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开审
六月初的阴雨天总是闷热的, 棠花枝头上最后那么一点残红随着雨水那么无情地一,便零落在地上石缝间,被路过的马蹄踏得与泥污融合在一处, 再多情的少女, 也不会多看它一眼。
朝中的局势也一样令人不快,再大的雨夜浇不息文官废储的热情, 终于还是有人通过那一夜救火的水车查到了枭卫地牢失守的事, 让他不得不托出那些人证与东宫有关。
火上浇油, 的便是这件事。
高赤崖不是没察觉到这件事也许是个圈套, 然而却始终想不到有什么合适的选择能将此事圆过去。或者更进一步……他不确定皇帝到底是不是要真的废储。
皇帝如果坚持不废储, 他查下去也无妨,如果真的要立二皇子了……那么太子的地位便容不得半点动摇,他必须将人证灭口。
……毕竟枭卫并不是明镜高悬的衙门。
杀心微起,待到了枭卫府门前时, 却见不速之客来访。
“……是什么风, 把大理寺的马少卿吹来了?”
庭中站着的正是大理寺的官员,较之以往见了枭卫就恍如夹着尾巴逃的老鼠不同, 个个精神抖擞得宛如一只只斗鸡。
那为首的大理寺少卿,满面红光, 胡须都恨不得翘起来一般, 道:“高大人, 自两个月前半夜寒舍前一别,这段时日可是教本官没睡好觉,总想着来拜访拜访高大人。您看, 夜有所梦,日有其事,这便盼来了。”
着,他拿出一份诏令,道:“枭卫府听旨——”
来了,到底还是来了。
先对枭卫府动手,再来,便是东宫。
高赤崖的目光瞬间阴沉下来,但圣谕在上,也只得先与其他枭卫一并跪下听旨。
“……枭卫府上下失职,致使地牢重犯脱逃,有危社稷,即日起阖府上下卸先斩后奏之权,府中诸事由大理寺协理,地牢一案同样移交大理寺。高大人,接旨吧。”
大理寺是审理宗室案件的地方,皇帝要将地牢案交给大理寺,明他已下定决心废太子了。
……可太子又岂是能轻废的,陛下在想什么呢?
高赤崖未接旨,拧眉道:“陛下给我等十日时间查明案情,如今还未过十日,是否能再宽限一日?”
马少卿冷笑起来:“明日便是第十一日了,您看这日头都偏西了,查不出来就查不出来吧,毕竟枭卫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这些年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如今也该歇一歇了。”
他完,刚想让大理寺的差役去地牢要犯人,忽见府外一人影徐徐走入,门前的府卫刚要拦人,便让马少卿喊住。
“没长眼睛的东西,世子也敢拦,你们枭卫真是……”言罢,那马少卿也不管高赤崖了,连忙一路跑迎过去,喜道,“世子怎么有空不去听曲儿,来这鬼地方了?”
“我来要人。”
人的神态是有伪装性的,高赤崖上次见聂言时,他还是一副浪荡世家子的神态,而现在……
仿佛是平日里的浪荡模样为之一洗,骨子里那种自然而然的清贵便显现出来。
见那马少卿一副阿谀之色,高赤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冷道:“我枭卫府,还未到什么人要,就不得不给的地步。”
聂言略一颔首,道:“高大人怎知我要的人,贵府给不了呢?”
马少卿忙道:“世子放心,这枭卫府现在由我大理寺协理,您想要谁,与下官一声,下官着即办理。”
聂言略一点头,向高赤崖问道:“贵府的陆司阶,可在?”
“她?她日前顶撞上官,我罚她回家思过了。”
罚她回家思过,她应该是知道的,却还是要约他来枭卫府……
聂言眼底的情绪冷下来,他知道陆栖鸾虽然看起来疏懒,其实是个聪明人。她的聪明和吸引人之处同样建立在和寻常女人不同的冷静上,或许看似薄情,但也正因此而容易引起征服欲。
“高大人这话就不对了,正所谓位卑而未敢忘国,枭卫此劫未渡,下官又怎能安心在家休养?”
……她来了。
擦肩而过带起的风恍然间冷到了心底,聂言闭上眼,道——
“我还当你叫我来,是想儿女情长来着,原来……是我做了白日梦。”
陆栖鸾像是刚从潮湿的雨雾中急步走出来,耳侧的几缕发丝还搭在脸侧,望向他时,双眸一如初见般清澄。
“梦不梦的先放在后面,聂锦行,你能不能给我个解释……那一日,你的马到底是怎么惊的?”
“……”
高赤崖听到她这么,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旁边的马少卿见状,指责道:“大胆!区区一介女官,敢在此指手画脚,快快离去,否则本官——”
陆栖鸾道:“上回春闱案时,大理寺正别苑后的两箱黄金未查清是何来路,这桩案子还压在下官手上呢,请马大人慎言。”
马少卿当即憋红了脸:“你这是什么意思?胆敢威胁本官?!”
陆栖鸾轻瞥了他一眼道,道:“下官便是今日被革职了,明日刑部也能照样开审,马大人有何指教?”
……次奥。
那马少卿气得几欲呕血,只能咬牙道:“本官记住你了,莫教本官查到你有什么尾巴……”
陆栖鸾逼得他不出话来后,方才对高赤崖道:“高大人,并非下官忤逆律令,待我将案情陈明,我想马少卿今日这旨,枭卫便不用接了。”
高赤崖见事有转机,对马少卿做了个请的手势,后者正在气头上,冷哼一声,一拂袖,便去了枭卫府内堂。
留下凝立的聂言,看着陆栖鸾的背影,缓缓道——
“你待我,可曾有半分用心?”
陆栖鸾抬头看了看昏蒙的天色,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聂锦行待陆栖鸾,可曾赤心以对?”
聂言哑然过后,失笑道:“言之有理,是聂言狂妄了。”
陆栖鸾略一点头,抿了抿唇,走向公堂深处。
——她就是这一点,最易招眼,最易……叫人倾心。
聂言似是一瞬间又恢复了以往那副浪荡之态,惯用的玉扇在指间转了转,又在自己心口敲了敲,喃喃道:
“怪事,分明用情不深,为何……心里还是疼得厉害?”
……
“……这么来,那枭卫地牢劫狱案,你是找出主谋了?”
“下官还没有。”
枭卫正堂与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一般,拥有提审、刑讯之权,与三司不同的是,能动用枭卫堂审的案子,并不做出裁决,而是由主簿将案情写明,直接上呈皇帝审决,绝不容半分胡闹。
显而易见,陆栖鸾的回答惹恼了两位听审的上官,未待他们发怒,陆栖鸾又道:“主谋虽未查清,下官却揪出了几个落了实锤的案犯,请大人容我一一道来。”
“吧。”
陆栖鸾略一点头,让人把牢中的孙顺提审过来,道:“这第一个犯人,便是孙顺。其罪为,收受贿赂,企图换出牢中第一层的东宫大太监薛敬的义子,内务府主簿邱贵。”
马少卿挑眉道:“这邱贵是?”
“邱贵是今年涉入嫔妃龙胎被害案,前段时日被查出勾结废妃任氏,因而被枭卫收押的殿中监主簿。因其常年经手宫中各殿大太监的‘孝敬’银钱,宫中内监唯恐他供出,另外,他也是上报的、被烧死的八名罪官之一。”
她到这儿,地上半死不活的孙顺抖了抖,落在高赤崖眼底,意外道:“你的意思是,他为了这么点事,就敢把贼人引进来?”
“不,孙顺的罪名只是收受贿赂,而且他受的贿,实际上是中了计的。”
陆栖鸾转而问孙顺道:“你当时收了薛敬多少钱?”
孙顺这些日子吃尽了枭卫的苦头,先是没话,待陆栖鸾了一声若他如实交代,有利于他妻子减刑,便哑声道:“两、两千两。”
“两千两,收的都是些什么?”
“是……银锭,和金条。”
陆栖鸾又问道:“好,你家有好好赌的妻子,既然进了这么大一笔账,怎么也要点一点,这么来你是明知故犯,看见金条上有‘东宫’二字,还敢收?”
孙顺嘶声道:“我已经过一百遍了!那些金条上根本没有东宫的印记,都是薛敬的私财!”
陆栖鸾并未反驳,拿起作为证物的金条示人道:“薛敬的供词和孙顺一样,从未动用过东宫的金条,而是用的孙顺私财……那么问题来了,我们从赌坊和孙顺家查到的财物,重新称过,金条的重量和成色都远超流传于民间的金条,是以合计三千五百两,那么,这多出来的一千五百两,是怎么来的?”
马少卿冷笑道:“这孙顺能贪一次,就不能贪其他人的吗?也许那一千五百两是他家的私财呢。”
“大人此言差矣,孙顺不过是个牢头,这方面自然比不得马大人。”
怼得马少卿脸色一黑,陆栖鸾恍若未觉,继续道:“孙妻好赌,案发前早已将家中良田赌光,连祖宅都输了一半出去,而和泰坊地方偏僻,地价和房价就算翻一番,三百两之内就足够赎回了,何必抱着一千五百两不用?问题并不是出在这儿,而是孙妻在赌坊时,她输出去的金条,一来一回被当时赌桌上的人偷换过了,从没烙印的金条,换成了东宫金条。”
“……”
堂上的马少卿愣了好一会儿,忽然怒道:“胡八道,那金条刑部也留了一根,本官特地让宫里的殿中监查看过,成色烙印与东宫同出一批,怎么可能流入民间?难道你对过东宫的入库账簿?”
“查账簿是查不出来的,太子常年在外,东宫里的人挪用宫财不是一天两天,不过还有一个可能,倒是更为合情合理。”
到这,陆栖鸾回头看向沉默不语的聂言,道——
“这些金条,并不是现太子的,而是今上昔年做太子时,赐给勋贵的。”
作者有话要:
这么吧,文里的男主们刨去违法乱纪的一面都还有好品质,维护女性,不会迁怒,虽然鸟儿坑他们,他们还是会保持风度。
另外有个私设定,可能不太符合考据,只是在此做个区分——
成年的士大夫男子和文人是有“字”的,而江湖草莽和未成年(陆弟弟和苏哥儿)是没有字的,女人就更没有了,另外你们都猜对了——公主以后是会被她爹改名赐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