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彩云归(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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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禟为了避开闲杂人等, 为了瞒住玉荣的形迹, 带着她去了京郊的庄子上。

    庄子外面有座后山, 旁边是一片天然的湖泊,盛夏时水面上总是铺满各色的荷花,不过这时正值隆冬, 水面上非但没有荷花,还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整片湖看上去像一块玉色的琉璃。

    玉荣坐在铺了羊毛毯子的马车里, 搂着胤禟的腰,将头埋于他怀中。

    她刚才掀开窗户看了一眼,一看是来这儿,又默不作声地蜷到了胤禟身上。

    前世她也来过这儿, 还是听他这里的荷花很美, 使得她从西北回来就心心念念要来这儿看看。

    但他没过这里还有他的产业,且这世仍在这儿置办了同样的庄子。

    从贝勒府所处的铁狮子胡同儿过来,慢慢悠悠地走了约有一个时辰,可途中两人都是安安静静的,谁都没言语, 只是依偎着对方。

    玉荣更是像温顺地鸟回到了巢穴一样,坐在他怀里。

    他身材高大,而她还未长成, 整个人都能被他包住,让她觉得安心极了。

    也是因为这样的体型的差距,胤禟心翼翼地像捧着一件珍宝, 动作轻柔,生怕她碎了。

    他也确实这么担忧受怕着。

    虽然她还什么都没,但他知道她的反应已经明确地告诉他,她都记起来了。

    她怎么可能记不起来呢?

    她死后因为执念太重遇到佟佳明月,她不仅想挽回逝去的生命,还想弥补非她之力所造成的遗憾。

    前世她生得太晚了,遇见胤禟就更晚了。

    而且她遇见他时也不曾想过自己会爱上他,等她爱上他时又不认为他也会爱上她,也是因为如此,她不认为自己会一直爱他,她以为自己会有别的人生,会遇到相携一生的人,可直到她知道他的心意时,才发觉原来自己只想参与他的人生。

    佟佳明月给出许她重生的交换条件是要她事成之后来十九朝部效力,许她参与胤禟之前的人生的交换条件是要她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重新爱上他、并也让每个他爱上她。

    那时的玉荣其实是没有自信的。

    年轻的胤禟于她而言就像个只存在于传中的谜团,她亦不确信自己能否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喜欢上这个未知的谜团。

    “也许你经历一次,就会发现你对他的爱只是一种迷恋,接受了他的全部之后只会让你认清现实,到时连这份迷恋也会没有。”佟佳明月如是道。

    玉荣能理解她这样的法。

    前世玉荣只见过四十多岁的胤禟。他沉默、落魄、阴郁,却也沉稳体贴,并开始尊重生命馈赠于他的一切。

    她仅凭人们口中的评述和她认识的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胤禟,使劲拼凑出他年轻时的样子。虽然拼凑出的结果也令她感到犹疑和害怕,但她却暗自揣测,如果他能在最开始的时候遇到她,那他一定不会是人们的那个模样,也不会是她初见他时沉默寡言又阴阴冷冷的模样。

    现在她回想起一切,顿时明白了那些周目的意义是什么。

    第一回,只是想他能在最开始的时候就遇到她,而不是现实中的最后;

    第二回,她目睹过他不幸的婚姻,认为自己一定可以给他一段圆满;

    第三回,不想看他的抱负落空;

    第四回,什么青楼薄幸名只是他吓吓她的吧;

    第五回,不忍见他求而不得失魂落魄,如果她能让他少年时的梦成真……

    这些起初都是她心底一瞬间迸发出的愿望,当她爱上他的时候,就总是不停患得患失地想这些。

    不过显然她开始的不自信是对的,因为回想起这些周目中,几次三番都是“他”在主动迁就,而她则总是任性地想撂挑子。

    她想她能顺利走完这些路,一定是他不忍看自己辛苦。

    “胤禟。”她想着,在他怀里蹭了蹭。

    京中又下了雪,地上一片银白。

    胤禟将她抱下车,裹在自己的貂裘中,不经她脚沾地就横抱着她走向室内。

    “嗯?”

    “让你久等了。”玉荣闭上眼睛想了想,他可能等了差不多十几年吧,真久啊。

    胤禟脚下没停,但却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才忍不住停下步子,低头吻了她一下。

    起初他也嫌等待的时间太久。可他不怨,因为他也无法想象,他离世之后,她要怎样的坚定,才觉得一个人的等候也是甘心如荠。

    他张了张口,差点就要问出她后来发生的事。

    暗自骂了一声自己险些勾起她的伤心事,却听她自己主动交待了——

    “我要连着你的份儿好好活下去的,却甚至没等着圆明园那片梨花树开到第三个年头。”

    玉荣认错般地在他脖子处蹭了又蹭,看似认错,实则又在撒娇。

    这时,胤禟已经抱着她到了卧房,他听出她是怕自己追问,先卖可怜讨巧。

    但他听到心里,留下的是实实在在的疼。

    玉荣在他胸前趴了一会儿发觉他没有反应,仰起头一看,他的眼底正泛着红。

    胤禟目光一垂,见她看了过来,抹开一丝邪佞的笑,还翻身将她抵到了架子床上。

    “那我们也来算算账吧。”他目光低垂,眼睑遮住双目中泛红的异样,声音暗哑,带着些不怀好意,轻而易举地将玉荣的心思勾向了别处。

    玉荣恢复记忆之后,与他最亲密的动作也不过是抱抱亲亲,突然这样被他压在身下,弄得她心跳加速,大脑放空。

    她太久没跟他滚过床单了,稍来点亲密动作就羞羞的不行。

    “干吗呀?”她头别向床帐里,却十分期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既然你想起来了,那咱们就好好道儿道儿。”胤禟半支着身子,仔细没压着她,手抚上她的脸,轻轻把她的头拨了回来:“臭丫头,好的攻略我,可是呢?你哪次不是我追着你求你爱我?”

    他原本就是想遮掩遮掩自己的失态,结果这么一,反而真起他几分心里的不乐意。

    他多想看他的蓉蓉费尽心思接近他,为他欢喜为他愁。也许头两个周目她是费了心思的,可那也不是他切身经历过的,他唯一一次真正参与的一回反而成了他没完没了地争风吃醋。

    玉荣见他发问也心虚了。

    “看爷怎么罚你。”胤禟俯下身,几乎贴着她的脸道。

    她求饶般地回望,却听他道:“今日开始你就自己在这儿睡。”

    玉荣:……

    她心里一时又失望又生气,不依不挠地扭动起身子:“不,我要跟你睡。”

    “乖。”胤禟恢复了正常的口吻,微拧着眉哄劝着:“跟我睡就会闹我。”

    玉荣果真在他身下闹了起来,又是蹭着他的腰又是挠着他的胸口,四处点火。

    胤禟:……

    最后还是以他的缴械投降告终。

    玉荣心满意足地偎着他睡了一夜,却在翌日早时滚下了床。

    房中只有她一人,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才刚大亮,廊下还是一片灰蓝灰蓝的。

    人呢?

    她迟迟等到用完zaofan,才见胤禟从外面回来。

    她凑近了去,闻到他身上清晰的皂角香和衣服上才熏好的麝香味儿,心里起疑:“你做什么去了?”

    胤禟没喊人进来伺候,自己动手盛了碗粥,若无其事地回道:“出去跑了会儿马,又了会儿拳。”

    玉荣“哦”了一声,没再深想。

    结果接下来的每一日早上醒来,都不见他的人,但等到吃早饭的时候,他就会一身清爽地出现。

    玉荣有机会强逼自己早早地醒过来,发觉他的确还睡在自己身边,只是天未亮时就会起来换了衣服出门。

    若他只是练,玉荣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偏偏他近日还没有预兆地开始扮起来,每天穿的袍子一天一个样儿,什么绣纹什么配饰都讲究起来,连衣裳的颜色都从沉敛厚重的鸦青色、黛蓝色、玄色之类变成了玉色、绛紫色,甚至还有扎眼的玫瑰红。

    她的九爷突然风骚了。

    不仅风骚了,还一改之前沉闷懒散的作风,变得愈发上进、朝气蓬勃。

    他在前朝挂着个闲差,只隔三差五地去趟衙门或是内务府,平时还是理生意居多,一会儿叫了一帮门人来开会,一会儿在书房查账。除了正事,他也会偶尔陶冶陶冶情操了,书桌上还多了两本琴谱。

    玉荣怎会不起疑?

    果然,又过了没几日,狐狸露出了尾巴。

    玉荣从他书桌上的几本琴谱中抖出来几页纸,上面写的全是京中一些八旗妙龄女子的档案,只是这些女子的身家都算不上特别好,多是四品、五品官员之女。

    她正看着这些纸发愣呢,胤禟又从外面回来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湛蓝色的袍子,腰间束着玉带,长身玉立,显得他这几日锻炼过的体型愈加健美修长。

    玉荣忙看了一眼,却没心思欣赏,只是将那些纸夹回了原处。

    胤禟见了,走上前坐下,伸手将她抱到自己膝上,抿着唇看了垂目不语的她一会儿,不知他是否表现得不够痴情,还引她天马行空地乱想。

    “我只是在想法子给瓜尔佳氏换个身份,让她如愿去老四府上。”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臀。

    玉荣撇过头去,哼了一声:“你对她可真好。”

    见她吃醋了,胤禟方笑了,眼里柔光熠熠,配上他今日这一身装束,要了命地迷惑人。

    “醋人儿。”他伸手将她的脸儿勾了回来,吮住她的唇舌亲吻了半天,才不紧不慢地解释起他的用意。

    瓜尔佳氏穿越前,原身已差不多发烧烧得像个活死人了,他算跟玉雀交易,帮她换个身体,只留下“瓜尔佳氏”这个驱壳便好。至于瓜尔佳氏答应他的缘由是什么,他已经懒得去深究了,兴许她对老四还存着心思,兴许是为了报复他,但雍王府总归不是个好归处。

    他没告诉玉荣,他这一招还有看瓜尔佳氏和年玉润二虎争斗的意思,省得她们精力过剩老盯着他的蓉蓉。

    玉荣听了,没有继续四阿哥后院的事,而是问道:“这样会不会坏了你跟……四爷的关系?”

    胤禟又笑了:“我跟他能有什么关系?”

    完,他笑容淡了,轻轻抚着她清灵的眉眼:“傻蓉蓉,官场情薄,遑论天家。之前我们兄弟几乎没有一个是得了善终的,就算是老十三那样心翼翼如履薄冰,最后不也还是落个英年早逝的结局。”

    他顿了顿,嘴边的讽意又淡开了去:“……退一万步讲,我也做不到像老十三那样的。真情实意也好,谨慎微也罢,我能对他做到的只有逢场作戏、虚与委蛇。”

    “即使我知道他不是前世那个雍正,可我知道我有多么恨过那个人。”胤禟的眼神又暗了下去,他将自己眼中的冰锥藏了起来,看着玉荣低声道:“前世的我后来想过,若我死后他胆敢伤你,那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让他好过。”

    玉荣扑进他怀里,一时失语。

    胤禟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拉起来,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光风霁月的模样。

    “我解释完了,你倒是最近疑神疑鬼的做什么?”他没了负担,好似闲暇地向后靠到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光滑细腻的手。

    他不问还好,一问之下玉荣也来了底气:“你最近变了,天天扮得花枝招展的,是去勾引姑娘吗?!”

    胤禟笑容一滞。

    “你……”他气结。

    玉荣仍坦荡地用目光审视着他。

    “显然这个姑娘没被我勾引到!”胤禟生气地将她赶下了自己的膝头,伸手探了探袍子,弄平褶皱。

    自从玉荣恢复记忆之后,他没有一日不心慌意乱、心里鼓过。除了怕她恢复记忆想起前世的事儿伤心之外,还怕她几项对比之后更喜欢其他世界的他、更年轻的他。

    虽他自认为自己年轻的时候荒唐又混账,可她参与的周目里,那些九阿哥多少受他的意识影响,都一心一意地跟她相爱,他心里哪儿得准她到底喜欢哪个。

    但总而言之,他现在对她来的确太老了些,每晚搂着她青涩的娇躯,他心里一半儿因为忍耐情.欲有火在烧,另一半儿却因为感受到年纪的差距而变得瓦凉瓦凉的。

    玉荣被他赶下来,又见他脸色阴晴不定,周身散着几分冷意几分骇人。但她想到他方才生气的话,明显是怪她没中美男计呢,于是她当下又肆无忌惮地凑过去。

    这回胤禟没推开她,而是又将她抱回怀里,脸色也缓了下来,低声问:

    “蓉蓉,你心里爱的是那个我?”

    玉荣看着他平静的俊容,渐渐收起了笑闹,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还望着他深邃的眼底发了呆。

    胤禟没有话,也没有动,只是眼睫偶尔颤动一下,证明他在等着她的答案。

    早在上周目时,玉荣心里就有了答案。

    只是恢复记忆之后的现在,她的答案又变了。

    她因为爱上他便想要参与他的全部,历经万千,她以为接受他的全部就等于爱上他的全部。现在,她的眼前都被他的占据着,哪里还装得下“全部”。

    就像她最初对他怦然心动的那一刹那,西宁城外月明星稀,天高云阔。她穿上所谓的霓裳羽衣一身芙蓉色,也只是想留住他的目光,除此之外,他们的身份、他们的命运又有什么要紧。

    玉荣俯身,双手搭在胤禟的肩上,看到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多了一点明亮的星屑,望着他盈盈笑开。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  我图样了,结局太卡,一点儿没停写了五个时才……

    目前已修仙到两点,来个迷迷糊糊的短后记:

    正文就这样啦,为了补偿今天还差个一千字多点的双更(x)明天再贴个纯糖婚后生活,可以把那个当大结局嘻嘻嘻

    再然后就是前世的be番外了

    再再然后把肉炖完,还记得贵妃醉酒吗!记得吃回锅肉啊诸君!到时候因为这边不更了所以微博(@非衣氏嘉)会告知,不看微博的朋友们月底直接去看看肉锅应该能看到

    .

    最后下一个坑可能继续清穿可能架空,盼望大家收藏一下俺的专栏=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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