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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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年10月1日, 襄阳郊区, 杏石口

    大雨连下两天,暑气散得无影无踪,一阵凉风吹过,到达杏石口的人们个冷战,系紧领口。

    凛冬将至。

    十一长假兼临近年底的缘故,交易会多了些节日气息, 除了被大基地首领挂在嘴边的大米汽油和药品, 糖果年货被提及的次数多了起来,有人推销冬衣棉被,有人提供玩具,还有人出售鞭炮。

    灾难爆发之前, 各大城市纷纷禁放烟花爆竹,厂商陆续关门,过年少了几分味道;此时能把丧尸引走、还能驱赶晦气的爆竹成了好东西。

    无意中发现一家爆竹厂的某队领袖蒜头鼻就企图发笔财:“二踢脚挂鞭窜天猴多得是, 遇上事点着了往车上一挂, 保证把红眼病引得要多远有多远~我们缺食用油,缺感冒发烧药, 愿意换的老板喊一声,价钱好商量!”

    食用油保质期只有两年,大多数幸存者并不嫌弃, 每次狩猎,众人都把食用油当做重点目标,不少大型基地研究用花生、玉米榨油。如今气候反常, 夏天高达40度,地板能煎鸡蛋;严冬积雪数尺,滴水成冰,去暑药退烧药感冒药都是硬通货,几乎比黄金还贵重。

    “这也太贵了。”话的男人姓李,四十多岁,早年四大基地之一襄阳九的队员,手下六十多人。他不屑地:“药你想用爆竹换?做梦呢吧?”

    蒜头鼻带点侥幸心理,“万一哪位老大有富裕呢?你不换,别人还不能换了?”

    一看就是脑残,姓李的嗤之以鼻,懒得理他,转身就走,刚好和六号别墅周凯走个对面,连忙招呼。“最近怎么样?对了,上回托你问七号别墅那事,能成吗?”

    大基地之间吞并、散伙和投奔再常见不过,如今这年头,没人愿意跟着白痴混,有饭吃能治病能穿暖才是第一位的。

    做为成立四年的老牌队伍,七号别墅几位骨干有能力有信誉又厚道,在杏石口口碑很好。可惜他们谨慎低调,从不轻易收人,不少基地望而兴叹。前阵家居城潘然投靠成功,令很多人动了心,姓李的也有这个想法。

    周凯和他做过几次买卖,也联手行动过,每次交易会都聊好久,算是老熟人了;今天却黑着脸,神经质地东瞧西看,脖颈裹着血迹斑斑的绷带。“别提了,七号别墅算是完了。”

    姓李的张大嘴巴“啊”一声,顿时把周围几位首领吸引过来。“怎么弄的?爆仓了?”

    爆仓特指基地被丧尸攻陷,在幸存者伤亡中占据首位,杏石口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周凯想什么,眼圈先红了。“昨天我过去和他们聚聚,算是过节。罗文睿叫人杀了口猪,炖的那叫一个香。”

    活猪算是七号别墅特产之一,不少队伍都从他们手里换到两只,留着过年吃。

    一位游走几处交易会、做起倒买倒卖交易的首领嘀咕“我刚给他们弄了两只羊。”

    周凯顾不上他的羊,用衣袖抹抹眼泪。“他们弄到一批好酒,席上喝多了。老齐(大背头)和吴宇超在锅炉厂就不对付,喝了点酒,不知怎么闹起来;罗文睿劝架,枪走火,把他穿个窟窿,医生救了半天,到底没救回来。”

    他用手比划自己左胸和肩膀之间的位置,看着就很凶险:“两边就这么起来,死了几十个人,伤得躺了满地,那血流的。老齐挂了,吴宇超也脑袋开花,他副手急了眼,开车把墙撞了,红眼病,红眼病....”

    红着眼睛的不死生物冲进围墙的情形,在场诸位不是第一次见了,谁也不忍心话。死了几十个人?七号别墅加起来也才一两百人吧?

    锅炉厂残部首领老郑指指他脖颈:“伤得够重的,还不多躺几天??”

    交易会十天一次,派副手来也行啊!

    周凯摇摇头,满脸心有余悸:“我被弹片划伤,差点伤到动脉,流了不少血,当场晕过去,跟我一起去的兄弟死了大半,剩下的拼死把我背出去,开车逃回基地,总算保住命。”

    姓李的追问:“罗文睿没了,那哥呢?还有雷珊?”

    “当时太乱,我没看清楚,记得哥挨了一下,雷珊伤没伤着就不知道了。”周凯低下头,显然很难过:“他们基地算是完了。我今天赶过来,想着万一哥他们没死,八成能遇到,可转了一圈也没看见人,别真出了事吧?”

    噩耗太突然,在场的人有点兔死狐悲,却也早都习惯了:丧尸横行的年代,发生意外很正常,活下来才越来越不容易。

    老郑就很淡定。这人前年投奔锅炉厂,算是有资历的老队员,自从贺苗两败俱伤、刘志平死亡,两任赵首领出事,将近两百人的锅炉厂残部崩溃,他带领八十多人另起山头,也算是位首领了。

    “其他人呢?”他关心起老相识来,“锅炉厂其他人呢?怎么样了?”

    周凯摇摇脑袋,沮丧地:“那就不知道了,当时乱的很,弄不好死里面了。”

    在场的人都很惋惜,有人对精明低调的罗文睿印象很好,有人和黎昊和雷珊并肩战斗过,还有人大骂郝一博:没有这位亡命之徒的话,锅炉厂还好端端的,七号别墅的人也不会躲躲藏藏,更不会丧命。

    八号别墅丁金阳沉着脸听了一会儿,想问些什么,却默默走开了。

    人群逐渐散去,受伤的周凯像是体力不支,被手下扶着靠墙坐在纸箱上,拿出一根烟。

    一位长发女生悄悄溜过来,蹲在他身畔。“周哥,你~你看见骁哥了么?贺志骁啊?”

    如果方棠在,一眼就能认出她来:贺志骁以前的女人之一,甜甜。

    周凯自然也认识,遗憾地:“没看见,是死是活不清楚。”

    长发女生咬咬嘴唇,眼里闪着泪光,声:“那~方棠呢?”

    “更不知道了。”周凯愣了愣,心底畏惧女人之间的矛盾,顺口:“我跟她不熟。”

    长发女生还想问,却被身后赶来的男人抓住肩膀,用力拖了起来:“找你半天了,也不一声?”

    “我~我问问周哥,马大厨和乔兰的事。”被他狠狠瞪着,长发女生急中生智,胡乱找个借口:“他们孩子,不知道逃出来没有。”

    毕竟同属锅炉厂残部,虽然分崩离裂,各奔东西,总算认识一场,疑心病很重的老郑放了点心。“问完了吧?就你事多!走吧,还得换粮食呢!”

    于是长发女生被他扯走了,只来得及对周凯挥挥手。

    要是孟强没死就好了,她难过极了。孟强是护着她从锅炉厂逃出来的朋友,可惜两个月后死在狩猎中。于是长发女生没了靠山,早早觊觎她的老郑趁机摸进卧室....

    那晚她拼命哭喊,却没人来救。

    第二天太阳升起,她成了老郑的女人。

    老郑是个粗人,气且多疑,总觉得别人想害他;不仅如此,脾气也很急躁,有次长发女生和队友聊得高兴,老郑疑心她给自己带绿帽子,径直对她抡起巴掌。

    要是骁哥在,他一定不会任别人欺负我--不不不,如果骁哥被刘志平拦在城下那天,我跟着他走就好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长发女生面颊滑落,落到泥土里。

    此时此刻,数百公里外的方棠不知发生在杏石口的事情,正紧张地深深呼吸,身畔雷珊就镇定多了。

    “可算到了。”前方一座基地在视野中越来越大,有点像锅炉厂,却比后者坚固的多。“原来这个样子。”

    与其是基地,秦鼎更像一座城池,灰褐墙壁看上去有两、三层楼那么高,往两侧延伸过去,看不到尽头。每隔一段距离,墙头就立着一位挎枪守卫,不时把望远镜凑到眼前。无论基地周围还是来时道路,丧尸都很稀少,显然经常有人清场。

    果然戒备森严,强大如猛虎部队也无法正面硬攻,只能寻找破绽,雷珊想。

    开在前头的越野车按了一声喇叭,从车窗伸出一面白旗和一面红十字旗帜,迎风簌簌飘扬,本车司机史萧然也减慢速度。“兄弟姐妹们,到了啊。”

    副驾黎昊回头看看两位女生,像是不太放心,却也来不及什么了。

    距离秦鼎还有数十米,大门岗哨就吹响铜哨,大喇叭喊着:“退后退后,速度离开!否则开枪了!”

    第一辆车的赵元峰用力挥舞白旗,“来投奔的!从襄阳过来的!”

    岗哨丝毫不肯通融:“原地停车!人都出来!手放在车盖上!”

    “棠棠,我们成犯人了。”雷珊苦笑。

    方棠紧张地屏住呼吸。

    几分钟之后,三辆车共十一人统统站在车旁,双手高举,任由几位守卫搜查,随身携带的匕首□□都被搜了出来。其余十多名守卫四散分开,防备丧尸靠近。

    “你们是干什么的?”领头守卫黑乎乎矮墩墩,看着却很精明,一副眼里不揉沙子的模样:“哪里来的回哪里,我们早不收人了。”

    答话的是赵元峰,恭敬地递上一盒中华,指指己方贺志骁和黎昊、王心树一众伤员,“大老远从襄阳过来的,知道您这里严,劳驾通融通融,收了我们吧?”

    领头守卫扫了众人几眼,“被红眼病啃了还敢到处跑?传染别人怎么办?赶紧给我滚蛋!”

    “实话,规矩我们懂。”赵元峰并不气馁,点头哈腰的,看着怪可怜:“基地爆仓了,实在没地方去,伤了好几个,想找个落脚的地方。大哥帮个忙,给个机会?”

    “看清楚了,这是秦鼎,不是别的地方。”领头守卫扬起下巴指指背后基地,又朝三辆车示意:“这里规矩严,进来了就别算出去,老死在里头,车辆武器全部充公,让干什么就得干什么,做得到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这人才站在路边招招手,示意他们前进:“进城停在边上,人下来,排着队站好了。”

    坐回车里的雷珊轻轻抚摸弯刀刀柄,有点舍不得。

    片刻之后,它们和□□一起被城中守卫收走,放进一个编着号的麻袋里。至于雷珊,则和同伴一起被带到紧靠城墙的一排平房,男人们进隔壁,只有方棠跟在身边。

    迎面递来一张表格,写着“进入基地须知”,大意和领头守卫的相同:为安全起见,幸存者进入秦鼎之后不得随意离开,不得破坏基地安全,不得攻击他人等等,违反者,军法处置。

    一位严肃地像高中老师的中年女子强调:“看清楚再签!可别过两年想出去,那你还不如现在就走呢!”

    雷珊给她一个笑脸:“外面都是红眼病,我们巴不得有个安全地方呢!”

    旁边还有一个女人,显然是副手,看看才两个新人,就在边上盯着。

    签字画押之后,中年女子收走表格,捧着文件夹坐在一张桌子后面,这样她就更像老师了:“一个人填表一个人体检,快点,别浪费时间。”

    屋里有点冷,雷珊抱着衣裳站在中央,连两个喷嚏。还好还好,下月体检就得感冒了。

    中年女子仔细检查一番,望着她左臂的目光带点同情:那里少了一块肉,伤口有巴掌那么大,呈暗红色,挺漂亮的女孩子,夏天穿不了短袖了。“什么时候伤的?”

    “今年四月,狩猎时被抓了一下,有个红眼病躲在柜子里。”雷珊心有余悸地,把臂环戴回原来的位置。“幸亏朋友反应快,要不然我就挂了。”

    中年女子应了一声,在自己的表格认真记录,头也不抬地:“命够大的。行了,穿上衣裳吧,待会把表填了。现在是10月1日中午11点27分,你今天就住在这里,到了明天这个时候,没发病没异常,才能去人事部报道,听懂了吗?”

    “明白了,谢谢您,大姐贵姓?”雷珊和她套近乎,“我们刚来,以后麻烦您的时候多着呢。”

    下一步是填表。

    与其是申请,还不如是个人履历,比面试表格还要详尽清晰。

    姓名年龄籍贯血型、毕业院校与专业、本人配偶和父母职业,2019年灾难爆发之后的调查是最繁琐的。在哪里落脚、队友是谁、是否参与过大型狩猎和交易会,以及擅长的岗位。

    填好“狩猎”之后,雷珊在旁边加一句“受伤之前”,才把养鸡种菜什么的填上去。

    一墙之隔,男人们也正体检、登记,四位男人分别接待。

    “手怎么弄的?”一位老人询问。

    站在他面前的贺志骁平静地:“被丧尸啃了。”

    为了活命,这是常有的事。老人嘟囔着“幸亏给你留下右手”,又“你能干什么啊?”

    “看库房。”贺志骁低着头,加一句:“什么杂活都干。”

    对面黎昊就痛苦多了。他肩膀裹着纱布,刚揭开就涌鲜血。

    “你这是,怎么弄的?”一个胖子生怕他是被丧尸咬伤的,翻来覆去看半天,结论是匕首之类捅了一下,还好不算深。“可别感染吧?”

    黎昊“丝丝”吸凉气。“昨天散伙,闹得挺大,挨了一下,疼TM死我了。”

    胖子想“你这还能干活儿么”毕竟心肠不错,接过纱布帮他包扎:“只要不是红眼病弄的就行。哎,你这个重点观察啊,24时不许离开,病变了就地处决,可不是我吓唬你。”

    黎昊苦笑,“那我还不如找个地方藏着,吃点好的也行啊,到您这儿不是找死来么??”

    胖子乐了,有道理嘛。“也对,行吧,襄阳来的?听你话北方人啊?”

    “在北京上的大学,待了七、八年才回湖北。”黎昊笑,费劲地套上衬衫,“您也从那边过来?”

    胖子长吁短叹:“我和你一样考到北京,毕业直接留下。19年带我女儿回来过暑假,赶上赤炎,这事闹的....”

    旁边领头的喊:“老赵,别聊了,后面排着好几个呢!”

    胖子连忙应了,低声“改天聊”就喊:“那个大个子!表填完没有?过来过来,别磨蹭。”

    作者有话要:  假的,没内讧,罗文睿没死,为了取信秦鼎,大家稍微牺牲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