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祈端着煮好的汤敲开了高塔的大门。

    在过去的几天里, 代他上供夜宵的侍者没有一个有幸一窥里面的景象，那个带着严肃客气笑容的管家总是在推开门之后，婉拒了他们的好意。

    谢祈还以为这一次，他也得费一番功夫才能进去，却没想到刚走到门口, 还没来得及敲门，管家就热情地叫人开了大门, 亲切和善地：“您总算来了, 主人等您很久了。”

    这话得意味深长, 眼神中还带一丝揶揄, 仿佛一个慈爱的长辈看着辈们之间的别扭笑而不语。

    谢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熟门熟路走了进去。

    似乎早有预感他会来, 路煜明已经穿着整齐, 礼仪完美地坐在餐桌旁等他了。他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既看不出有多热情, 也看不出有多勉强。

    好像一点也不抗拒, 但也并不期待这场会面——

    如果那双下意识玩弄桌上餐具的手没有出卖他的话。

    谢祈看着路煜明面上淡定, 却几乎将手里的餐叉捏变形, 忍住笑将煮好的汤从篮子里拿出来。

    路煜明的表情才骤然间变得生动起来。他状似不经意地斜眼瞧了谢祈一眼，视线才定在掀开了盖子的汤碗上。

    “是鲜虾青菜汤。”谢祈熟练地让人给路煜明和自己盛了一碗，毫不客气地坐下来，准备一起吃，“忙活了这么久，我也饿了, 一起吃不介意吧？”

    路煜明的表情舒展了些，用神态表示着自己的满意，又微皱着眉，别扭地：“这种事你还用问我，难道在你眼里我会觉得介意吗？”

    谢祈默默闭嘴：看样子这家伙还真憋了不少气。

    秉持着“敌强我弱，敌进我退”的八字方针，谢祈决定暂时不跟他计较：“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我这么想，就不专门给你做菜了。”

    也许是“专门”这个词戳中了某些人的心情，路煜明的表情明显好了不少，动作轻快地开始品尝属于他的美食。

    谢祈看到这一幕，莫名就想给他配上欢快的BGM，好像路煜明已经在心里偷偷哼起了歌，被他听到了一样。

    他们沉默而愉快地用完了餐。

    高塔的侍者在收拾餐具时，给了管家一个敬佩的眼神：还是您猜得准，果然这人来了，主人就不生气了。

    管家一片淡定：我已经默默看穿了一切.JPG

    谢祈以为今天的活动就到这里了，却没想到准备告辞时，路煜明主动邀请他：“你来了这么多次，都没见过塔上是什么样吧？要不要上来看看？”

    在这个时代，能够登高远望的机会非常之少，生活在高塔上的魔王已经算是独占地利，谢祈当然也好奇从塔上俯瞰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高兴地答应了：“好啊！”

    沿着旋转的楼梯一路向上，他们逐渐走到塔顶。谢祈得到随便看的允许后，好奇地看向一个开的房间，有些失望地发现，里面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

    一张床，一个的衣柜，窗台边的书桌上放着一个空花瓶，清冷的像是从没有居住过人。

    “这是我的房间。”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路煜明发现了谢祈的好奇，向他介绍道。

    “你……平时就住在这儿？”谢祈感到非常意外。他知道高塔上的生活并不奢靡富贵，从上到下秉持着简单朴素的状态，却也没想到，魔王之子的卧室竟然比他们现在修整好的茅屋看起来还要单调一些。

    “嗯。”路煜明淡定点点头，“没什么事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在这里。”

    谢祈突然生出一点心疼。在这里的日子里，他本以为白天变成天鹅，过着枯燥的生活，晚上住在茅屋里忍饥受冻，比路煜明惨多了。

    却没想到，自己至少还能改变生活现状，而路煜明的日子则是重复的枯燥单调。

    如果真的像管家所，那么一天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里，路煜明都会待在这间毫无装饰、简单乏味的屋子里。

    每天除了睡觉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日复一日地发呆吗？

    想到那样一个孤独寂寞的身影，谢祈就有些隐隐为他难过，尽管这个世界的路煜明可能已经习惯了如此。

    “你不觉得这样很无趣吗？”谢祈心中的担忧脱口而出。

    没想到，路煜明倒是认真地看着他：“有时候会这样觉得，但现在不会了。”

    路煜明悄悄地看了看卧室的窗子，那里正对着一片葱郁的森林，和塔近处的天鹅湖。

    借着月光，还能看到湖边的人走来走去忙碌的景象。可以想象，白天天鹅在湖上游动也是一览无余的。

    谢祈注意到这一点，也从窗户向外看去，立刻联想到，不好意思地瞪了路煜明一眼。

    好么，我你怎么每次都来得这么巧，居然在塔上偷看！

    路煜明却高昂着头哼道：“每天晚上都会被你跟那个公主拉车走过的声音吵醒，呵，再没有比现在更热闹的时候了。”

    谢祈缓缓闭上了嘴，只留给路煜明一个后脑勺。

    在这样一个莫名的敏感时刻，他决定不话。

    两个人在高塔的最上层坐下，一直这样安静地坐到了天亮。

    从蓝丝绒的幕布上摘下星星；

    看太阳跃升到地平线之上；

    用光为蓊郁的树林描绘金色的边缘；

    借助风将一泓澄澈的湖水碎……

    谢祈又变成了天鹅的模样。

    他在魔王之子的目送之中，飞向远方，飞向湖水去了。

    路煜明的心终于在难得的半晚平静与畅快之后，产生了一丝紧张。他好像曾经看到过眼前这个人离开的模样，就像飞走的天鹅一样难以捕捉，无法挽留。

    是什么时候曾经见到过？

    而谢祈留下一个英俊潇洒的背影后，在半空中风的吹拂之下，只有一个简单念头——

    妈的，谁来告诉我天鹅到底应该怎么飞？！

    .

    鱼卖得越来越好，但也有越来越多的顾客提出，只在夜晚出没的卖鱼摊位极大影响了他们的消费**。

    “你们知道的哇，鱼，还是要吃新鲜的才好。晚上买回去的鱼，总是忍不住趁着新鲜就吃了。”一个大叔捏着自己的肚皮表示，“每天晚上加餐，我这个体重受不了，连我老婆都跟着一起胖了。”

    而在这个问题被转达到谢祈这里来之前，他就已经在考虑白天卖鱼的事了。

    卖鱼，不一定需要人形；白天，也不一定只卖鱼。

    “白天我们都变成了天鹅，还会受到本能的影响导致思维混乱，怎么能跟人做生意？”奥杰塔公主疑惑地抱膝问道。

    谢祈则指着自己在纸上写的“天鹅快送，使命必达”表示：“天鹅的形态不能卖鱼，但不妨碍做另一件事。”

    “什么事？”

    “送快递。”谢祈衡量了一下天鹅们的飞行速度、距离、陆地战斗力，觉得像这样安全快速的外卖快递员，这个时代都找不到几个。

    即便他们会受到本能影响，寻找线路、送快递、收钱这事还是能做到的。还有什么比这更合适的吗？他们甚至都不懂得偷懒！

    “事实上，我们完全可以试一试。”谢祈极力劝服奥杰塔公主，用恶魔般充满诱惑的声音表示，“这样，我们就不必困守在湖上，白天也可以获得相对的自由了……”

    “自由”，这两个字深深地吸引了公主，她的眼睛亮起来。想到自己可以用天鹅的形象自由出现在人的社会里，再次融入其中，享受久违的热闹与欢愉，她就感到万分激动。

    于是，奥杰塔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谢祈。

    在两位领导者都极力推荐的前提下，其他侍者们当然不会表示异议，这一奇特的、即将成为温斯特独有景观的天鹅快递队，就初步成立了。

    .

    “‘天鹅快送’？我的上帝老爷，这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主意！”晚上，看到卖鱼的摊位挂出了可以订金预定、白天送货到家的生意之后，大家都沸腾了。

    “这名字取得也很好，‘像天鹅一样快’，真是个好兆头。”大多数人都用自己的方式解读了这个快送服务的名字，他们坚定地认为，这是一个朗朗上口、为了引人注目而选出的品牌名称。

    听这个所谓的“快送”，除了承运自家的生意之外，还可以帮忙运送城里别的型货物，大家更感兴趣。

    “不知道怎么才能找你们帮忙‘快送’？”一个点心店老板问道。

    他一直在城内有固定的客户，当他们没有时间上门购买点心时，老板总要劳烦自己的表侄或者店里的员工去送，他心里是很不好意思的，又担心员工故意偷懒磨洋工，以外送为名虚耗时间。

    点心重量不大，但客户遍及全城，正是需要这个“快送”的生意。可是，怎么才能联系他们帮忙送货呢？

    “只要在您店铺的楼顶插上一面红色旗帜，我们的员工看到后就会赶过去。”今天来卖鱼的哥这样笑着解释道。

    “楼顶？不怕挂太高了，看不到吗？”点心店老板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的店铺可是这里少见的二层楼，挂高了，只怕快送的人看不见。

    “请放心，挂得越高才越好。”卖鱼哥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点心店的老板包好几位老客户的点心，正想要叫自己的员工麦克去帮忙递送，刚好就想到了昨天的“天鹅快送”。

    那可是拥有仙女祝福的神奇摊位，既然已经在城里出了这样响亮的名声，想必也不会为了一盒点心而坑他们的。

    怀着这样的信任，点心店老板将原本吩咐的话吞了回去，改为叫麦克在楼顶上挂一面红色旗帜。

    麦克兴冲冲地凑上来，正准备如同以往一样，被老板吩咐出去送点心——这可是个好活儿，要不是他机灵又有资历，才不会回回都能让他抢到。

    去送个点心，不仅可以在老板眼皮底下明目张胆地溜走，还能借这个理由在城里玩玩逛逛，更何况，大多客户收几次点心后，都会有费给他，这钱他可从没告诉老板。

    没想到，今天吩咐的却不是这件事。老板攥着本来要送出去的点心盒子，却让麦克上楼挂旗帜。

    做完这件事下了楼，麦克发现老板再也不提让他送点心的事了，而是坐在柜台后面，频频向外张望。

    “老板，您看什么呢？”麦克好奇地问。

    “干你的活去，没什么！”老板假装无事，实则动作中流露出等待的着急，还有一丝拿不准、不确定的表情。

    他到底在等谁？麦克好奇极了。

    不一会，木门被敲响了。

    老板腾地站起来：来了！一定是那个天鹅快递！真快！

    麦克也紧跟着走了上去：来了！老板等着的神秘人！

    他们开了门，却发现外面似乎没有人。

    仔细看看……

    门外站着一只油光水滑、姿态优雅的大白天鹅，正昂首抬头看向他们。

    天鹅的脖子上系着一块精致的三角巾，上面印着一行大字“天鹅快送”，下面一行字则是“工号0013为您服务”。

    天鹅的表情似乎十分人性化，麦克分明在其中看到了一丝催促：赶紧的，别耽误事了，东西拿出来呗！

    然后就见老板神情恍惚地递出了一盒点心，吐出一行地址：“请帮我送到城西三大街8号的莱昂家。”

    ？？？

    麦克的眼神在天鹅和老板之间徘徊，他不确定这是老板在逗他还是在逗天鹅。

    更可怕的是，那只天鹅居然点了点头，叼起盒子就飞走了。

    麦克看了看老板的神色，觉得可能是天鹅在逗他们俩。

    作者有话要：　　老板：我没想到，天鹅快送真的是“天鹅”快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