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庆典(二十四)
“红豆。”
燕云他曾给那柄屠神的匕首取名红豆,来自王维的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人世间最悲哀的莫过于阴阳两隔,所以这把匕首叫做红豆,赐你死亡,予你重逢。
燕云的话音落下时,郑莺莺的匕首正好刺进敌人的胸膛。她再拔出,“扑通”一声敌人倒下,又一场战斗终结。
饶是以郑莺莺对自己的狠劲,她都感觉到了一丝疲惫,身子晃了晃,拿着匕首的手都在颤抖。可是从匕首上传来的兴奋颤栗仍让她仅剩的半颗心狂跳不已,她在这种兴奋和疲惫中来回切换,难以自控。
被挖去眼睛的那只眼眶开始刺痛,她抬手捂住了眼罩,身子慢慢蹲下。大大的斗篷包裹着她瘦的身体,远看像一颗颜色鲜艳的蘑菇。
尽管这颗蘑菇的外表是如此鲜艳,她的内心却仿佛还在寒冷的深山里受冻,让她一时难以迈动步伐。可是很快,温暖就将她包围。
郑莺莺微愕,抬头,额头就嗑在了江河的下巴上,江河却第一时间去揉她的额头,无奈地问:“痛不痛?”
郑莺莺摇头。
江河便转而在她面前蹲下,:“走吧,我背你回去。”
郑莺莺没有动作,她迟疑了好久,才确认江河真的是要背她。他知道江河愈发地把她当一个需要被关爱的姑娘看待,有时会牵着她的手,有时会摸摸她的头,但也仅止于此了。
此时此刻,郑莺莺看着江河宽阔的背,心中的寒冷深山仿佛有了日出。温暖的阳光洒下来,坚硬地泥土开始回软。她抖了抖,最终站起来,趴在了江河的背上。
江河沉默地把她背起,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不需要特意叮嘱的时候,江河并不多话,也没有回头,但他能感觉到背上的姑娘以一种依恋的姿势趴着,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很轻。
他又将她往上托了托,余光瞥着道路两旁那些逼仄的道以及那些黑黢黢的没有开灯的窗口,心中警惕。
这几日来,郑莺莺高调的刷任务举动无疑受到了一些人的关注。江河一边注意郑莺莺的情况,一边暗地里调查这些窥探的视线,不让他们危及郑莺莺的安全。
这些视线里,有来自诺亚的,有黑市的头目,也有些不入流的混子和雇佣兵同行,但最让江河忌惮的,是跟他们进了同一个副本的玩家们。
这个副本时间长、内容丰富,玩法众多,是以进入副本的玩家们几乎是在第一天就全部分散,各走各的路。
有些中途死亡,有些比较高调,还能探查到他们的信息,但也有一部分,已经彻底没了消息。他们是否还活着,如果还活着,又在哪里做些什么,都是未知。
比起副本中的NPC,江河觉得这些躲藏在暗处的玩家才是最危险的。就像黑暗草丛中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来咬你一口。
他先前也试过去查找其他玩家的下落,但永夜城的玩家各有各的手段,又哪里是你一个人能全部掌控的。为今之计,只有谨慎。
好在他们不进诺亚,郑莺莺也将这几天的任务完成得很好,虽不完美,但都顺利解决,狂揽了超过六十万的酬金。相信用不了两天,就能达成一百万的目标。
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郑莺莺已经引起了他人的注意,所以江河算让她休息一天,先探探情况。
就在江河背着郑莺莺回到临时居所时,远处的城中心“诺亚”,一场豪赌正在上演。
铺着红丝绒地毯的大包间里,水晶吊灯、大幅油画、古铜摆件和壁炉,尽显奢华。这与诺亚宛如未来之城的高科技感有些格格不入,但却正符合坐在赌桌前的客人。
他们都穿得西装革履,身上的每一个物件看起来都价值不菲。其中一个神情倨傲、体态优良,宛如上流社会的某些绅士,另一个肥头大耳,笑起来像弥勒佛,端的是富贵相。
荷官站在桌前发牌,彬彬有礼。
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壁炉对面的沙发上斜躺着一个正在玩游戏机的年轻人,而那位绅士的后边则站着个不苟言笑戴墨镜的壮汉,看起来是保镖。
弥勒佛掀起牌的一角看了一眼,笑呵呵地:“最近下城区好像有点热闹啊,林会长知道吗?”
被叫做林会长的男人没有抬头,随意地回答着:“钱老板指的是什么?”
“林会长不是应该对百合区最熟悉吗,难道会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
“我很忙,不是什么事都能让我留意的。”
“呵呵。”钱老板轻笑着,哪怕对方语气冷硬,从他脸上也看不到一丝生气,“林会长贵人繁忙,当然不会事事过问。我不过是听到手下人,最近的那些雇佣兵里,好像多了个姑娘,手段狠辣又利落,惯常穿件红斗篷,又很会伪装。她还有个同伴,极其狡猾。”
林会长这才抬头,一丝嫌恶在他眼中一闪而过,“钱老板倒是听得很详细。”
钱老板依旧笑呵呵的,“可不是嘛,我这人平时就爱听点新鲜事,见点新鲜人。我听着那姑娘的性格觉着不错,倒是想见见她。诺亚已经很久没有新鲜血液了,见惯了那些老面孔,也该换一换了。”
林会长蹙眉,手中摩挲着牌面,没有立刻回答。
这时,躺在沙发上玩游戏机的年轻人忽然坐起身来,惊喜地问:“是一个穿着红斗篷的瘦瘦的女孩子,是吗?”
钱老板回头看着自己新收的助手,倒是有点诧异,“你认识?”
助手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容,“是啊,我们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虽然不是很熟悉,但也知道点儿。”
钱老板登时来了兴致,追问:“那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助手苦笑,“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知道她同伴叫什么名字。他叫江河,聪明、狡诈,城府极深,可不是我特意要夸他,他的脑子确实比身手更厉害,就是放到诺亚来比,也算得上一号人物。”
听到这么一番评价,林会长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兴趣。眼前这个年轻人他虽然是第一次见,但能被钱老板带到这里来秘会的,必定有某方面的才能。
这样的人如此夸赞另一个人,不是刻意捧杀,那就是那位江河真的厉害。而无论哪种,都让林会长对江河多了些兴趣。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倒不妨招揽一二。
下城区,此时的江河和郑莺莺对于包间里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知。老旧的电视闪着雪花,要很久才会显示出画面,播放无聊的滑稽情景剧。
郑莺莺裹着毛毯在沙发上休息,毛毯里还有她的斗篷。江河曾试图让她把斗篷脱下来,不必时刻穿着,可郑莺莺不肯。
这就像是她的保护壳,她紧紧攥着,就连睡觉时都不愿脱下。江河也不好逼她,只能听之任之。
此时郑莺莺看电视,江河则在厨房做饭。
拧开燃气灶,加水煮沸,加入两包面条、几根青菜、火腿片,等煮到一半的时候,再个蛋进去,等蛋煮到半生就出锅,大功告成。
郑莺莺知道,这不叫做饭,这叫煮面。
她吃了大半个月的面了,手擀面和泡面换着来,偶尔也换换面里的配菜,菜式可以非常丰富了。
“吃饭了。”江河叫了一声,郑莺莺便慢吞吞站起来,把面前方桌上的东西都堆到一边,再盘腿坐下,等江河把面端过来。
不一会儿,屋里只剩下吸溜面条的声音。隔着升腾的雾气,郑莺莺再次认真地量江河——他吃面真的吃得非常津津有味,这是他表情最生动的时刻。
面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郑莺莺不信邪地再次尝了一口,而后默默地低下头,口口地填饱肚子。她想,其实吃的次数多了,味道也还过得去。
她吃得认真,这让江河这位大厨有种异样的满足感,随即用汤勺舀出自己碗里的蛋放到郑莺莺碗里,叮嘱道:“多吃点,你还在长身体。”
郑莺莺:“哦。”
江河忽然想到什么,迟疑片刻,低头吃了口面,状似不经意地问:“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确切年龄,可以跟我讲讲以前的事情吗?”
以前的事情,那就是还活着时候的事情。
郑莺莺低着头,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面条,没话。气氛陡然变得有点沉凝,一股低气压从郑莺莺身上弥漫开来,良久,就在江河想要开口“不必勉强”时,郑莺莺回绝了他。
“我不想讲。”她抬起头来,“你也不要问我,好不好?”
江河很少看到郑莺莺有这么脆弱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回去,最后只剩下一个“好”字脱口而出。
两人继续吃面,气氛却不如刚才那么融洽。特别是郑莺莺,一直到关灯入睡,她都没有再任何一句话。
她人,所以是睡在沙发上的,至少还软和,屋里那张翻个身就会咯吱响的硬板床就留给了江河。
关了灯,屋里一片漆黑。郑莺莺面朝沙发背把自己缩成的一团,仿佛又给自己筑起了一层冷漠的壁垒,不容许任何人靠近。
时间静悄悄流淌,直至月上中梢。
江河看着窗外那轮永夜城里没有的明月,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下床来,走到沙发边蹲下,轻声:“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人间的你已经死了,现在的你是一个新的郑莺莺,不是吗?”
郑莺莺终于动了动,可就在她将要转身时,江河脸色骤变,一把抱起郑莺莺躲到沙发后面。“咔擦——”玻璃碎裂声紧接着在身后响起。
江河沉着脸回头看去,月夜下,一台无人机在窗口闪烁着红光。
“发现目标!”
“发现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