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2022年1月31日, 襄城郊区, 某经济开发区
太阳刚刚升起,蒋厨子就扎进厨房忙活,还抓了两个壮丁;于是夜幕降临的时候,即使用灾难爆发前的水标准衡量,年夜饭也很上得了台面:水煮鱼、口水鸡、红烧鸡、啤酒鸭、扁豆烧肉、腊肉蒜苗、雪里红烧黄豆和水果沙拉、还有一大桶香喷喷的白菜鸡汤。
食材大多是杏石口加油站交换回来的,包括活鸡活鱼、豆芽蘑菇青菜水果, 啤酒午餐肉腊肉黄豆罐头则是队员们每周狩猎的收获。
除了十三位当值岗哨和看守俘虏的队员, 所有队员都在,就连长期在外、监视秦鼎基地的何禹城吕瀚明也赶了回来。食堂不够坐,八张餐桌摆在一层大厅,周围生着火盆, 桌上摆着稻花香、茅台和五粮液。
按照惯例,队长是要新春致辞的,于是章延广起身, 拎着一瓶稻花香:“兄弟们, 今天是大年三十,我~”
冯嘉师、董亮、白、石头、李大嘴、寇老西儿, 吕洞宾何仙姑....望着七十八张熟悉的面孔,另外一些没能在场的兄弟身影也不知不觉浮现出来,比如张令宏, 比如逃出秦鼎的最后一辆车子所载八人,比如掩护董亮脱身的陈东灵四人和其他四十几位战士,当然还有含笑而立的父亲。
于是他哽咽了, 还没沾酒就带了几分醉意,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情。“我对不起你们。要不是因为我,你们应该在秦鼎,几千人聚齐,吃香的喝辣的,听领导挨个讲话,评选一二三等功,看文工团表演节目,唱唱歌抽个奖,最后组织舞会,遇到合适的娶回家,明年这时候孩子都有了。”
“我对不起你们。这几年跟着我颠沛流离,天还没亮就收集武器,太阳下山还在搬粮食,拿枪比拿筷子多,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年中在武汉,我,回秦鼎就踏实了,先放一个月假,该吃吃该睡睡,愿意跟年博士种水稻种水稻,愿意养鸡养鸟养刺猬随你们便,该排队相亲排队相亲,轮也轮到我们喘口气。谁能想得到,又得把脑袋拴在腰带上跟苏慕云对着干。”
“能不能干的过?”他忽然挥动胳膊,大声,“笑话!苏慕云也不听听,我们是干什么的?敢惹我们,怕不是嫌命长!”
“兄弟们,我就一句话,我章延广欠你们的,这辈子还不清,只能下辈子。”他举起酒瓶 ,眼圈发红:“日后和苏慕云的事情了了,能回秦鼎就回秦鼎,回不去也不稀罕。我们另起炉灶,按□□的高筑墙广积粮,招兵买马稳扎稳,建工厂起楼房盖学校,踏踏实实过日子。红眼病早晚有嗝屁的那天,到时候收回十堰、襄阳、武汉、西安,再到北京去!”
“别的不多,都在酒里了。”豪言壮语之后,他把嘴巴凑在瓶口咕嘟嘟一通猛喝,引来一片掌声和欢呼,不少人眼圈发红。
第二个发言的是冯嘉师。失去张令宏这位好搭档之后,他肩上担子更重了,也没从前诙谐爱笑,脾气非常急躁。
“同志们,兄弟们,老胡嘚吧嘚吧半天,我就一个想法,我冤啊,我真TM冤:我和苏慕云没仇,我老爹也没娶了他姑姑又在外面另找一个,丢了里子又丢面子。”他摊开手掌,冷笑着环顾众人:“你们呢?你们冤不冤?要不是老胡,苏慕云得指望你们出去粮食找物资,平时好吃好喝供着,媳妇都准备好了:几千个投奔秦鼎的老百姓,一人娶俩都有富裕。”
底下发出不少笑声,有人起哄。
冯嘉师突然板起脸,阴恻恻的,“可你们有赵建国他们八个冤吗?出都出了秦鼎,居然死在一枚□□上,妈的巴子还是咱们库里存着的;有丁鑫源冤吗?为了掩护军长,被丧尸活活啃死;有陈东灵四个冤吗?为了保住董亮,一个个填枪眼?”
七十八人鸦雀无声,听着他越吼越响:“谁TM一句,比他们还冤?站起来我看看,让我也长长见识。”
整间大厅鸦雀无声,只有火盆里的木柴炭火偶尔发出噼啪声。
于是冯嘉师环顾四周,指着秦鼎方向:“没有?那我再问一句,有没有人觉得,现在回去鞠个躬道个歉,苏慕云就能不计前嫌,俩眼一闭把事情抹平了,照样跟你称兄道弟?给你派任务?给你介绍媳妇?”
董亮扯着嗓子:“别做梦了,直接等死吧。”
冯嘉师也觉得好笑,“兄弟们,时也命也,咱们不想落草为寇,奈何他妈的苏慕云逼上梁山呐!”
“老胡是我生死兄弟,章军长是眼瞧着我长大的,跟我亲爹没两样。”他昂然,“我也一句话,事情到了今天这步,没什么好,往后退就是死路一条,自古华山一条路,跟着老胡,该报仇报仇,该伸冤伸冤!”
七十九只酒杯撞在一起,醇香酒水洒了些许,更多被仰脖痛饮。
月亮散发稀薄而苍白的光,慢慢爬向头顶。
年夜饭吃的七七八八,气氛热烈激昂,十多个人出去换班,其他人斗酒划拳,还有的掷起骰子--换成以前,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时过境迁,职务高低的差别越来越,相反,战士们一天比一天更像兄弟了。
不知谁灵机一动:“郭德纲,来一个!”顿时迎来不少掌声:白是天津人,单口相声《刘罗锅》《济公传》向来很受欢迎,文艺活动总是压轴。
可惜运气不佳,整晚沉默寡言、低头扒饭的白被同桌推推才反应过来,咳嗽两声,开口声音沙哑:“感冒了,嗓子不行,下回吧。”
相声就此泡汤,大家都有点惋惜:白很有天赋的!还会快板!
冷风随着推开的大门溜进来,径直灌入人们脖领。被替换下来的队员个个冻得两颊通红,搓手哈气地进门了,“真香啊!”
蒋厨子已经在厨房里给炉子加柴了,把没动过的菜往锅里倒。身后有人进来,他以为是饿急了的,头也不回地:“锅里有枣糕,先垫垫。”
却是白:“陶姐宵夜呢,怎么还没好?”
酒量不行的蒋厨子拍拍脑门,原地转两个圈,放在哪里来着?
不中用!白瞪他一眼,熟门熟路地从屋角拎出一只汤锅盛鸡汤,又从蒸锅夹两块枣糕,从留下的菜里挑最好的鸡腿蔬菜,用瓷碗扣好摆进托盘。
敲响屋门的时候,白能听见兄弟们在不远的地方斗酒,还有人用手机播放《真心兄弟》和《我是一个兵》,遥远的像是另一个世界。
低头看着那只特意换来的草绿汤锅,德国货,算是奢侈品牌,他有点得意:陶姐姐喜欢这种资情调。
果然,房间也挂着墨绿窗帘,床单和枕巾都是浅绿色的,书桌摆满书籍玩偶和摆件,大红海棠和水仙放在窗台和床头柜--在杏石口加油站很受欢迎,摆出来就被买走。
靠在床头的陶娇更瘦了,下巴尖的令人心疼,眼睛大大的,黑眼圈很重,显然彻夜未眠。听到动静,她放下手中《王子》,朝白笑笑:“过年好啊。”
白心里甜滋滋,却顾不上话,把满满当当的托盘摆在桌面才松口气。“姐姐,你老家过三十放鞭炮不放?”
“时候放,我爸爸带我和我堂哥堂妹在街巷,热闹得很,话都听不到,回家吃妈妈煮的汤圆。近年管制,城里就听不到了。”陶娇满眼幸福地望着东方,声音逐渐了。
白知道,那是她故乡金华的方向,他没去过,只知道很有名气的火腿,有机会一定去看看。“姐姐,明天跟我们出去溜溜吧?吕洞宾何仙姑弄了点鞭炮,什么二踢脚窜天猴,还有你们女人喜欢的烟花....”
陶娇微微笑,拽拽披在肩膀的外衣,于是白沮丧地明白,谈话结束了。
不怕,还有明天,还有后天--她已经有了笑容。
他好脾气地拎拎暖壶,还有大半壶水,又从衣袋掏出两颗费列罗巧克力和一张新春贺卡摆在床头柜,这才端起上一餐用过的碗筷,“姐姐,那我走了,明早七点见;有事你叫我,我就在对面。”
房间恢复寂静无声,鸡汤味道飘进鼻端,陶娇却毫无胃口。
其实挺幸福了,不是吗?去年此时,她孤零零缩在木屋床脚,祈祷着荒郊野地的丧尸千万别发现自己;不不不,让丧尸都进来吧,吃掉她,把她变成行尸走肉的一员,再也不用被苏慕云侮辱。
想到那个禁忌名字,热泪猛然涌到陶娇眼底。从床头柜拿纸巾的时候她心翼翼的,还好身体没有异样,可怜的女人松了口气--近月她流了不少血,一度以为自己活不成了。
队医寇学仁很郑重地过,他不是妇产科专家,更没有医疗条件,胎儿也超过四个月,药物流产不至有生命危险,却可能影响日后生育;章延广不太好意思详谈,提醒过她慎重。
有什么可犹豫的呢?陶娇想不出。
喏,现在不是,也,熬过来了么?她发自内心地笑,好奇地看看那张粉红色的贺卡,却没碰触,拈起一颗金灿灿的费列罗放进嘴里,可真甜。
时近午夜,不少人回房歇下,剩余的东倒西歪,唱着走调的歌,还有几个守着笔记本电脑看《我不是药神》。
满园树木随着北风摇摆不休,不时发出很大的响动,令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章延广在父亲坟前席地而坐,摆两套杯筷,燃两根香烟,一根敬老人家,一根叼在嘴里。
这是他的习惯,每天过来话,静一静,兄弟们谁也不来扰;时间久了,几乎以为父亲还在,从未远离。
“过年了,爸。”他像往常一样絮絮倾诉,平时埋在心底的事也冒出来:“您在那边好不好?和丁鑫源陈东灵他们喝酒呢?张令宏那子也在吧?替我招呼一声。”
张令宏喝多了就唱,什么金色盾牌热血铸就,什么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自封周杰伦。
着着他哼两句,不由自主发笑。“别跟那家伙喝,那子没轻没重,酒腻子。您岁数大了,不像以前,别嫌我妈絮叨....”
父亲母亲在地下相聚,胸口两枚护身符沉甸甸热乎乎,令章延广心中温暖,回到房间依然没有睡意。
用冷水擦把脸,他坐到桌前,就着两支倒悬的手电筒光芒开一张写满字迹的宣传彩页。
陶娇提供的资料他早就倒背如流,有用的不多,倒也不算少:苏慕云嫉恨自己父子,对父亲苏睿也心怀不满;苏慕云野心极大,算以秦鼎为根据地,吞并大队伍,立足陕西,将湖北、山西、河南等地也纳入麾下;苏慕云在秦鼎基地口碑极好,又很能收买人心,收获不少拥护者。除了大秦宋,知道她藏身木屋的不多于二十人,都是苏慕云死忠手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抚摩着一柄细长锋利的三灵军刺,冷冰冰犹如寒川。
走廊传来动静,几位同伴互相搀扶着走过,不知谁摔了一跤,引来一片哄笑。明天还要开会、外出,还得放放鞭炮驱赶晦气,章延广伸个懒腰,也准备休息--王册。
他的目光落在陶娇标出来的重点之一:灾难爆发之前,这位古怪的微博用户就拼命宣传赤炎和丧尸的危害,提醒大家尽快逃离城市;苏慕云那些关于丧尸的理论都出自此人,颇被基地高层赏识。
谅苏慕云也想不出来,只能吃现成的,章延广冷笑。
王册是个人名还是绰号?或者暗号代码?顶级专家还是医生?他皱起眉头。可惜网络中断,实在无从查起。
来日方长,章延广把彩页叠好压在枕头底下,关掉一只手电--总能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