的人, 应该是不需要廉价的同情……吧?
百思不得其解之后,青年望着老猎人娴熟的背影暗暗想着,放弃了看似毫无意义地钻牛角尖,放轻了脚步。
……
肮脏又曲折的监狱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两人在监狱里游走着, 每每擦着边从监牢守卫视野的极限范围出绕过,就像两条若即若离又自成默契的游鱼。
若有若无的喘·息和呻·吟回荡在监牢,令人寒毛直竖。失去了伊芙琳惯常详细到恨不得每个地方都细细分析一遍的讲解,罗玛尼奇异地觉得有些不适。
不过, 所罗门王就是所罗门王, 哪怕失去魔力也同样优秀,他一边走, 一边仔细观察着周边环境。
和世上所有古代监狱差不多,这里阴暗、破烂、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绝望的情绪腐蚀着每个人的心智。也许是过于相信郁卒们的实力,就连他们从墙壁上的大洞进入监狱也没人去管,更别修缮墙面了。
接着每隔几十米就出现一盏的台灯灯光,罗玛尼眯着眼,看见墙壁边上,靠着好几面用黑布蒙起的镜面。
镜子从来都被视为是通往异域的道具,因而在某种程度上具有通灵的作用。许多地方在家中有人去世时常用布将镜面遮住,第一是为了表示哀悼,第二,也是为了令亡者的灵魂得到安息。
在监狱里莫名其妙地摆放镜子,再用布遮住,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他本能地想要靠近观察一下,却又突然想起上一次手贱引发的事故,于是讪讪地保持了距离。白发的伊芙琳站在远处,远远看着他,随后迈开脚步。
叮——
白发猎人的脚步顿了一下。
叮叮叮——
仿佛触发了报警装置,铃铛突兀地响了起来,一声比一声远,一声比一声急。
伊芙琳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随后,头也不回地奔向铃声源头。
……
伊芙琳一声不吭地靠近,一刀捅死了正不停摇铃的女人。
急促铃声戛然而止,铃铛掉在地上,发出最后一声清脆鸣响。随着铃声停下,巨量鲜血从女人身边蒙上一层血光的提线傀儡上爆发出来,在哀嚎声中,一切都归于沉寂。
“灾厄之铃……我就知道,那群老不死果然没有消灭干净……”
伊芙琳捂住胸口,在那里,刚刚涌动起来的鲜血重归平静,心脏平稳地跳动着,为她带来虚假的生命感受。
罗玛尼蹲下身,细细观察着被杀死的摇铃女人,无意间忽略了她的动作。
除去干枯丑陋的面容,那黑斗篷下的女人,身体特征看上去竟和伊芙琳有一丝丝相似。
都是苍白的发丝,都是白皙到近乎发青的皮肤,就连身体纤细而高大这一特点,也被完美继承了下来。胸口处佩戴着精细而繁复的饰物,背对人站立的时候,高雅且特殊的气质便会从骨子里渗透出来。
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个摇铃女人如果恢复容貌,气质美貌也许并不比伊芙琳差。伊芙琳(或者爱西丝)目前自认是来自该隐赫斯特的贵族,那么,这些人就是该隐赫斯特的人喽?
他摸着下巴默默想着,身边忽有微风拂面,女猎人已经走远了。罗玛尼·阿基曼顿时顾不得观察着这个疑似来自该隐赫斯特的女人,敢进跟在她身后。
才走了没几步,脚下忽然传来异样,罗曼心头一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捡起纸条塞进怀里,沿着监牢里旋转向上的楼梯走到外界的平台,他才紫色的诡异天空下展开纸条。
布满脚印和污渍的纸条上用特殊墨水写着一行字,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狂人秘密地进行着各种仪式,企图召唤月亮。揭破他们的秘密。】
……
“你在看什么?”
伊芙琳悄无声息地靠过来,一头白发在夜幕里仿佛散发着柔光。罗玛尼吃了一惊,随后欣喜地看向她:
“你终于愿意和我话了?”
老猎人脸色瞬间黑了下去,掩饰性地训斥道:
“什么叫‘你终于愿意和我话了’?我在监狱里和你话,然后把那些布袋猎人引过来吗,多动点脑子想想吧!”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我刚才了不该的话,让你生气了呢。”罗玛尼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偷偷观察着伊芙琳的表情,“其实,我本来还想给你道歉来着,现在看来不用了。”
“不行,禁止你不给我道歉,现在就给我道歉。”
罗玛尼无言以对,认命地闭上眼。
“是是是,对不起。”
“不行不行,闭眼道歉太没有诚意了,睁开眼,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再道歉一遍。”
气氛一下变得诡异起来,就连诡异的天空也仿佛染上了柔和的玫瑰紫。
罗玛尼·阿基曼胆怯地抬起头,迎着那双红宝石般剔透,火焰般明亮,鲜血般醉人的眼睛,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他在暗处紧紧握住双手,真挚又热烈地望向伊芙琳。
“对不起。”
仿佛是破了某种无形的隔阂,伊芙琳先是发呆了一阵,接着就欲盖弥彰地夺过他捏着的那片纸张,一边声嘟囔着:
“道歉就道歉,搞这么郑重干嘛,又不是告白啊。”
她随意翻过纸张,眼底春波却在看到背面笔迹时重新凝固成冰。
【当他们召唤出月亮,我们全都会变成野兽,必须阻止他们!】
银光闪闪的笔迹背后,有人用干涸的鲜血批注道。
……
“噫——这是什么东西?”
在经历了各种野兽,各种非人生物,乃至是圣歌团招来的异域上位者锤炼之后,罗玛尼·阿基曼,一个曾经弱鸡又胆的死宅,终于能够面对一只趴在房顶上发射激光的“大蜘蛛”而面不改色。
对面那只“大蜘蛛”浑身光滑无毛,长着一个像极了人脑杏仁体的脑子,却又在坚硬外壳上开了不少洞,一簇一簇的蓝白色激光,正从“核仁”的淡黄眼睛中射出。
并且看上去在射死一票怪之后,激光炮还要继续扫过来,把他们炸到天上。
伊芙琳站在台阶前,没有动,罗玛尼观察了一下她的动作,于是也有样学样地站在她的身边。
“那是亚米达拉,专为上位者服务的仆从们。”
激光在脚下戛然而止,带起的微风拂动额前碎发。
长着杏仁脑袋的亚米达拉一反常态地爬下房顶,触须状嘴部含混不清地嘟哝着令人发狂的未知语言,谦卑地伏在地面。一双酷似人手的尖细双爪越过楼梯,驯服地平摊在地面。
……
现在的事情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和伊芙琳一左一右占据了手掌,并将之当成某种交通工具的罗玛尼·阿基曼趴在亚米达拉手上,满脑都是问号。
不是亚米达拉专为上位者服务吗?怎么他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也能享受到亚米达拉的服务啊?
不过也还好啦,这么长的楼梯,这么远的路,亚米达拉“嗖——”的一下就跳过去了,省了他们好多怪的力气。
此为罗玛尼·阿基曼看着大街上,那些从木箱里爆出脓浆一样爆出来的缝合尸体怪物有感。
两侧建筑里若有若无地飘出唱诗班神圣而异常的歌声,低沉缥缈。
“水的银色……血的母亲啊……被嘲笑的救赎……它苏醒了……它醒来了……它在水中的叹息……”
断断续续的铃铛声隐藏在歌声里,亚米达拉加快了脚步。
……
巨大阴影短暂覆盖在宽阔的广场上,随后退去。
广场上设置了一个简陋的祭坛,一副黑沉的棺木摆放在祭坛上,本应盖上的盖开着,露出一个干瘪枯瘦的婴儿。
两侧房屋沉寂着,恍如母亲环抱着婴儿的双手。
伊芙琳板着脸向前一步。
陡然间,令人心烦意乱的铃声同时响了起来。
“唔!”
白发女猎人的身体僵硬冰冷如同雪山,她死死按住心口,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本应是苍白细腻的皮肤之下,筋络如蛇般窜动着,游走着。
“伊芙琳!!!”
“别管我!你…………”她剧烈喘息着,牙齿咬得吱咯作响,“上楼去,杀了那几个……摇铃混蛋…………杀了那几个……该隐赫斯特的祭司…………”
“好,我马上就去。”
罗玛尼一面向楼梯跑去,一面忍不住担心地看向她。
在他的视野里,白发的老猎人低喘着,拔出了那对奇特矿石造的双刀,然后——
刺穿了自己的胸腹。
作者有话要:
我就是要向你们证明,罗曼也是会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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