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冰出恨水域的时候，正好是人间的黄昏，夕阳安安静静地卧在无限远处的地平线上，乖巧又人畜无害的样子极像半颗金色蛋黄。

    恨水域前近百里内寸草不生，牲畜不留，当然也没有一户人家，大片的荒地终年沉浸在稀薄的雾气中，即使能看到那颗蛋黄，但是它的余晖穿过千山万水达到这里时，已经失掉了全部温度，阴冷和潮湿才是这里的主调。

    白冰缓步朝着荒地走去，身形渐渐地没入雾气中。走出几里后，停下脚步将双眼阖起，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换上了白眸。

    他的眼睛不住地朝着四面八方看去，试图寻找一个刚刚离体的魂魄。

    传闻中不论人妖还是仙魔，他们死后魂魄都会飘向鬼界，在八百里黄泉里走上一遭，洗尽前尘过往，而后跳进往生池里再图来世。

    白冰不知道鬼界在哪里，这世上怕是也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于是思虑一番后，他便想了这么一个办法，让魂魄替他引路，找到鬼界的位置。

    寻常的人没有办法看到魂魄，只能用些间接的手段感知到它们的存在，但是白冰天生一双慧眼，能看到一些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或许能看到魂魄也说不定。

    他就这么看似漫无目的地走在荒野之中，偶尔有出域办事的魔人走过荒地时看到了他，见到他的白眸和白发都吓了一跳，而后非常识趣地低头立在一边，等他过去后才敢继续往前走。

    白冰就这样一边一走一边看，走出荒地，穿过一座树木阴翳的小山，终于发现一个村子。

    这是一个非常小的村子，只有几户人家。此时暮色已浓，人们点起一盏盏光芒黯淡的油灯，这样的灯光在漫无边际的夜里犹如萤火之光，小的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白冰站在村边，望了一会儿灯光，终于还是举步往前，继续寻找。此后又经过几个村庄，情况如故，都是一般的人烟稀少。他又往前走了二里，遥遥望见到远方有一座灯火通明的城镇，脸色一缓，脚步一提，飞身越过大片收割的农田，往城里飞去。

    但是他还没有飞到城前，就看到有一个淡淡的光团从城中飞了出来，速度并不慢地升上十几丈的天空，而后往西南方向飞去。

    这难道就是魂魄！

    白冰马上追了上去，然而就在他快要追上那个魂魄上，忽然眼前光芒一闪，另一个魂魄从他下方的城镇里飞了出去，在他面前转了个圈，而后往东边飞了。

    白冰停住脚步，一下子不知道往哪里走了，索性悬在半空中，白眸轻转，若有所思地盯紧了远方那个已经快要走远的魂魄。

    魂魄若是都归于鬼界，为何还要挑不同的方向走？难道传闻有误？

    白冰又思量了片刻，心道在这里干等着不如挑一条路走下去，便要往西南方向寻去，一转身后，忽然见到又见到一个魂魄慢慢悠悠地从城中飘了出来。

    这个魂魄的光芒十分浅淡，被城里的灯光一映，仅能看到一个虚影。待到它升到半空，与下面的灯光分割开后，才能看出这是一团非常小的魂魄，几乎只有刚刚看到魂魄的一半大，瑟瑟缩缩似的，竟是在半空中徘徊了好久，也没选一个方向离开，反而绕着白冰飞了两圈，，对峙似的一动不动地悬在他面前。

    白冰与它对视了片刻，心中奇道：“这么弱小的魂魄，如何能飞到鬼界？”

    这个念头不过在他心中一闪而过，并没有深究，毕竟他急着找鬼界的入口，在别的事上耽误时间并不是明智之举。于是他摇摇头，想着刚刚那个往西南方飞去的魂魄看样子比较牢靠，便还是朝着西南追去。

    行出半里后，他也没有再看到那个魂魄，四下张望寻找时，却忽然发现有一丛细细的光芒从身后的夜空中飘了过来，离他还有半丈远的时候照旧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悬浮在他面前。

    正是刚刚那团小魂魄。

    白冰皱起了眉头，但是也没过多理会，随意选了一个方向又寻出一里后，仍旧没有找到那个魂魄。这次他似乎有所感应地回头再一看，果然，那个小魂魄又跟了上来，受气包似的瑟缩在他身后半丈远的样子，不敢再上前，却也不愿意离开。

    若是魂魄有人的面目，它这个形容应该也是个羸弱的小跟班，或许生前是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小二也说不定。

    但是不知为何，白冰见到它这个样子，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江灵小心翼翼的脸，不由心中发奇，看着它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小魂魄自然不会说话，但是白冰走一步，它就跟着飘一飘，看样子是赖定他了。

    白冰这下子不能坐视不理了，盯了它一会儿后，又禁不住问道：“你不认识路？”

    问完后他才觉得自己可笑，若是魂魄不认识路，那还有谁认识路？

    他笑了笑，略微思索后，朝它伸出了手。

    那魂魄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猛地往后一缩，身上的光芒随着它剧烈的动作几乎要熄灭了。

    它像是愣了愣，而后十分果断地朝他飘了过去，顺从地躺在他的手心中。

    白冰本来是下意识地伸手，试探大于真心，可真得见它毫无芥蒂地躺在他的手心里时，又有些无奈。

    这世上总是有些人善良得近乎愚蠢，轻易地将自己的性命交托在别人手中，天真地相信自己不会被伤害。但是人心是多么复杂的东西，或许是相貌生的好一些，头脑聪明一些，就可能遭到带着恶意的嫉妒和恨意，凭白承受指责和残害。

    这团小东西到底知不知道，他虽然不会救回青瑶的魂魄，但是杀人夺魂却是一把好手，此时只要轻轻一捏就能将它捏碎，连无妄业火都不必劳驾。

    小魂魄毫无察觉，甚至还往他大拇指下拱了拱，似是要找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似的。

    白冰一声叹气，将它轻轻握在手中，四下看了一圈，仍是看不到别的魂魄，便选了个东方寻了过去。

    就在他快要放弃寻找那个魂魄，准备回城里等下一个魂魄出来时，前方的林间忽然荧光一现，而后一个魂魄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上天空，在半空中一个急转弯，猛地改变了方向，笔直地朝着西方飞去。

    白冰略有诧异地看了那魂魄一眼，正要追去，忽然听到林中响起一声极其刺耳的声音，如同两把钝刀摩擦一过，让人听了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白冰神色一变，横眉看向声音来处，另一声又起。他手中的魂魄忽然颤抖起来，极力地往他掌心上撞，撞了两下撞不动，便十分狂躁地上蹿下跳。

    白冰赶紧伸开手掌，那团魂魄却不飞走，在他掌心滚来滚去，光芒似乎更弱了些。

    白冰眉梢挑起，冷冷地又看了那个林子一眼，刚要劈手落下一掌，却见一黑一白两道虚影从里面飞了出来。

    两人都头戴尖尖的高帽子，一个全身皆黑，一个全身皆白。他们的脸看起来一模一样，面色白得如同涂了一层面粉，五官像是画上去的，细长的眉眼，又尖又挺的鼻子，嘴巴更是细到只剩一条缝。这副面相简直刻薄无情到无人可匹敌！

    不仅如此，他们两人手中还各持一个半黑半白的铃铛，极有默契地同时摇了摇，明明是两个人持两个铃铛，却只在空中留下了一个声音。

    白冰手里的魂魄听到这一声后，如同抽搐般抖了抖，便不动了。原本弱小的光芒忽然如同烛火一样跳了跳，亮到耀眼，而后渐渐熄灭了。

    远方那个精气神十足的魂魄像是被一颗突然飞来的钉子钉住了，不得再移动寸步，却仍是不老实地扭来扭去，身上的光芒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