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2022年4月16日, 荆州
雨越来越大, 仿佛四海龙王翱翔天际,不时个喷嚏、咳嗽几声,江河湖海便从天空倾泻而下。
如果真的被感染,就这样静静等待死亡,痛痛快快冲个冷水澡的雷珊满意地想。
她拧拧湿漉漉的长发,用毛巾擦得半干, 拎过挂在椅背的白大褂。
雨刚下起来的时候, 胡广陵把两间诊室翻了个底朝天。酒精棉针筒之类不能用了,书籍资料只能当垫脚石,衣柜里的白大褂手术服、手术刀具之类稍有价值的都被堆在房间中央。
站在窗前吹拂凉风,雷珊用雨水把盛放番茄的盒洗干净, 又涮涮自己的不锈钢杯子,“老胡?”
诊室中间的门开了,微弱火光挤进门缝, 令漆黑孤寂的雨夜骤然明亮。
也披件白大褂的胡广陵蹲在地板, 火苗正在面前的简易火炉燃烧,上面挂着他带来的军用水壶。
夜宵是八宝茶汤, 袋装很适合加餐,每年618、双11雷珊都买几大包。这是京东自营仓狩猎得到的,还有黑芝麻糊和杏仁茶, 石榴园仓库存着几大箱。
热乎乎一大杯,里面还有葡萄干和核桃,雷珊眯着眼睛, 有种幸福的感觉。
窸窸窣窣地,胡广陵从包里取出一袋肉干递过来,还有自制的能量棒。
她咬一口,看着黑乎乎不起眼,里面有巧克力和坚果,嚼起来很香。
窗外大雨滂沱,面前火焰轻轻摇动,空气弥漫着甜香。
不知过了多久,胡广陵往这边看看,喝完最后几口就把盒放下,起身站到桌边。
真倒霉啊。雷珊假装没看见左臂逐渐扩大的血迹,几秒钟之后,她疼得咬紧牙,把脸扭到一旁。相比之下,胡广陵就沉着多了,对着烛火仔细检查伤口,好一会儿才重新涂药、包扎。
“要是我被咬一口就好了。”她眼泪都出来了,有点破罐破摔地:“省得这么,悬着。”
幸存者都知道,丧尸牙齿上的病毒远远大于指甲,传播也快得多,下场完全不同:被抓伤的话,只要伤处不在躯干,及时削掉皮肉近半能活,被咬伤只能截肢了。
贺志骁形销骨立的身影出现在脑海,令她心脏不断下沉。
一管牙膏似的外伤药被举到眼前,雷珊接过来,翻来覆去量:残留罐口的药膏黑乎乎,外皮印着弯弯曲曲的外文,还不是英文;还有一瓶消毒液,什么明都没有,闻着也没味道。
“中东那边传过来的。”他简单地,拉开白大褂转过身体,“效果还过得去,你看。”
雷珊下意识屏住呼吸:他背脊右侧受过伤,硬币大,像是被枪弹贯穿,痊愈的很好。转到正面细看,果然肩膀也有伤口。
“疼吗?”她心翼翼地问,第一次意识到面前男人冒过枪林弹雨,无数次游走在死亡边缘。
胡广陵没当回事,显然习惯了,“当时把张胖子和冯嘉师吓坏了,回去养了两个月。”
“在哪里的事啊?”她随口,轻轻触摸赤红色伤口。指尖下的肌肤温暖,微微动了动,连忙缩手。
面前男人胸膛宽阔,肩膀雄厚,胳膊肌肉鼓鼓的,腰肢结实有力,显然是长期习武的结果,他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糟糕,距离太近了?
脸庞热辣辣的,雷珊连忙退开两步。
他也有点尴尬,咳一声拉好衣裳,补充一句:“对了,你现在用什么药?回头到我那里拿点吧。”
话题围着药品转时,雷珊自在多了,草草拉张清单把金库和石榴园的药列出来,胡广陵看得很认真。
“19号吧,荆州的事情了了,我去你那里看看。”他勾出几个,大多是抗生素和消炎药止疼药,显然这些战士对药品的需求也是很大的,最后下了总结:“别看你们人少,弄得还不错。”
被这位特种部队队长一夸,雷珊有点得意,谦虚地:“我们运气好,下手早,虽然倒霉了点,交了不少好朋友。”
胡广陵“嗯”一声,饶有兴趣地接下去:“大前年从襄城出来,就直接到清宁去了?后来搬了两次家?”
那可来话长了,雷珊兴致勃勃地想。
临近午夜的时候,窗外的雨慢慢了,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像缱绻温柔的佳人。
黎昊呢?拿到药房里的药了么?逃出去没有?讲到锅炉厂贺苗对峙、黎昊护住自己的时候,雷珊有点担心。可雨这么大,外面都是丧尸,她受了伤,让胡广陵一个人闯过去太强人所难了。
身畔默默倾听的胡广陵安慰“明天就集合了”,又催“后来呢?”
讲述过往是件奇妙的事情,生命中的喜怒哀乐仿佛电影片段似的一幕幕重现,于是雷珊继续讲下去,从自己参与第三场比赛、到被困在汽车学院,又到贺志骁受伤--
她望着自己左臂,喉咙哽咽,忽然不出话。
一只胳膊伸过来,拍拍她肩膀,胡广陵笃定而自信:“我你没事,你就没事,还不信?”
绝望和希冀如同两个对峙而立的人,哼哼哈嘿你踢我,令人纠结的很。
“明天。”她含含糊糊地,下意识闭上眼睛,吸吸鼻子。“天还没亮呢。”
“你们出来,贺志骁看家呢吧?”面前女孩子情绪低落,双臂环住自己,像只失去方向的猎豹,胡广陵手臂动动,却留在自己膝盖,“改天给我引见引见。实在的,这年头,遇到意外是家常便饭,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我队里有个扈羽,也少了只胳膊,想让他退休留在秦鼎,他不愿意,一直跟在队里,负责仓库后勤,照样干得出色。”
幸好扈羽跟出来了,留在秦鼎只有死路一条,胡广陵暗自庆幸。
“如果我退休的话,才不管仓库,种花好了,还可以陪陪汉堡。”尽管不太情愿,雷珊也开始憧憬自己的后勤生活,听起来过得去,还有方棠陪着呢。“老胡,到时你做什么”
这个问题把胡广陵难住了,顿了顿才答:“我退不了,还有不少事没办。”
她坚持:“等事情都办完了,闲下来嘛。”
“到时再。也许回秦鼎,也许另起一摊。”他有点无奈地笑笑,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真退下来得等过几年,红眼病彻底消停,哪儿那么容易?对了,你还没完呢。”
后来嘛~兜兜转转起起伏伏,从锅炉厂到石榴园,再到杏石口,雷珊讲得口干舌燥,嗓子都冒烟了,结束的时候有种成就感:短短四年,她把很多人一辈子遇不到的事情都经历了,也算成果斐然。
一张地图被递到面前,她拎着水瓶,指指落脚之处,看着胡广陵用红笔把区画个圈,收好。
他会来找我,她这么想着。他是债主,还欠着药呢。
如果....不仅因为药呢?她的心脏怦怦跳着。
胡广陵却顾不上这么多,看看手表,略带惋惜地嘟囔“这个点了”就站起身,量着房间两侧,把另一间诊室的靠垫和干净衣物都搬过来。“雷珊,你得睡一觉。”
左侧桌子被铺成一张简单干净的床,他顺手把几叠资料放在一边当枕头,“凑合一宿吧。”
看上去不太舒服,雷珊推两把,还算稳当,总比睡地板强。
第二张床也新鲜出炉,铺垫都给了她,轮到他就没有了,胡广陵却不嫌弃,吹灭两根蜡烛,长腿一伸就躺上去。“睡吧,明早我叫你。”他的声音传过来,带着安慰和鼓励:“夜里有事叫我。”
带着泥土气息的风悄悄吹进室里,雨不但没停,反而更大了。白天闷热得很,现在却冷得不行,雷珊用白大褂裹住自己。
好好休息,伤口才好的快,才不会变丧尸--雷珊这么告诉自己,闭着眼睛数绵羊。七年之前黎昊血红眼睛、被丧尸吞噬的陈楠楠、不知所踪的郭莉莉却轮番出现,令人心悸,只好盯着黑乎乎的天花板。
被抓伤的时候夕阳满天,按照傍晚六点计算,如果被感染,最迟天亮,她的眼睛就该变红了。
“老胡?”她低声。
几米之外传来回应:“在呢。”
她想了想,翻个身面向墙壁,“晚安。”
他答:“晚安。”
几分钟后,她心神不定,翻来覆去的时候被什么硬东西硌到了。开手电,从衣袋取出一个草绿首饰盒,雷珊忍不住微笑。
开雕着白兔的盒盖,几枚拇指大的玫瑰花苞躺在里头,令她心驰神往,仿佛回到自己房间,玫瑰慢悠悠生长着,汉堡吐着舌头....
“怎么了?”房间另一侧窸窸窣窣,胡广陵坐起身,“手疼?”
“没。我种的花。”前天清,学到“无间道”精髓的刘苍原像发现一片新大陆,眼中泛着光走了,她准备动身,发现阳台几盆玫瑰就快绽放了。“被我带来了。”
几秒钟之后,脚步声伴着手电光从远而近,胡广陵的话语略带好奇,“什么花?”
看到玫瑰花苞的时候,他的目光带着发自内心的赞赏,“我们那里没这些,定期去杏石口换。”
想想也知道,一群钢铁直男,雷珊有点得意,递给他一枚,“送你吧。”
红艳艳的花苞像少女胭脂,胡广陵笑了笑,慢腾腾地:“有点少。”
总共也没多少嘛,雷珊抿着嘴唇又拈出一枚,一红一白两枚并列躺在他宽厚手掌,有种奇异的和谐。
这次胡广陵郑重其事地开一个空弹匣,把它们装进去,放进衣袋。
他棱角分明的脸庞被映成橙黄,没白天那么严肃,呼吸均匀有力,目光带着成年男人特有的坚定和侵略。或许太近了些,又太高大了些,把她整个人笼罩在身影里,雷珊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不知他是不是也听到了,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摸摸她散落在肩膀的黑发,这才转身走向自己的床,“睡吧。”
视野恢复黑乎乎的,依然没有睡意的雷珊撑起身体看看窗外,半点光亮也没有,竖起耳朵,似乎能听到远处呼吸声。“老胡?”
回答依然很快:“嗯?”
“给我讲讲你的事。”她盘膝而坐,把白大褂披在肩膀,拢拢黑发,“你看,我讲了半天,你什么都不,不公平。”
轻微响动传过来,大概胡广陵也坐起身,“你流了那么多血,不累吗?”
“我试过很久。”雷珊耸耸肩,无奈地叹息:“睡不着,可能太亢奋了。给我讲讲你的事,嗯~你是扬州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