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先把你定下来
天下之大,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数十年前,前朝大越末代帝君昏聩,笃信五斗米道,九州尽起青烟,令百姓为捐“五斗米钱”苦不堪言。各地纷纷杀道起义, 义军气势如虹, 不过两三年,便直入帝都,当时的义军首领便是大楚的开国大帝。
而大越皇族分支并残军败将西逃至西匈奴, 军中哗变, 一与匈奴王女混血的郡王杀死大越嫡系皇裔,自封为帝, 借住西匈奴力量将追击而来的楚军于太荒山击溃,自此天下两分,因地理不同, 又分别称为“东楚”、“西秦”。
东楚自本朝皇帝继位后,曾有数年军事上节节败退之日,至十年前,楚皇突然开始励精图治,不论国籍招徕天下有识之士与勇武之人,建立枭卫并赋予极大整顿吏治之权,两年内, 杀国之蛀虫上万,京城处刑台日日血流成河。
与此同时,皇帝推行新政,擢拔新血,与周边各国通商,终于在两年后,军事力量迅速超过西秦,渐有一统之势。
但枭卫势大,因杀孽过重,最终引起众怒。有枭卫告密称,枭卫中出身西秦之人私蓄甲士意欲谋逆,皇帝密诏禁军与雁云卫,突然杀入枭卫府,将满府上下血洗一清,其中无论是草莽江湖武夫,还是出身百家的神算异人,无一幸免。
高赤崖似乎顾忌什么,并没有与陆栖鸾多过去的事,留她满腹疑惑。
“陆司阶,可要听一听余下那证人的提审?”
作为调派任务的司阶,这也是分内之职务,其他的枭卫这么一,陆栖鸾自然要去。
枭卫的地牢已无那日般狼藉,取证完毕后都已收拾干净。饶是如此,陆栖鸾也在一侧关罪官的墙上发现了犯人被烧死前抓挠求生的痕迹。
新的牢头见她站着没动,问道:“陆司阶?”
陆栖鸾闭上眼缓了片刻,复又睁开,问道:“那些死的人,要多久才能把遗体或骨灰还给他们家人?”
“这不好,一般被抓紧府牢里的犯人,他家里人唯恐被牵连,都当他死了,便是通知他们来领遗体,大多也是不会再来领的。”见陆栖鸾神色一暗,牢头有道,“不过兄弟们也知道做枭卫少不得阴德有亏,每逢中元清明,鬼门大开时,都会去郊外鬼葬山烧点纸。”
“今年中元时……也叫上我吧。”
牢头不知她为何有此感触,心想大约是女人心软,叹了口气便点头答应。
陆栖鸾跟着牢头继续向里走,远远地听见鞭声与惨叫时,方重新整理了神色,面容冷淡地走入了刑房。
枭卫的刑房足有五丈见方,一共上下两层,下层正中间烧着一只火鼎,鼎里随时烧着烙铁,四面悬垂着带着倒钩的锁链,下面站着四个肤色青黑、面色木然的狱卒。八面刑架沿着墙壁排开,皆镶嵌着精铁兽环,寻常犯人一见这刑房,多半还没话,魂就先去了一半。
“陆司阶,这边请。”
下到了第二层,只见被审的孙顺已经不出话了,旁边的狱卒拿着细藤鞭沾了水,往犯人身上一抽,便是皮开肉绽。
“先等等。”
陆栖鸾叫停了拷问,问正在负责审问孙顺的枭卫道:“都一上午了,别吧人死了,先他招出什么了吗?”
“他只自己是装死躲过一劫,绝没有跟贼人串通。”那枭卫皱眉道,“陆司阶,这孙顺在地牢里当了一年牢头,寻常拷问他见多了不放在眼里,怕是要上大刑。”
“屈成招没什么意思,你歇一歇,我先问问。”陆栖鸾翻看着孙顺的供词,让人拿布巾浸了冷水把他擦醒,方才问道——
“孙顺,你你当夜是听见许罗在门口被人杀害,等到起火后,又见他狱卒被杀,一时害怕才装死求生是吗?”
孙顺有气无力道:“……是。”
陆栖鸾合上供词,道:“既然贼人是从你身上拿走了钥匙,你至少也听见贼人话了吧,他们是什么口音,京城口音还是外地口音?”
孙顺费力地抬了抬眼皮,道:“牢里太乱了,四处都是犯人呼救的声音……人没听清他们什么……”
“好,当时情况混乱,无论是你装死没被贼人发现还是听不清他们的口音,我暂且当你情有可原。那我再问你,他们夺了你的钥匙后,他们是先放火还是先救人?”
孙顺回忆了片刻,道:“是……先放火。我趁他们去第一层杀人时,才勉强跑了出来……”
“胡。”
陆栖鸾脸色冷下来,道:“犯人是为了劫囚,不是为了杀人,放火?万一烧到他们要劫走的目标怎么办?”
旁边负责刑讯的枭卫皱眉道:“还不老实交代,先卸他一只招子!”
孙顺慌忙道:“大人!大人我的句句属实啊!他们的确是先去放的火,等他们折回来下到了第二层,我才连忙跑出来报信的!”
狱卒提起一块烧红的烙铁面色冷凝地走来,陆栖鸾忽然想起什么,道:“你们先等等,我去一趟烧毁的牢房,回来再审。”
陆栖鸾快步走回到第一层的牢房处,此次烧毁的都是东南角的牢房,犯人带着火龙油,一点就着,所有牢房俱有不同程度的损毁。
第一层烧死了八名罪官,第二层失踪了六名犯人。
陆栖鸾在八座焦黑的牢房里来回走动,忽然觉出有些不对劲。
八座牢房里,并不是所有牢房的墙壁上都有犯人临死前呼救的拍抓挠的痕迹的,有一多半是没有的,仅仅是被烧焦了而已。
“一、二、三……六。”
正好六间牢房,没有抓痕。
沉吟间,外面忽然有人来喊她。
“陆司阶、陆司阶!”
“怎么了?”
“高大人把臬阳公世子抓了,你快去看看!”
“啊?”
……
“爷都过三回了,人在花下死,受点伤也是常事,难道改日我吃个火锅烫了舌头都要上你枭卫府报备不成?拿人都不问青红皂白的吗?”
高赤崖恼火不已:“世子,哪有这样巧的事?我枭卫刚射伤了犯人,你便在同一时间受伤了,你若是被你家老国公了我信,追女人送狗窝受伤了,蒙我?”
被抓的人反唇相讥道:“你家逃犯受了伤还在街上大摇大摆地欺行霸市?”
陆栖鸾匆匆赶到时,聂言整个人好似刚从哪个乐坊被抓来的,连同椅子一起,捆得像个残废被搬到枭卫府堂上问审。
高赤崖见陆栖鸾一脸苦色地来了,怒道:“陆栖鸾你过来,这人是往你家送狗窝出了车祸被弄伤的,是真是假?!”
聂言转过头来笑着瞧她:“好的给我被谋害的事儿伸冤呢,你看我委不委屈,被绑着也要来见你一面。”
陆栖鸾一脚踢在他腿弯上,瞪了他一眼道:“少两句憋不死你。”
陆栖鸾垂首道:“高大人,世子的确是在敝府门前惊了马,当时雁云卫的苏都尉也在,蒙他出手相救,他才捡回一条命。”
聂言接话道:“是啊,回去没少被祖父大人念叨。”
高赤崖半信半疑:“你俩不是看对眼了合起来蒙我吧,他的金屋藏狗的事儿是真的?”
聂言道:“跟陆大人那首‘窗外一声汪’一样真。”
陆栖鸾咳了一声,道:“这是之前世子与下官开的玩笑,要送座金子的狗窝给犬子,这……不巧就出了事。”
高赤崖烦躁地扔了块搜捕令给陆栖鸾:“滚滚滚,带着他去臬阳公府,把事情查实,是不是如他所有人害他,是的话就不用回来了!”
陆栖鸾连连称是,揣着搜捕令把聂言一路拖出了枭卫府。
“你受伤了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养伤,非要去什么乐坊,看,被逮了吧。”
“有陆大人庇护,莫一个枭卫,刀山火海也不怕。”
陆栖鸾心累,懒得跟这无赖多废话,一路到了臬阳公府。臬阳公养病不见人,陆栖鸾便让聂言带着去见了已经被关起来的两个聂元的妾。
那两个妾只称冤枉,但马棚的马夫和几个丫鬟都那日世子出门前,两个妾鬼鬼祟祟地拿着什么东西从马棚进去,世子回来一查,在马槽里发现了天茄子的草梗。
府里的大夫,天茄子一般是用作药用,但若让马吃了,药性一发,便会中毒发狂。
那两个妾哭号着她们是因为其中一人近日患败血,四肢浮肿,才去药店开了天茄子,绝无谋害世子之意。
但人证物证俱在,陆栖鸾也只好着人将这两个妾带去衙门关起来。
聂言把陆栖鸾送到门口时,又唉声叹气起来:“你们枭卫未免也太忙了,办完案子就走,连跟我句话、喝口茶的时间也没有。”
陆栖鸾忙得头顶的呆毛都翘起来一根,垂头丧气道:“没办法,事太多了,今天的事做不完,上面会怪罪的。”
“明天有空吗?”
“明天没空,要查名录归档分搜捕令……别你了,连我娘熬的米粥都顾不上吃。”
“后天呢?”
“后天也忙。”
“大后天呢?”
陆栖鸾眼神疲惫道:“不定,你到底想什么?”
“没什么,就像你的,不定的事太多了……”聂言合上扇子,眼底的轻浮收了起来,“所以我想先把你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