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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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年9月2日, 襄阳郊区, 石榴苑

    冯嘉师正把番茄放进嘴里。

    餐桌摆满新鲜草莓、翠生生的黄瓜、手指大的蓝葡萄,居然还有火龙果,用漂亮的水晶盘盛着,他却只中意番茄。

    酸甜可口,一咬一口汤汁,颜值高热量低还通便。

    整整四年东奔西走漂泊在外, 顿顿压缩饼干午餐肉, 运气好的时候喝矿泉水,运气不好只能架火炉烧雨水或积雪。

    某次他和李大嘴石头被丧尸困在商洛郊区,章延广张令宏在外面筹划营救,地形不好, 用了两天才引开层层叠叠的丧尸,他伸着脖子等的黄瓜菜都凉了。其间喝了雨水,回营地上吐下泻, 掉了五斤肉。蒋厨子朝当地幸存者换了两只鸡, 给他熬汤烧烤,还弄了点营养品, 结果补过了头,冯嘉师蹭蹭流鼻血,还便秘了。

    这谁受得了啊?冯嘉师痛苦不堪, 他不要做食肉动物,要吃蔬菜、吃水果!

    这年头没超市没商场,更没天猫京东, 只能找幸存者解决;可惜冯嘉师所在的猛虎特种部队天天从丧尸牙缝抢汽油抢粮食,没空和活人交道。

    每隔数月满载物资回到秦鼎,冯嘉师不吃馒头米饭不吃肉,只啃青菜水果,被章延广等人嘲笑“跟女人似的”。

    只要不便秘怎么都行,冯嘉师嗤之以鼻。

    秦鼎开辟菜地,种了不少萝卜青菜,果树地方就不够了,只能种在围墙外面,每天由幸存者理,还派专人到附近交易会收集。零食的话桃子杏子为主,去年居然有西瓜,猛虎部队劳苦功高,后勤送来两筐,切切分了。皮有点厚,不算甜,冯嘉师把分到的那块连皮啃得干干净净。

    休息半月,猛虎部队再次出发,冯嘉师的好日子也到了头。从后视镜望着越来越的基地,他从心底期待,回来能有一口好吃的。

    春回大地,冬雪绵绵,冯嘉师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被他视为家乡的秦鼎会变成陷阱,险些要了他的命。

    除了终日戒备,在科技园的日子前所未有的安稳。蒋厨子带着扈羽换回不少菜种栽在后院,每天熬粥煲汤,尽量做点青菜,冯嘉师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时过境迁,等到了石榴苑,冯嘉师简直到了天堂。

    除了米饭馒头,烙饼、菜包饺子轮番上阵,食堂时不时蒸些豆包和糖三角,清蒸土豆红薯芋头也用大锅盛着随便拿,拌点白糖香极了。

    菜肴可以用丰盛来形容,顿顿鸡鸭鱼肉、几道青菜,虎皮蛋咸鸭蛋就粥,鲜虾也是现成的:锅炉厂有位老队员,早年在农村承包过鱼塘,养虾菜一碟。于是红烧虾、白灼虾成了家常菜,冯嘉师吃的不亦乐乎。

    甚至还有久违了的猪肉。除了罐头,冯嘉师很久没尝到肉味了,到石榴园第一天就吃到了红烧肉,差点把舌头吞下去。昨晚众人替猛虎部队践行,特意杀了一口猪,满桌红烧肉、炖肘子、糖醋里脊、回锅肉,他连吃三大碗饭,肚子都圆了。

    用广告词来形容,那是幸福的味道。

    介于羊羔还在茁壮成长,冯嘉师暂时没尝到羊肉。每次路过羊圈,娜娜和诗诗兴高采烈地喂羊青菜,他总忍不住咽口水:这要是做成羊肉串,放上烤架,撒点孜然....

    他还发现了兔子,这种动物一窝一窝生的可快了,嘴巴不停,隔几天就长大一圈。可惜这玩意长耳朵红眼睛乖巧讨喜,被女生们当成宠物养,诗诗娜娜天天搂着。想吃?没门!

    提起青菜,石榴苑应有尽有,上至叫得出名字的绿叶菜,下至南瓜土豆冬瓜蘑菇葱姜蒜,大多能在菜圃找到;相形之下,果园品种就少多了,也没西瓜,冯嘉师有点惋惜。花园是惊喜,女生们叽叽喳喳地栽玫瑰养海棠种绣球,还有不少他叫不出名字的。很多队员养在阳台,也有不少人预订服务:每隔一天,有专人把鲜花送到宿舍,真是享受。

    怎么呢,冯嘉师挺佩服石榴苑几位领袖,里里外外不到两百人,居然发展到这种规模,算是难得。他和章延广数年东奔西走,见过不少幸存者首领,大多强势精明,一不二,身手了得,派头也着实不,动不动智囊亲卫队一堆女人,跟土地主似的。

    问题他们的基地也没好到哪里去,扣扣缩缩,看着还没石榴苑滋润呢。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罗文睿雷珊黎昊大背头吴宇超性格不同,脾气各异,骨子里都是守信用讲义气的厚道人,能吃到一个锅里。特殊时期不敢收人,假以时日,石榴苑扩张成千把人的大基地是不成问题的。

    提起特殊时期,冯嘉师就恼火:区区一个监狱出来的郝一博,顶不住猛虎部队一指头,干脆速战速决,永除后患。可惜敌人找不到雷珊,雷珊也找不到郝一博,只能在杏石口守株待兔,他们时间紧,实在等不及了。

    好在卢玮十位伤员留下,能帮雷珊一把。

    三个月快活日子弹指一挥,到了离别的时候。冯嘉师唉声叹气,心底不想走。

    梁园虽好,终非故乡。再舍不得也没用,总不能让老胡孤家寡人上路。事到如今,早已不止章辟疆章延广和苏慕云父子恩怨,兄弟们的血海深仇,冯嘉师没有一时忘怀。

    “怎么还不来?”章延广从来不迟到啊?他有点烦躁的看看手表,八点过十分,翘着二郎腿抖啊抖,“这个点了,老胡还没出被窝呢吧?”

    相形之下,董亮就耐心多了。“这一走,指不定猴年马月回来,又没电话微信,不能飞鸽传书,总不能指望章队每月探亲吧?”

    的有道理,冯嘉师决定对兄弟宽容些,毕竟不是单身了。“老胡了三十年光棍,总算有了个媳妇,又得拜拜了。哎,还是咱兄弟潇洒,来就来走就走,没那么多磨磨唧唧,是不是?”

    董亮“呵呵”一声,头也不抬地盯着桌面:用A4纸绘制的详细地图摆满一桌子,虽然麻烦了些,逐张编号拼接起来,襄阳到西安沿途都在图里了。

    几个月前辗转找到章延广等人时,他瘸着一条腿,憔悴疲惫,整个人狼狈极了;时至今日,董亮理发换衣,文质彬彬,从石榴苑仓库找到不少书籍,和罗文睿很有共同语言。用冯嘉师的话,一看就是文化人。

    事实也是如此,张令宏离开后,他干起老本行,接管队伍文书工作,事无巨细都在脑子里,对外接洽沟通也是一流的。

    石榴园三位医生之一擅长正骨,热心肠地重新处理他的伤腿。虽然无法痊愈,董亮已经能脱离拐杖行走了。仔细想想,比卢玮等人幸运多了。

    “老冯。”董亮看看桌面插着粉玫瑰的花瓶,感慨地:“别章队舍不得走,我立个FLAG吧:等有一天,秦鼎那边的事了了,我就回这来,日子真舒坦呐。”

    冯嘉师“哎”一声,揶揄道:“怎么着,你这位大秘不回秦鼎?有朝一日红眼病完蛋了,兄弟们杀回西安,你接着干你的老本行,回去升官发财,啊?”

    有志气有见识的人们都期待,有朝一日,丧尸老化腐朽,行将就木,把这个世界还给活生生的人们。困难是暂时的,总有一天杀回城市去。

    “升个狗屁。”董亮冷笑,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我就想踏踏实实过日子。这里搞得像模像样,罗文睿够朋友,我算过来混口饭吃,你愿意回秦鼎你就回吧。”

    冯嘉师沉默了。

    满满算,其实他在秦鼎待的日子也就三、四个月,期间还得加上三个春节;自从逃出来,这座基地成了进攻的对象,被兄弟们日日夜夜研究剖析,味道早就变了。

    再也不是家乡了。

    敲门声响起,一位苹果脸姑娘探头探脑:“咦?两位军爷,还没走啊?”

    她姓潘,家居城潘然的远房晚辈,举家投奔石榴苑才四个月,勤快活泼,人缘很好,很快和队员们混熟了,追求的男人排成长队。

    冯嘉师的腿顿时不抖了,“怎么也得和你招呼一声,是不是?”

    苹果脸嘻嘻一笑,溜到桌前,把拎着的提袋递过去:“给你们的,路上吃吧。”

    是“你们”,冯嘉师老实不客气统统拢到面前,董亮笑笑,也不插话。

    满满两大袋洗净晾干的葡萄干和草莓干,干干净净装在保鲜袋里,看着就有食欲,还有一大盒切好的火龙果,红心的。

    “你弄的?”冯嘉师在手里掂掂,目光满是赞赏,“行啊,手艺不错。”

    苹果脸得意洋洋,眼睛弯成两道月亮:“这是我们全家攒下来的,弄了半个月呢!”

    近期人多,水果产量有限,只好限量供应,每人每天一份,公平得很。

    冯嘉师笑眯眯领情,“行了,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喜欢吃什么?”

    话音未落,章延广推门大步进来,见到苹果脸微微一愣。后者很机灵,乖乖了招呼就走了。

    冯嘉师目光这才落到章延广身上:满脸疲乏,黑眼圈浓重,眼白有血丝,一看就彻夜未眠;头发是湿的,显然刚洗过澡。“芙蓉帐暖度春宵,老胡,挺卖力气啊?要不你补一觉?你这状态也上不了路。哥几个等着你,不差这几个钟头。”

    叼着烟卷的章延广并没答话,径直坐到董亮对面,身体前倾:“科技园外面,地图带着呢吧?”

    和苏慕云手下狭路相逢那次。董亮利索地开放在身边的背包,取出厚厚一叠图纸,按右上角的图签找出目标铺开。

    “逃走那两辆车,看的到这里吗?”仔细审视着用红笔勾画出来的敌我双方,章延广用手指点着己方,车队最靠后的位置。“那辆路虎。”

    把那场遭遇战研究透彻的董亮笃定地摇摇头。“有六人上树,被我们下来了;剩下的躲在前面,有车挡住,看不到后面。”

    当天为了运载物资,大部队开的车是特意搜集的货车,又高又大,车厢如同集装箱,敌人视线无法拐弯。

    尽管已在脑海里复盘数次,听到这个答案的章延广依然松了口气。“有个事,雷珊算进秦鼎。”他简单地。

    这句话的效果是惊人的:董亮瞪大眼睛,盯着他辨认消息真伪;冯嘉师想也不想就拍了桌子。“老胡,你吃错药了?女人脑子不好使,你也跟着凑热闹?还进秦鼎,进去就出不来,开TM什么国际玩笑?”

    被他喷了一脸唾沫的章延广平静得犹如世外高僧。他心中默想,七年之前也好,平行世界也罢,另一个冯嘉师八成早早死了--死在4月18日的敌人埋伏?还是攻进秦鼎的途中?死的壮烈与否?有没有留下遗言?

    他又望向另一位同伴,看起来董亮也没能活到最后。

    活了三十多年,章延广非常了解自己。对他来,一百位同生共死的同伴早比亲兄弟还亲。如果其中一人被害,他必定报仇;十人遇难,他绝对不死不休,如果一百人统统因为自己死了....给兄弟和老父报了仇雪了恨,他还有什么心气活在世上?

    一了百了,早死早超生。

    于是他眼圈微红,伸出胳膊,用力拍拍董亮肩膀,随后是冯嘉师。

    好兄弟,上辈子欠你们的,希望这辈子安然无恙。

    “我和她商量了。”章延广得简单,口气坚定不移。“她放不下,我心里也不踏实,去就去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就这点事。我跟她清楚了,低调进去,别显山露水,别去找蒋厨子他们,别去找陶娇,其他见机行事。”

    冯嘉师更怒了,挥舞着胳膊,几乎点到他鼻子:“老胡,你脑子怎么长的?就算雷珊没被拎出来,万一出点事怎么办?被苏慕云看上了怎么办?苏慕云干别的不行,干女人比谁都行,那点破事不用我吧?”

    “嫂子对你不错。”董亮却冷静多了,翘起大拇指:“实在的,要是嫂子决定了,我倒觉得可以:我们能把秦鼎围墙轰开,可未必抓得住苏慕云。别的不,秦鼎内部什么样子,我们谁都不知道,大秦了点,真的假的不好,也许变化很大。嫂子进去,找机会弄点消息出来;退一万步,就算她什么也做不成,埋伏在里面,关键时刻捣捣乱放把火,对我们很有利,当然了,安全是第一位的。”

    这些显然被章延广考虑过了。“实话,我也没想到。”他深深叹息,面上有彷徨、迟疑,慢慢被坚定取代。“我想让她留下,可~去就去吧,我先去,她跟着,自古华山一条路,一起去,一起回。”

    从今天起,他章延广和雷珊同命相连,同生共死。古人同命鸳鸯,仔细想想,还真是这码事。

    董亮的感慨是发自内心的。“嫂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我怎么找不到这么好的女人?”

    章延广满脸与有荣焉,又带点惋惜:“如果我爸妈还在,一定很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