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庆典(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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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让、让一让了啊!”

    喧闹的黑石长街上,庆典的装饰都被堆到了路边,玩家们来来去去,搬东西的搬东西,负责拦NPPC,乱中有序。

    一个时前,池焰三人和张三都陆续带着材料回到C区集合。余一一检查过后,立刻着手配制墨水,并开始召集全城的符师。

    永夜城那么大,符阵覆盖范围太广,凭他一个人画上几个钟头都不一定画得完,精神力、体力消耗过大也是个问题,所以他必须寻找帮手。

    此刻,以余一一为首的六名符师已经在各自负责的区域就位。符阵是余一一的作品,他便负责核心纹路和阵心,其余人帮忙画一些辅助纹路。

    与此同时,彭明凡骑着魔法扫帚穿行在大街巷,一手把着扫帚柄,一手拎着一个水桶,给各处的符师添加符文墨水。

    这水桶的名字叫做【蒂奇的铅皮水桶】,是靳丞和唐措从黑帽子的梦幻无限市场中淘换来的,拎在手里只三公斤重,却能装下一个湖泊的水。

    而扫帚则是闻晓铭研发的魔法扫帚,之前彭明凡和池焰、钱伟参加马拉松大赛时,闻晓铭把它扔给了彭明凡当飞行道具,这扫帚便一直留在了彭明凡这儿。他这一回生二回熟,戴着眼镜,看起来还挺像哈利波特。

    “彭彭波特,这边!”钱伟在给各位符师杂跑腿,除了这些,他自忖也没有别的技能了。唯一还在原地没动的是池焰,他回了一趟C区后又被毫不留情地遣返礼物山。

    堂堂欧皇,活得像任劳任怨的摘苹果专业户。永夜城的玩家们,甚至是唐措,都恨不得把永夜城的毛给媾秃。

    论欧皇的利用最大化,永夜城人民最知晓。

    闻晓铭和莉莉丝在A区碰了头,但回来的只有莉莉丝一个,闻晓铭依旧待在他的实验室里,不知道具体在鼓捣什么东西。

    唐措见到莉莉丝,第一时间跟她确定了老鼠的情况。

    “对啊,他一看见光就神神叨叨的,二号乐章颁布的时候也是这样,嘴里一直在念‘昼夜有序’这句话。”莉莉丝又皱眉回想了一会儿,把所有细节都巨细靡遗地描述了一遍。

    唐措略作沉吟,下了结论,“老鼠应该不是单纯地对光有反应,从他数次的表现来看,他在祈盼的应该是神灵。”

    唐措第一次带老鼠去见林砚东时也是同样的情形,他因为读到了林砚东的心声而痛苦不已,唐措及时抚慰了他,他向着唐措伸出手,问:“神啊,是你吗……”

    老鼠对于神灵的崇拜亦或狂热,或许就是燕云带走他的原因。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老鼠的读心术。

    “燕云应该早有准备。二号乐章‘昼夜有序’那一条律令就是他的建议。”唐措继续道。

    当时燕云他有个双赢的提议,具体对他有什么好处,他没有。只是永夜城的现状摆在那儿,即便燕云不提,他们两人也会将它纳入考虑范围,再加上时间紧迫,所以并未深究。

    光、神灵,如果提取关键字,燕云的行为就能串起来。

    “要去把老鼠抢回来吗?”莉莉丝问。在她的心里,什么阴谋阳谋都不如直接动手来得干脆,把人抢回来,自然可以规避许多风险。

    可唐措心里明白,以老鼠最后看向本源之光的那个眼神来看,他多半不会主动回来,甚至有可能为了那缕光而自愿待在燕云身边。另一方面,燕云一人千面,他要是想藏,他们根本不可能找得到他。

    更重要的是,他们这边战力折损严重。靳丞绝不能再跟人动手,唐措自己也需要一定的修整,至于其他人,能抽得出身且战力保持相对完整的只有冷缪和莉莉丝。

    “不必。”唐措摇头,道:“荣弋转达的话应该不假,燕云的目标是乌鸦先生,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没必要现在就对上。现在的主要目标是恶鬼徽章,先解决了它,再想其他。”

    “行。”莉莉丝胜在听话,只要她心里认可了你,她就是个乖巧好妹妹。

    “你去找余一一,保证他的安全。”唐措道。

    符阵的希望主要寄托在余一一身上,想要事情顺利结束,他就决不能出差错。莉莉丝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便径自去了。

    唐措亦转身离开,看到等在走廊里的冷缪,立刻道:“送我进去。”

    须臾,唐措出现在异度空间,大步走到黑铁囚笼前,看着隔笼对坐的两个人,微微蹙眉。靳丞在副本结束后就来了这里,有些话他必须得跟林砚东谈。

    而且副本虽结束了,信仰系统、怨气系统和恶鬼徽章的三方角力可还没有结束。林砚东和靳丞看起来的状态都不怎么好,脸色苍白,身上的血都已凝成了血痂。

    “你来了。”靳丞的声音也轻了许多,透着明显的疲惫。只是他惯会笑着跟唐措话,便总让人觉得他只是有些累而已。

    “外面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不出意外就能在鬼节到来之前把符阵准备好。”唐措语速略快,在靳丞身边半蹲下,恰好可以支撑住他的身体。

    靳丞也很自然地放松下来,闭上眼,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外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话音落下,靳丞彻底入定。

    林砚东的状况反而比他好一些,抬眸看着唐措,问:“你在外面……见过肖童吗?”

    “没有。”提起肖童,唐措反问:“你知道他出去做什么?”

    林砚东摇头,有些无奈,“大抵……也是与我有关的吧。他这个人从来不听劝,你如果见到他,帮我看一眼就行,也不用再做什么。”

    唐措不置可否。

    林砚东早已心存死志,这时候的话大多像是遗言,可唐措并不想插手他跟肖童之间的事情。林砚东略略苦笑,末了叹口气,问:“你有想过拿到一号乐章以后,要做什么吗?”

    唐措:“言业曾经过,让我去换一个彩蛋游戏,‘神的礼物’。”

    “是吗,神的礼物……”林砚东似乎想什么,但欲言又止。他缓缓闭上眼,末了,最终道:“该的我都已经跟靳丞过了,我在永夜城那么多年窥探到的信息,也许在未来会对你们有些用,端看你们怎么做。”

    “永夜城的未来在你们手上。”

    “我只希望你们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还有,不要离神太近。”

    另一边,燕云盘腿坐在永夜城的钟楼上,支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下面热火朝天的景象。现在是白昼,永夜城里又大多是年轻人,这么多人走上街头为了符阵忙碌,怎么看怎么有点像在——涂鸦。

    这个词也是燕云新学的。

    玄奥的阵纹,分布在永夜城大大的黑石长街上,从高空往下看就是一朵巨大的金色花朵。尽管它还未最终成型,但花朵的脉络已初现雏形。

    真正画符的虽然只有那几个人,但这还是在庆典期间,到处都能触发庆典游戏。为了让那几位符师能够在必经之路上畅通无阻,玩家们也是费劲了心思。

    时间在大步流星地朝前走,阵纹所到之处,各个角落里都有半人半鬼的玩家们躲藏着。他们大多不敢出现,因为《人鬼情未了》副本的缘故,对阳光又爱又怕,也惧怕于他人的目光。

    他们只是紧张又期待地看着符师手中的笔,紧紧地攥着拳头,时不时再望一眼那高高的钟楼。

    燕云注意了他们的目光,但他们看不见燕云。

    孟于飞抱臂站在阴影里,他很不理解燕云的行为。明明从靳丞和唐措那儿抢了人回来,看着是互相对立的,此刻却又在这里津津有味地看他们画符阵。

    不该冲上去把那符阵毁了吗?

    堂堂屠神者,难道是什么善心人士?

    孟于飞不信,犹豫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你什么都不做?”

    燕云摊手反问:“我该做什么?”

    “做——”孟于飞了一个字,接触到燕云眼中的戏谑,又硬生生憋住。这位可不是善茬,他不,总可以了吧?

    从靳丞到郑莺莺,再到燕云,他碰上的就每一个是善茬。

    思及此,他不由瞥向角落里的老鼠。这位假的乌鸦先生与从前的样子大相径庭,看着燕云的目光就像狂热信徒,燕云刚开始还能应付,后来也吃不消了,干脆凝出一点光封在一个弹珠大的透明玻璃圆球里,丢给他玩。

    老鼠得了玻璃珠,顿时像得到了这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拿在手里不肯放,眼神也没有一刻从上面离开。

    “那到底是什么?”孟于飞随口一问,他也没想过要让燕云回答,只是岔开话题而已。没成想燕云竟然真的回答了。

    “本源的能量。是我在屠神的时候,从神的身上得到的。你不知道,那一天我距离神灵有多近。”

    有多近呢?

    孟于飞是不知道的,但燕云回想起那天的情形,依然觉得胆战心惊。他靠得越近,就越能感觉到神的强大。仅仅只是因为靠近,他的身上沾染到了神的气息,便获得了如此纯粹的能量,神要杀他,不过就是一个眼神的事情。

    只需祂看一眼,灵魂便不复存在。

    不,更甚至,神是不可以靠近的。灵魂消亡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会心生臣服,当你越看清祂的面容、越感受到祂的强大,你就越是不由自主地想匍匐在祂的脚下,成为祂的狂热信徒。

    老鼠就是最好的例子,而燕云对此心生忌惮。

    这份忌惮不容易描述,孟于飞听得云里雾里,不得其解。但燕云不再多解释,关于这个,他连荣弋都没有告诉,只是偶尔想要对人一罢了。

    很快他的目光又回到了永夜城身上,符阵快要成型了,时间也终于来到了正午。

    距离鬼节到来,还有最后的一个时。

    燕云发现永夜城虽然拥有了日夜的区分,但跟现世是倒过来的。在人间,鬼门大开的时间点是在午夜,而在永夜城,这个时间却挪到了正午。

    这是一天之中阳光最盛的时候。

    余一一的脸颊上已经淌下了汗,握笔的手也酸得厉害,但他不能停。时间就像敲在他心上的鼓点,催促着他,不能慢下来,要快、更快。

    这已经是最后一个地方了,其他符师负责的部分业已画完,只需他最后落下这几笔,胜利近在眼前。

    “啊啊啊啊啊!”痛苦的嘶吼却在此时穿透耳膜。

    街角的阴影处,两个玩家用大铁链子紧紧捆住另一个已经变鬼的玩家,但却数次被他挣开来。好不容易再次将他制住,可这人已经彻底没了人样了,手里没有武器,他就张嘴咬。同伴都快被他逼疯了,哭着喊着却再也唤不回他的一丝神智。

    同样的情况不在少数,时间拖得越久,状况越糟。

    有人忍不住焦急呼喊,“还没好吗!”

    距离余一一仅一步之遥的莉莉丝哐呛拔刀,“闭嘴。”刀尖随着她扫视一周,她冷着脸,眼神里充满凌厉的杀气。

    喊话的那人登时心里咯噔一下,后退一步。

    莉莉丝看着他,蓦地又勾起嘴角,抬手抵在唇上,“嘘。”

    周围的人果然不敢再话,大家都认识大名鼎鼎的黑萝莉,这位姑奶奶可不是好惹的。莉莉丝满意地点点头,余光瞥着余一一,看到他下巴上的汗水一滴滴落下来,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走过去,掏出一块手帕,蹲下来帮他将脸上的汗擦掉。

    余一一微怔,转头对上莉莉丝的眼睛,两者相距不过十几公分。

    “你……”

    “继续画。”

    莉莉丝亮了亮她的刀,威胁意味十足。余一一却忍不住笑了,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鼻子,还有些怪不好意思。

    莉莉丝不解,正要话,余一一却又恢复了正色。那双眼睛从始至终都盛满了专注,此刻就是更专注、更坚定。

    他画符的速度也更快了,每一笔都落得又快又准。十分钟,从街的这头到街的那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符阵的最后一片花瓣,终于完成。

    “好了!”余一一收笔,神情中也露出一丝激动来。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冷缪已然撕开空间裂缝,出现在余一一身前。被他带出来的还有一个黑色铁笼,许多人都认得它——

    “黑铁囚笼!”

    “林砚东!”

    “是他!是林砚东!”

    “恶鬼徽章就是他搞出来的!”

    “他怎么还在?!”

    “他怎么还敢出现?!”

    群情激愤之中,唐措从侧方的楼顶跃下,正落在黑铁囚笼前,引发又一片狂澜。谁都知道唐措和林砚东不是一伙的,当初如果不是玩家阻拦,或许他和靳丞早就将林砚东杀了。

    如果声音是刀,那么林砚东此刻已经千疮百孔。

    钟楼上的燕云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栏杆上,探出半个身子去看街上的情形。他又想起了自己当初经历过的那次庆典,这万众呼喊的一幕,何其相似。

    时代是变了,可有些东西是一直不变的,它植根在每个人的血液里。燕云笑看着,干脆侧身坐在了那栏杆上,抱臂观望。

    黑石长街上,唐措在万众声响中不为所动,径自念出口令开了黑铁囚笼。林砚东艰难地用手掌撑着地,摇晃着站起来。

    也许是被关了太久,一直维持着一个动作不变,林砚东的身体已经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血液突然开始流通,让他苍白的脸上意外地出现了一点血色,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钻出了囚笼,走过唐措的时候,又忽然停下来问了一句:“7049,是什么意思?”

    唐措:“是靳丞生前用过的一个编号。”

    7049,唐措给黑铁囚笼设置的密码,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林砚东笑了笑,这才继续往前走。余一一和莉莉丝都让开路来,一路目送着他走到了十字路口——那是三清归元阵的阵心。

    在林砚东提出符阵的概念时,他曾对余一一过:“画一个符阵,要够大,其余的我来扛。”

    现在的符阵大是够大了,以中心区为核心,完美地延伸到各区。可这么大的阵,如果让余一一来触发,可能几秒就会被吸成人干,爆体而亡。

    只有身怀怨气系统的林砚东可以一试。

    玩家们并不知道其中曲折,在他们眼中,林砚东就是那个该死的罪魁祸首。他们声讨他、怒视他,一波又一波的声浪拍在他的身上,恨不得立刻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

    林砚东紧攥着拳头,唇边只有苦笑。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人终究是种血肉动物,他也会痛、会难过、会追悔,会问自己:

    值得吗?

    他最后望了一眼这座熟悉的永夜城,像第一次来时那样,抬起头,环顾四周。阳光下的永夜城彰显出更多的细节来,中西、古今,魔幻与荒诞,交织相容,每一个时代的影子都能在这里被找到。

    永夜城没有历史,可它本身就是历史。

    视线下移,他又看见了这座城里的人。那些面目,或狰狞可憎、或悲痛可怜,在此刻都离林砚东很远,远得像是已经被风霜腐蚀的壁画。

    唐措、余一一、莉莉丝、冷缪、荣弋,还有那几个总是跟着唐措的家伙,分守在各个路口,牢牢地将人群阻隔在外。

    一生毁誉,尽葬于此,值得吗?

    肖童得对,他救不了这座城里的所有人,这世上无论什么事都不可强求。但他或许可以留下几颗火种,哪怕只有几个人值得,那也值得。

    摇摆的心终于安定,他的眉目透出几缕平和来,闭上眼,双手合十。

    再见吧,永夜城。

    灰色的怨气自他的掌心而生,没有任何花哨地、作为最纯粹的能量灌入脚下的大阵,并以他为中心,如同涟漪一圈圈向外扩散。

    阵纹不断被点亮、被唤醒,黑色石板上开出了金色的花,大阵苏醒,撼天动地。

    “开始了。”

    茶楼里,肖童远望着那仿佛要直上云霄的金光,喃喃自语。

    K也投去了好奇的目光,倚着栏杆,嘴角带着笑,手里端着酒杯,一副看戏的绝佳姿态。可就在他看得正津津有味时,耳畔忽然想起熟悉的铃铛声。

    他挑眉,回头看向肖童,“典狱长阁下?”

    “乌鸦先生。”肖童直视着他的眼睛,道:“赌约结束了,你赢了。”

    K摇晃着酒杯,眯起眼,“哦,是吗?那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那叮的一声,如果我接收的信息没错,你想开启终审法庭?”

    “是。”

    “这是典狱长的特权不错,但你知道你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我知道。”肖童答得果断。

    “呵。”K这便好奇了,“你想审判谁?我吗?”

    “我身为永夜城的典狱长,我就代表了永夜城的律法。所有有罪者都被送入监狱,而所有被送进监狱的人,都由我审判,对吗?”肖童反问。

    K隐约有了点头绪,却又不确定,好奇压过了他心底的一切,道:“是可以这么。”

    肖童道:“那我审判我自己。”

    这可好玩了。K放下酒杯,好整以暇地看着肖童,“你这是跟我玩文字游戏啊,你你就代表永夜城的律法,那你审判你自己,不就是在审判永夜城的律法?你判你自己,最后怎么判,不都由你一个人了算?”

    肖童微笑:“不是还有乌鸦先生你这位听审吗?”

    K耸耸肩,“我确实是有一票否决权,所以你想贿赂我吗?”

    肖童:“判决成立,我就把我和林砚东的故事给你。”

    “你倒是大方,把赌约的筹码又拿来赌一次。”K翻个白眼,“你就不怕我在你开始审判之前,就剥夺你典狱长的身份?”

    肖童其实还是在赌,赌K能不能让判决顺利进行,所以才拖到现在。他一直在观察,从唐措和靳丞的口中也得到过关于K的一些信息。

    他需要确认这位真正的乌鸦先生是否对玩家抱有敌意。

    肖童没有回答K的话,而是从自己的装备栏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黑色硬壳书递过去,“这本身就是故事的一部分。”

    K接着,扫过封面上的“法典”二字,翻开来看了一眼。

    肖童的声音继续在他耳畔响起,带着无限追忆,“那时候世道很乱,横征暴敛的、发人命财的、跟敌人摇尾乞怜的、今天还在高喊自由民主明天就踩人玩儿的,比比皆是。人间失去了法度,人心没有了底线,比起永夜城来也不遑多让。”

    “他要改变这个世道,我问他怎么变,他在一个‘理’字。”

    理是什么?

    是真理、是公道。

    “真理难寻,公道难寻,一套完善的律法是人类能摸索出的最接近‘理’的存在。有理才有自由,身持正,才能坦坦荡荡地走在阳光下。”

    “永夜城的律法,不该由一个典狱长空口白话。它该有完整的记载,有例可循,有律可证。”

    着这些话的肖童,看上去像变了一个人。K仔细量着他,透过那身军装,好像看到了他的从前。

    也许这才是肖童最初的模样。

    “你一直在做这件事?所有人都,在那十年里,你和林砚东已经决裂了。”

    “所以这只是半部。”

    这曾是他和林砚东共同的理想,但故事讲到一半,他们都各自奔向了岔路。也许他一直是最放不下的那一个,所以哪怕决裂后,也依旧选择了“典狱长”这个特殊的身份。

    如果他有罪,他的罪名是傲慢。

    他所谓的骄傲摧毁了一切,从不肯放下身段,真正去倾听别人的声音。

    “你真的想好了?开启终审法庭,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将被冠上最重的刑罚。”

    “我想好了。”

    “好吧。”K合上法典,“如你所愿。”

    “叮!”

    “开启典狱长的终审法庭。”

    “审判长:在编玩家A10062。”

    “受审人:在编玩家A10062。”

    “听审:乌鸦先生。”

    全城播报。

    泛着金光的大阵,最外围的花瓣尖已经开始脱离地面。就像一朵已经完全绽开的花朵,逐渐向上合拢。

    所有的玩家都走出了房门,或站在屋顶、或立于街头,金色的阵纹倒映在他们眼中,让他们的眼中溢满华彩。

    那是何其壮观的一幕。

    巨大的花朵笼罩了大半个永夜城,那离地而起的花瓣横跨无数条街,一眼望不到尽头。复杂而玄奥的阵纹在那花瓣上流淌,璀璨、华丽,似无数流星的交织。人站立其中,就像站在一场巨大的幻梦里,看着那阵纹从自己身上流淌而过,一伸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播报声响起时,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回过神来,只有极少数的人从那特殊的编号中窥探到了真相的一角。

    林砚东睁开眼,抬头望向了远方。

    编号A10062,那是肖童。

    “判决如下:”

    “现行律法存在漏洞,无法有效存续,故予以废除。在编玩家A10062作为典狱长,于理同罪,故剥夺其典狱长职位,入清业程序,受百年刑罚。”

    “典狱长职位暂由乌鸦先生代替,同时推行新法。《法典》初稿已收入库中,不日便将完善发行,撰稿人:A10062肖童、A28377林砚东。”

    “以上结果公示永夜城,播报三遍。”

    话音落下,熟悉的《神灵、羔羊和乌鸦之歌》开始飘荡。系统继续用一成不变的电子音继续宣读审判结果,而永夜城的玩家们,各个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他们面面相觑,急切地想要从身边的同伴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

    这是怎么了?

    那位典狱长审判了自己?

    推行新法?

    新法是什么?

    为什么撰稿人是肖童和林砚东两个?这跟林砚东又有什么关系?

    种种疑问在玩家心中生长,尤其是就站在林砚东四周的玩家,各个都伸长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

    所有视线汇集之处,林砚东仍然保持着大阵刚触发时的姿势,双手合十。可他的神情不同了,那神情里有哀戚,也有欣慰、喜悦,种种复杂情绪混杂在一起,最终变成泪水从眼角滑落。

    泪水很快被阵法的力量蒸发,可附近的玩家看到了,心里莫名一紧。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该恨林砚东的,可此时此刻他捂着心口,却只觉得悲伤。

    下一瞬,花瓣合拢的速度忽然加快,所有佩戴恶鬼徽章的玩家身上都泛起微光。

    “快看!”

    “徽章被收走了!”

    泛起微光的正是恶鬼徽章,它像是被阵法的力量包裹着、吸引着,从玩家身上离开,被带向了那合拢的花瓣里。

    无数的恶鬼徽章,化作无数的流光,都离玩家远去了。

    林砚东闭上眼,低下头,将双手交叠着按在胸口,嘴角溢出血来,脚步却像钉在地上,纹丝不动。那缭绕的怨气终于还是淹没了他,怨气冲天如风暴,越是强盛,金光流转的法阵之花就越璀璨。

    远处,肖童仰头看着,那光同样倒映在他的眼睛里,泛起涟漪。

    “谢谢。”他。

    “不客气。”K喝了一口红酒,品着那红酒香,道:“也感谢你们给了我一个好故事。”

    肖童最终将他和林砚东的故事凝成一个记忆光团交给了K,过去的故事太长太长,他已经不想再讲一遍了。

    好在这个故事终于到了尽头。

    再见,永夜城。

    金色的花瓣终于彻底合拢,所有符文交汇的刹那,花瓣化作星点飘散,连带着里面包裹着的所有恶鬼徽章,以及阵心的那一缕怨气,全部消散。

    在正午最炙热的阳光下,永夜城下了一场金色光雨。

    大雨倾盆,光点穿透玩家们的身体渗入大地。那些已经做鬼的玩家们,又惊又喜地看着自己重新恢复的人身,忍不住失声痛哭。

    哭声、欢呼声成了此间的主宰,红榜队的玩家们、孟真、燕云,等等,此时此刻,无论是什么立场,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叹息。

    靳丞亦不知何时出现在唐措身侧,两人并肩而立,一起送了他们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