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升品试
古人云: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因不慎在新进的女公务员面前切了个人,苏阆然倍感愧疚,为此还特地开了尊口去问同僚——杀人的时候把人家姑娘吓昏过去了应该怎么赔礼道歉。
他那同僚满脸诡异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让他带着姑娘喜欢的东西去赔礼道歉。
有道理,可……她喜欢什么呢?
苏阆然也想不到什么,听早上枭卫府伙房不开灶,便提了两斤烤红薯去看望昨天送过去的陆栖鸾。可到了府门口又觉得这么直接进去不太合适,正犹豫着该怎么编个辞,直到遇见枭卫府里那位很有名的叶大夫,才又开口向他询问陆栖鸾喜欢什么。
那叶大夫也是个怪人,听了之后便眯着眼睛笑得宛如一只老猫,陆栖鸾这回惊吓过度,怕是此后要日日梦魇云云。
苏阆然从在军营里长大,年龄相近的过话的女人要么是在牢里等死要么是被追杀的路上临死,是以总觉得女人是一种非常脆弱的生物。此时听叶扶摇得煞有介事,愣了片刻便信了。
苏阆然想起酒桌上陆栖鸾替他圆过场,算是欠了她个人情,便觉得他得负起责任来,诚恳地向叶扶摇求教。
“……在下从医多年,深知此病乃心病,药石罔医,还需得从你这病根上下手。
“请先生教我。”
“倒也没什么好教的,她越是怕,你就越是要她面前走动……”
总而言之,苏阆然听他云里雾里地分析到最后,只明白了得和陆栖鸾多交流以期改变她印象的这个核心思想,便执着地等在枭卫府门口。
“苏校尉,还不到放衙的时候吧,你……您在这儿有何贵干?”
苏阆然在门口站了半晌,回头望见陆栖鸾一脸苍白地从枭卫府里走出来,面上虽然并不表露,心底还是略感愧疚,道:“我等着送你回府。”
一阵迷之沉默,陆栖鸾有点哆嗦,怀里的狗崽儿被她抖得快挠秃噜皮,嗷呜了一声。
苏阆然:“……这是?”
陆栖鸾:“这是犬。”
“幸会。”
昨天晚上溅了一脸的血和那两片残尸犹然在目,陆栖鸾不由得咽了一下,道:“您不回雁云卫公干?”
苏阆然摇了摇头,道:“天亮前贾氏兄弟及其余孽便肃清了,余下的是枭卫和刑部的事。”
陆栖鸾实在无法直视这子那张还有一两分孩子气的脸,目光飘向别处,问道:“昨夜在场的有一个姓陈的举子,不知道苏校尉见过他没有?”
“……”苏阆然顿了顿,颔首道:“问过话后,陆尚书便让他回府疗伤了。”
陆栖鸾松了口气,道:“多谢苏校尉了,那我这就先回府了。”
“我送你。”
“这不是耽误您的事儿吗,又没多远……”
“京城人贩子多。”
“……”
味同嚼蜡地啃着苏阆然递过来的烤红薯,陆栖鸾沉默地穿过两条街,路过昨夜的杀人现场时,陆栖鸾还看见那摊有血的地方正盖着沙土,气氛便更加凝固。
“……我想问一下,昨天我逃跑的时候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到底是?”
“在城内办案时是要封街的,死的总归是朝廷命官,让百姓看见了不太合适。”
“哦,昨天锦雀桥上还有一个——”
“今陛下已下了旨,令太子赴大理寺思过。”
“他也只是见义勇为,直接就送到大理寺坐牢了?”
“是思过。”
“……陛下有没有他得坐多久的牢?”
“是思一个月的过。”
“哦,那个……昨晚那情况我尽力了。”
“不是你的错。”
随后二人两厢无言地回了陆府,陆栖鸾正想编个辞让苏阆然赶紧回去,忽然背后一声高亢的鸡鸣,扭头便看见一只五彩斑斓的花公鸡朝她蹿了过来。
“别跑!”
后面她娘提着菜刀汹汹而来,公鸡受惊,扇着翅膀眼看着要往她脸上扑,旁边苏阆然身形一动,看准了伸手捏住公鸡脖颈,拇指轻轻一推,只听一声细细的骨碎声,那公鸡便扑腾了两下,不动了。
——啊,脖子忽然好疼。
陆栖鸾下意识地捂住脖子往旁边挪了半步,那边陆母见公鸡已然授首,抚着胸顺气走过来逮着陆栖鸾上下查看道:“可算回来了,你爹你昨夜卷进案子里了,怎么没受伤吧,脸色这么差?”
“我没事,娘你这鸡是?”
“早市上刚买的虫草鸡,想着你受了惊吓得好好补补……这位哥儿是?”
“这……是雁云卫的苏校尉,昨天多亏是他及时赶到,我才没受伤。”
苏阆然随之把那死掉的公鸡还给陆母,身子微倾行礼道:“见过陆夫人。”
陆母哎呦了两声,连忙把人请进府留他用个便饭,又喊人张罗着把虫草鸡给炖了。陆栖鸾本想着苏阆然讨厌这等酒席场面,定会推拒一二,哪知他一听陆母邀请,闷声不吭地点了点头,直接就进了陆府。
……害怕。
陆栖鸾琢磨着到底是跟着进去吃一锅虫草鸡,还是借口月事来了躲到屋里装死,后院便急急走来一个人,见了陆栖鸾安安生生地站在庭院里,面上的紧张之色松了下来。
“抱歉,昨夜见你昏过去了,那些雁云卫又不准我接近,没能让你回家调养……”
“我没事,倒是你,那一鞭子有没有伤着手上的筋骨,可会影响你春闱?”
陈望右手上已缠满了纱布,但看样子并不担心,倒是心疼陆栖鸾不似寻常女儿家柔弱,反过来要担心他。
“放心,养养便好了……”
在廊外聊了半晌,陆栖鸾这才想起把苏阆然晾在客厅了,和陈望了两句苏阆然的事,便一起到客厅会客。
陈望倒是还记得这个少年人一刀斩了贾乃福的头的残酷之状,也察觉到陆栖鸾有点怕,特意在用饭时隔开了他们两个,引得苏阆然时不时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好在还有个不明状况的陆母,炖了整只虫草鸡,端上来便往三个人碗里不停夹菜,气氛也不算僵。
陆栖鸾见陈望碗里都是些得动筷子的菜,怕他右手不方便,声问他道:“需要换勺子吗?”
“不必。”陈望笑了笑,用左手拿起筷子,使起来竟与右手无异。
“还挺厉害的,你写字也能左右开弓?”
“从前抄书时犯懒,便学会了。”
陆栖鸾心想学霸就是跟她这等凡人不一样,随之又是一阵凉凉的视线扫过来,连忙低头戳碗里的藕肉丸子。
此时苏阆然冷不丁地问道:“陈举人是不是马上便要入国学寺待考?”
“正是。”
“哦,我本以为陈举人要留下来教陆校书的升品试,原来是我误会了。”
陆栖鸾啊了一声,想起来还有这么回事,问道:“我倒是忘了,还有升品试这么回事。”
陈望略一沉吟,道:“你要考几品的升品试?”
“是九品校书……”
苏阆然道:“不对,女官权升迁快,待昨夜的案子过后,虽还是校书,但品阶会按八品考,之后便有参撰档案之权。”
陈望道:“按《天官惟律·丙酉撰》,女官升九品,考的只是些条目抽背,升八品,则还需考《六邪论》,写一篇时政之论。”
陆栖鸾回忆起还在私塾读书的年代,写过一篇论女孩儿不婚之合理性的文章,被大怒的私塾夫子拿着戒尺绕着房子抽,从此对写文章充满了痛恨。
见陆栖鸾面露难色,陈望又道:“写不出来也不勉强,我去国学寺前教你一些政论大略,你照着添些时事上去便是。也不必慌乱,比之升上三品要考校的诗文,这已算是容易了。”
陆栖鸾边听边点头,反正她也不算做官做多久,在下三品混个几年,不出意外地话等成婚后算要孩子的时候,就让爹托关系让她辞官回家算了。
目前人生中还没什么伟大志向的陆官员正这么想着,忽然侧厅处传来一声喧哗。
“……我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大,他是没把我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竟去架生事伤了手!忘了他要考科举吗?!”
陆母听见了便道:“今早令尊身子是好起来了,只是腿脚不便,一时也忘了请他来前厅……”
陈望眼底神色一冷,道:“夫人不必如此,该是家父答谢陆家救命之恩才是。望先退席片刻,请见谅。”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陈望退席去了偏厅,不一会儿那陈父又吵了起来,些不肖子云云,但很快便没了声。
陆栖鸾侧过脸问正在给她盛饭的孙嬷嬷道:“孙嬷嬷,陈望他爹是怎么啦?”
孙嬷嬷想着她在枭卫府没吃好,给她碗里盛得满满的才递给她,声道:“这陈公子是个好人,只是他那爹以前被俘了好几年,朝廷又不去救他,吃了不少苦头,估计是脑子不太清楚,醒来一会儿边军对不起他,一会儿又要陈公子考上状元后替他出气……啧,还不知道等陈公子去了国学寺后怎么办呢。”
陆栖鸾余光瞥过去,见她娘神色也有些不满,抿了抿唇起身道:“苏校尉见谅,我也过去看看,马上回来。”
苏阆然略一点头,目送陆栖鸾离开,便听见陆母叹了口气,拿起酒盏喝了口酒。
想了想,虽不太合适,苏阆然还是问出了口:“陆夫人叹息,是因为陈举人之故?”
陆母喝了点酒,见苏阆然是个寡言的性子,也便直接开口道:“出来不怕苏校尉见笑,外子与我都是十分欣赏这陈望博学多才,想着鸟儿与他有恩,若是嫁了他,他势必会待鸟儿好……”
“鸟儿?”
“啊,是栖鸾时候的名,现在不让叫了,喝多了冷不丁地就蹿出口了,苏校尉你可别跟旁人。”
苏阆然忙不迭地点头:“您继续。”
陆母继续愁道:“我家也不是那种苛求亲家的门庭,栖鸾虽然皮了点,但还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遇见什么事喜欢往自己身上揽。今天陈望那父亲你也听见了,脾气古怪,我怕女儿嫁过去受气……”
苏阆然还是头一回被倾诉家务事,脑子迟钝了一会儿,道:“那,观望一段时日?”
“话是如此,可京城又是如此浮华,待春闱后以陈望的才华必定高中,那时少不了狂蜂浪蝶,他一个金州偏远地方来的能抵得住?”
苏阆然略一沉吟,道:“若他得登青云却为名色所动,定非良人,便是错过了也不可惜。”
陆母听了深以为然,越看苏阆然越觉得这孩子好,不像陆栖鸾整天胡八道,又不像陆池冰听了没两句就找借口跑了,正要深入交流一下时,后院传出一声碎东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