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颗药
林沉澜得知时燃被绑的消息,比言淮那边要迟了三个时。
他几乎是一刻都坐不住,一路神色焦急地奔到棠园。园中静悄悄的,没有开灯,像没有人似的,直到他得了言家手下的允许,进入屋内,才发现了异样。
屋内没有开灯,临窗的位置上,一人背脊挺直地坐着,在黑暗里沉默不语。
乍一看,像入睡了一般。
但在林沉澜脚尖跨入门槛的那一刻,他几乎是本能地抓起放在桌面上的□□,飞速上膛,对准来人——
“是你。”看到来人的面容后,言淮才轻轻吁出一口气,放下□□,挽起一丝勉强笑意,“精神紧绷,见谅。”
林沉澜摆摆手,表示自己一点都不介意,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吧,你的算。”他开门见山,“事情我已经都知道了,林棠波那子这一票玩的太绝,时燃在他手里大家都不放心,要不干脆顺了他的意思,反正我也……”
言淮静了片刻,忽然断他的话。
“你觉得就算顺从林棠波的意思,她能平安被放回来?”
他眼底有笑意冷漠。
“你那个二哥,不是什么善茬,信他还不如信一条狗。”
林沉澜浮起一丝苦笑,“我何尝不知……可是如果不这样,也没有其他的方法了。”
林棠波肯定准备了第二手算,被他牵着鼻子走,是傻子才会干的事情。可现在除了被牵着走,还能有其他办法?
他看着眼前沉凝冷峻的男人,忽然想到一个不太可能的想法,喃喃道,“你不会……”
“也许我要先对你一声抱歉了。”言淮目光扫过来,令林沉默心中一惊,随即听他淡淡道,“林家那块陈年老疤,我已经揭了。”
林沉澜静了一会。
“他什么反应?”
言淮冷笑一下,“除了妥协,他还会有另外一种反应吗?脸面大于一切,你应该了解他的。”他继续道,“我已经派人提前在那几个地点蹲守,明天宣布人事变动时,林棠波一定会来,到时候我们按原计划行事,你来控制他,我去救人。”
林沉澜思索了一下,轻轻颔首,“也只能这样了。”话虽这样,他眉宇间仍有忧虑,“不过他这次应该是做足了准备,你那边怕是更危险,要不我去?”
“不必了。”
言淮淡淡拒绝。
“我的女人,我来救。”
我的女人,我来救。
林沉澜一晚上都在琢磨这句话,必须承认,言淮这句话时的那份男人味,连他都无法不为之动容。
翌日,林老在鸳鸯楼设了宴会。
宴会相当隆重,整个三层都包下来,一个包厢挨着一个包厢,邀请的都是和林家交情较深的客人,其中最深处的那个包厢,坐的全都是林家族人。
也只有这个包厢,门外站着负责把守的黑衣保镖,将包厢的所有通路统统守住,连一只飞蛾都不肯放进去。
这样庄重的宴会,来的人自然都心知肚明,是为了宣布什么。
宴席开席前,林棠波果然准时出现在楼中。他进了包厢,正在话的林家几位大爷都停下了声音,挤出笑脸,纷纷上前恭维,的话,竟都是提前恭贺的词句。
“二少爷以后可要多照拂我们……”
林沉澜慢悠悠地进来时,就恰好听见这么一句,一丝讥笑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正主还没宣布,这些人精就已开始攀附起来,看那副样子,就差在林棠波面前摇尾巴了,和十年前在父亲面前的模样,几乎如出一辙。
人性,有时还真是凉薄地可怜。
林老还未到,大多数人都在寒暄,侍候的姑娘见他进来,甜甜地喊了句四少爷,林棠波的目光应声投过来。
他立刻将眼底那丝讥讽眼下,故意装出一副心情沉郁的样子,果不其然,林棠波在看到他心情不佳时,扬起一丝不屑的笑。
“四弟,好巧,我也是刚到。”
他微笑着,主动招呼,礼貌之下隐含几分倨傲,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主人。
林沉澜掀起眼皮,一副不想应付的样子,淡淡讽笑,“没想到,二十多年来,二哥第一次跟我招呼,居然是在今天。也是,弟现在这里给二哥道声贺,以免过一会被人看不顺眼,逐出门去,想道贺也没机会了。”
林棠波显然对林沉澜的示弱非常满意,皮笑肉不笑地客套几句,两人很快分别。
不一会,几个穿着旗袍的姑娘穿帘而过,上了几壶雨后新采的碧螺春。林沉澜假装心情不太好,找了个借口出包间散心,一路步行到一楼。
从后门出去,是架在湖上的一段蜿蜒石桥,楼上开着的轩窗都是朝南向的,北面的窗子因为风景欠佳,所以一般都关着,因此这里便阴差阳错地成个死角。
平时鲜有人至的石桥,此时却站着一高一矮两排人。
用站着形容或许不太全面,确切的,靠近湖边的那排人都跪着,手脚被绳索牢牢缚住,每人身后都有负责看守的人,手中拎着黑色冷硬的物体,抵在他们后脑勺上。
而正中间,站着一个穿西装的年轻男人,俨然地位最高。他背着身,走到一名跪着的人面前,微微俯身,捏着那人的下巴问了几句话。
林沉澜瞧着那身影,只觉相当熟悉——
高大修长,存在感十足。
除了那人,再也没有人会如他一般,只是静静立着,就让人无法忽视。
他走过去,就听见那人挥挥手腕,“都处理掉。”语气淡淡,宛如解决几只阿猫阿狗。
他顿时停住步伐,想到其实大多数时候,那人都是这样的语气,只有在时燃面前,才会流露出少见的柔情。
而现在时燃不在,他气场全开,再也不需要顾忌任何人。
“来了?”
言淮察觉身后的动静,出声了个招呼。林沉澜收回思绪,走到他身侧,量着桥上那几个跪着的人,蹙了下眉。
“这是……?”
“林棠波的暗哨。”言淮言简意赅,“应该是给时燃那边看护的人送信的。”
林沉澜恍然,怪不得看起来似曾相识。他看了言淮一眼,这个人足够大胆,居然会在楼后就地解决这批人,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快的时间内就把他们拔掉的?”
据他所知,四哥培植这些手下花了不少心思,其中大部分人都是从国外那些组织手里挖过来的,反侦察都是一把好手。
“这些年为了防林棠波背后暗算,我特意在林家做了不少布置,本来只是为了自保,没有想到会在这时派上用场。”
言淮从手下手中接过手帕,拭了下沾上血迹的手,淡淡解释道。
林沉澜抿了下唇角,没作声。
言淮却在这时看了他一眼,“你放心,等你掌权后,这些眼线耳目,我会全部撤掉。”
他顿时苦笑一声,“你这人……我不是在想这个,我只是在想,林棠波应该也会顾虑到这一点,所以他真正藏在后面的那一手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林棠波这个人,野心有余,手腕不足,对付他倒不至于太发愁。”言淮停顿了片刻,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我只希望,她能在那边坚持久一点。”
坚持到,他去接她。
别倒下。
鸳鸯楼里人声愈发热闹起来,宾客大部分都已经到了。咿咿呀呀的昆曲儿唱到尾声,林老终于姗姗来迟,他上座后,宴会这才算正式开始。
来,林家任命继承人也是一桩趣事,不像其他家族,都是自家人私下商议选举后直接确定,林家这边是举行宴会,宴席上会呈上一道菜,这道菜加给谁,便像征着人选花落谁家。
宴席进行了大半,人的心思渐渐都不在吃食上,见时候差不多了,林老手一挥,喊来一名侍候的姑娘。
顿时,所有人都住了筷子,等待着接下来的时刻。
菜品呈上来,是一道清汤八珍丹。
所谓八珍,是用牛羊鹿獐等动物的里脊肉,去除肉筋后繁复捶,捣成肉丸,用微开不沸的鸡汤炖煮而成,是林家的家传菜。
姑娘俯身将雕花鎏金的菜碟捧出来时,林老笑吟吟地招呼所有人同时端起酒杯,众人依言照做,就见他用手指了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坐着的只有一直备受冷落的林沉澜。
包括林棠波在内的几个人,顿时脸色都变了,林二爷更是差点把酒杯都掀翻了,心知眼前这杯酒,是无论如何都喝不下去了。
而观望桌上其他人,显然都是一个反应。
林老虚虚抬眼,环顾众人,“怎么,都有意见?”
林二爷踟蹰半晌才出声问道,“父亲,您……”林老一脸不悦地摆摆手,示意他噤声,林二爷的面色顿时像吞了鸡蛋似的。
其他人立刻明白,林老是认真的。
清汤八珍丹落在指定的地方,这场大戏的人选终于落定,林沉澜从桌前施施然起身,端起酒杯淡淡一笑,“多谢祖父和各位长辈赏识。”
在座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应和他。
林棠波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额角青筋悉数暴起,攥着酒杯的手几乎都快将酒杯捏碎。
言淮……他在心里繁复将这个名字叫了数遍,每一遍都比上一遍更咬牙切齿,左手却被林二爷死死按住,才没有当场发作。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林沉澜倒浑然不在意,迳直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还倒置酒杯,示意杯子已空,才拍拍手。
他一拍手,林棠波的脸色顿时又是一变。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门口应声传来动静,十几个黑衣保镖进入视线内,将这方天地严密围拢,看面容都是生人,林棠波登时明白了所有,立刻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林沉澜,你居然……”
“居然敢私自携带随行保镖?”
一个声音应和了他的话,却不是林沉澜。
声音的主人自门口缓步走来,渐渐走近,最终停在桌前三步远的地方。看着面上愤怒与错愕交加的林棠波,那人淡淡扬眉,“二少怕是搞错了,这些都是我的人。”
林棠波咬紧牙关,字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言淮,你别逼我。”
言淮仿若未闻,招招手,示意几个手下将一直面容紧绷、一言未发的林老请出去,随后,他身形一矮,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坐在了林老刚才的位置。
环顾着一脸菜色的众人,他从口袋中端出一把□□,啪嗒一声,将子弹上膛。随后在众人注视下,将□□摆在面前的桌面上。
做完这些,他笑吟吟地环顾四周一脸菜色的众人,尤其是林二爷和林棠波,开口道:
“我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