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定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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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是阿瓷。”

    “你也不是夙沙无殃吧。”

    “陆大人是觉得, 一枚金簪,能制得住我?”

    陆栖鸾空着的手绕到他颈后,隔着衣衫摸见纵横交错的伤疤, 面上笑得越发狰狞:“若是他本人不一定,可若是别人,这支簪子浸遍了他手上十七八个瓶瓶罐罐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后果如何。老叶, 你解得了那么多毒, 这毒你可解得了?”

    叶扶摇低低笑道:“陆大人还是这般自信, 身在敌营犹能如此。”

    陆栖鸾道:“身在敌营?”

    “……”

    “整个京城都是本官的天下, 谁跟你身在敌营?”

    她话音一落,门外骤然火光起,竟是士卒包围了臬阳公府,片刻已与府内的西秦人短兵相接。

    “陆大人好手段, ”尽管心口处血液绽出,叶扶摇面上仍不见恼色, 亦如不知痛一般, “在猜到我接下来要拿你开刀, 便索性退身幕后化明为暗,让夙沙无殃在台面上肆意动作, 待诱出宋睿后, 又以臬阳公假死为自己洗脱污名,从此以后,就算再有人拿你出身西秦相构陷, 也是徒劳无功。”

    “承蒙教导,总要学聪明点。”

    “那倒是可惜,但陆大人是不是把在下的手段想得太浅了?”

    陆栖鸾眸光微寒:“浅在何处?”

    “你若意欲欺情,就不该去骗夙沙……该来骗我才是。”

    陆栖鸾道:“可对我而言,骗谁都是一样,谁都是乱我朝纲的万死之人。”

    簪上的混毒终于发作起来,叶扶摇比之先前笑得更甚,眼底浮现出一种兴奋与憎恨杂糅的情绪。

    “陆大人,你千万……千万要把定了你这副油盐不进的心肝,万勿动情,万勿留余地……你我之间,这辈子只留个山河谁属,成王败寇。”

    哑然片刻,陆栖鸾道:“你没这个机会了,我不杀你,夙沙无殃来了后也不会放过你。”

    “是吗?”

    话甫落,一侧的窗户被劈开,三四个步伐雄沉的灰衣人跃入,见了陆栖鸾,一言不发,提掌便要下杀手。

    骤然,对面窗子被横劈炸碎,一把长刀旋飞而入,寒光划下,竟直接将那灰衣人从喉咙到胸腹劈得对穿,血洒幔帐。

    其余灰衣人愕然,抓起叶扶摇便往外撤。

    陆栖鸾拨开幔帐,厉声道:“尔等西秦贼子,杀我朝臣乱我河山,陆栖鸾来日必杀你!”

    人影去得也快,只留下一句讥诮——

    “阿瓷,你我孽缘,尚欠一个收尾。”

    叶扶摇……

    陆栖鸾从榻上撑起身子,眼底深埋的怒意这才浮现在面上。往日不是没有察觉到这人形迹可疑,只不过藏得太深,让人无从下手。

    狠狠锤了一下床榻边,此时旁边破烂的窗户被推开,一人刚要从窗户进来,就看见陆栖鸾一身凌乱嫁衣,满脸痛恨之色,当即就炸了。

    “你在做什么?”

    陆栖鸾吓得愣了愣,看苏阆然面色发黑,反问道:“我还没问你在做什么呢,前院的事儿怎么样了……哎你后面!”

    苏阆然背后幽幽出现一个毒人,两臂布满毒瘤尖刺,正要一掌朝他劈下,苏阆然却是头都没回,抓着窗边的长颈瓷瓶一砸,反手就扎进那毒人喉咙里,紫黑色的毒血瞬间爆出。

    把那毒人踢到一边后,苏阆然才道:“还剩六个,倒是你,这扮是什么意思?”

    陆栖鸾道:“我……我也差不多,我在糟蹋人。”

    苏阆然面无表情道:“和贼人私定终身是要被株连的。”

    陆栖鸾冲到窗口怒道:“本官和贼人虚与委蛇牺牲这么大你还诬陷本官?”

    “为国牺牲和为国献身是两回事,自重。”

    陆栖鸾气绝,又见苏阆然递来一只瓷瓶,皱眉道:“这什么?”

    “解毒丹,你身上桃僵散又该发作了。”

    陆栖鸾倒出来一看,道:“就一粒?你身上沾了这么多毒血,就没防着点?”

    苏阆然目光漂移:“我服过了。”

    ……大兄弟,咱们狼狈为奸这么久了,撒个谎能不能理直气壮一点?

    陆栖鸾道:“我出去就能找顾老解毒,又不是紧要,你还要去办正事,别磨蹭了快点。眼下西秦进军在即,要在山阳关扛不住前稳下京中局势……”

    大约是敌营把她养得好了,脸盘儿圆润了几分,抬眼哄人吃药时,颇有些柔和的模样。

    苏阆然也没拒绝,顺着她的意思把药丹放在齿间,眸色一暗,一低头,按着她的后脑把药丹原路送了回去。

    “……”

    口中一苦,陆栖鸾本能地想骂人,只是没什么经验的年轻人得了甜头哪知道松口二字,硬生生逼得她咽下去才放开来。

    两厢沉默了半晌,陆栖鸾捂着脸蹲下来:“信不信我回去就把你给贬了,贬到崖州去。”

    “那就先回去再。”

    “回什么回,外面都是朝臣,让人看见我这一身红吱吱的,名声不要了?把官服给我拿过来!”

    “哦。”

    ……

    “叶扶摇……叶扶摇……”

    眼前的乌沉压上心头,光怪陆离地浮现一些人影,正是记忆里那些拿着淬毒银针的巫医,围着他吃吃笑着。

    ——公子可真是硬气,常人受三千针已是痛至求死,公子受了七千针还要活着……

    ——宗主,加到一万,他死了也不准停。

    ——做“人面镜”就要做最好的,宗主是向来不愿用次品的。

    ——可怜哪,除了疼是真的,都是假的,阿瓷也是假的。

    ……又来了,又来了。

    臬阳公府一片混乱,冲入的雁云卫正与府中布置下的毒人厮杀,花幺幺第一个察觉到夙沙无殃不对劲,忙上前去扶他:“师父、你的——”

    “滚!”

    反手一掌把花幺幺击得吐血,夙沙无殃一脸阴戾地从人群中间走过,即便是有人来杀他,也是瞬息间被毒人撕碎。

    如是踏着一条血路,直至到了陆栖鸾该在的院落前,熟悉的毒血腥味传来,他这才定住了步子。

    旁侧不远处,花巧巧半身浴血,胳膊也被极强的掌力震断了一条,跌跌撞撞的扑在他脚边。

    “师父、朝廷的人……来过了,杀了我们的……”

    “她被带走了吗?”

    花巧巧抓着地上枯草,嘶声道:“师父……你醒醒!那忘川蛊是假的,她不是阿瓷,是来害你的啊!”

    “……假的?”

    喃喃重复着这个词,夙沙无殃冷笑起来,徐徐走近那显然已然破烂不堪的洞房。

    “假的……不,她答应嫁我了,不是假的。”

    言罢,推开门去,月光洒见室内,只见喜烛尽熄,有个人坐在那处静待他来,去了嫁裳,卸了红妆,面上也再不复先前娇柔模样。

    “你为何不走?”夙沙无殃问道。

    陆栖鸾有个的习惯,杀心一起,十指便会交错相抵,此刻亦然。

    “你为贼,我为官,为何要走?”

    ……她还是这般模样最是合适。

    脑海深处不由得浮现这个想法,随即又淡去,夙沙无殃得了片刻清醒:“成王败寇,陆大人怎知,败的就一定是我?”

    陆栖鸾倒了一杯酒,淡淡道:“的没错,成者王,败者寇,恕我眼拙,看不出来你今次布局设杀不成,还有何翻盘的能耐。”

    夙沙无殃嗤笑一声:“陆大人是不是不知你东楚之中,有多少易门所操纵之臣?就算今次把朝臣救出去,那些朝臣也都会以为你为西秦细作假扮,或者为我所害……”

    “你以为污我声名出身,便能动摇我的地位?”

    “东楚之朝臣,从来没有信过你。”夙沙无殃道,“不用我刻意相害,那些人便会拿今日之事,无休无止地污蔑你为易门之人所假扮,陆大人,你留在这容不得女宦的东楚又有什么意思呢?”

    “哦?”

    “东楚军政已陷,山阳关不日便破,该是一统之时了。以你之地位,来西秦为宦,待我用腻了蜀王,一样送你做权臣。”

    “原来蜀王早已为你所控,难怪你这人肆无忌惮。只不过我与你相处这么多时日,还未曾听过你有策反我的意思。”

    “你若仍失忆着,我便娶你宠你,你若仍有枭雄之志,我一样能满足你……先前那段时日,你我相处得不是很好?”

    “是很好,又如何?我该如你所愿,为情所动,依你叛国卖国?招阴师,妇人总是气的,抓在手里的权力才是权力,男人给的,永远是施舍。”

    提及这些时日,夙沙无殃眼底的失神狂色越浓:“陆大人,你可真是负心,你过的话,我可是句句当真。”

    “你与我谈负心?”她松手,让那合卺酒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怒极反笑:“我且告诉你,世间之人,但凡怀歹意而来者,我今日纵然嫁了你,明日也敢杀你而后快。”

    “……好一个一国宰辅,好一个铁石心肠。陆大人啊……你可还记得当日我过的话?”他脸上癫狂的笑敛起,同时门外十殿阎罗悄然出现,血腥之气冲煞进来。

    “你喜欢我,我就是你的,你若不喜欢我……我就杀了你,把你做成毒人,留在我身边。”

    话甫落,陆栖鸾身前一道苍青色的身影护在她面前,出手便要取夙沙无殃之命。

    同时夙沙无殃身后十殿阎罗同时一动,正要扑入室内前,却横遭箭雨拦路,一时不得寸进。

    院门处,无数士卒涌入,苍颜老者,竟是本该被刺杀的臬阳公——

    “西秦贼儿,告诉蜀王赫连霄,老夫但凡在世上活上一日,尔等宵,休得妄想踏我楚壤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