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每每相见, 多是严华去到城中,这日, 严阙处理完流民事宜, 见天光尚早,便拔腿去了军营。将士虽大多是北府老兵, 但在京时并没有机会见到公主,是以眼下见到严阙, 也并没有多大的不自在。
刚走了几步, 一个火红的身影突然从旁窜出。
严阙微微后退,量着眼前人, 半晌方道:“龟兹公主?”
“你记得我, 不算稀奇。”对方十分笃定, 仿佛任何人, 必定对她过目不忘。
“站住,”见严阙举步要走,她追上来, “你在怕什么?”
严阙无奈叹了一叹,不知她那里来的自信,也不计较,只是停下来问:“你有何事?”
“你的兄长待我族人很好, 待我也非常好。”龟兹公主一字一顿地, 明摆了是在炫耀。
“我知道。”
对方一怔,眉心也拧成个团:“你知道?”
她不气馁,继而补充:“他日日让亲随为我们准备家乡食物与美酒。”
两部谈判, 不是先礼后兵,就是先兵后礼,她却将这当作严华的“另眼相待”,沾沾自喜。
严阙不由觉得眼前的女孩儿很是稚嫩,含笑道:“他也对我了。”
严华竟然什么事都对她。
龟兹公主彻底泄气,还未出击,已经败下阵来,脸色变了变,咬牙道:“你们难道要继续下去?”
她着蹩脚的汉文,严阙辨了一会儿,沉默半晌,道:“是的。”
“但是你不适合他。”
“下一句是不是要,他该配一位高贵的公主?”严阙反问,龟兹公主的脸涨得红红的:“你不知道!你会害死他!你都不知道,这些天来,他因你大开杀戒!”
这不可能。
严阙内心冷静,她知道,皇兄不是这样的人。
“你不会真的以为,这里除了几位将军没人知道你的底细吧?你就不好奇将士们为什么缄默?”
严阙已经面孔发白。
一语未毕,严华像阵风般走到她身旁,眸光冷冽如霜,不等他开口,龟兹公主已经自己低头离开。严阙脑子发懵,见到严华,良久也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严华有些急了,她才慢慢抬起头。
问道:“她的,是真的?”
严华眉头紧锁,眼底有阴翳,不过很快,被一抹温柔取代:“与你无关,相信我,与你无关。”
再细微的神情,都逃不过严阙的眼睛。
但是此刻,她不敢用这对眼睛直视严华,一刹那,她看懂了他的不顾一切和不计成本,看到了一个曾经洁白,而今染红的灵魂。
她改变不了任何,
皇兄是因她堕落。
“见到你了,现在我要回去了。”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止住严华的步子,“别跟来。”
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与幼时如出一辙,自己都不曾察觉。
严华静静看着她执拗地转过身,心底泛起一阵恐惧,害怕哪句话错反而惊了她,许久才挤出一丝微笑:“好,去吧。”
回到住处,天色将幕,棠儿正在房中熏衣服。
“将门锁好,窗也锁好,谁都不要放进来。有人找我,就不在。”严阙一面吩咐,一面往屋里走。
棠儿奇怪,问道:“李大人呢?石城主呢?”
严阙已经倒在床上,恹恹道:“不放。”
棠儿笑了:“那就再没有别人了。”
严阙苦笑着用纱帷蒙住脸,眼睛大睁,没有那一刻比此时更低沉与自暴自弃。
当夜幕降临,门外果然响起动静。
以往,每敲不过三声,她会开门,然而第一次,她将头蒙得更深,仿佛沉睡着,在床上一动不动。
可终究自欺欺人,意识到底留意着外头。
敲门声持续了没有多久便停住,然而不大会儿功夫,一个身影罩了窗纸,严阙提起呼吸,那人推了推窗,亦没有推开,终是安静了。
她明明得偿所愿,却仿佛失去了什么一般。这一夜,睡得不安稳。
翌日清,严阙推开大门,着实惊讶,只因一眼就见到严华,他沉默地立在廊下。
她的心跳停了一拍,一夜而已,严华唇边竟冒出一层浅浅的胡茬,远看,是一把青色。
严阙信步上前,手指轻轻触及他的面孔,细声道:“皇兄,你怎么老了。”实则,他才二十岁。
严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倏尔一把捏住那细腕,以道极大的力度将她带至身前:“我们离开这里。”着,就将她大步往外面拉扯。
严阙根本来不及追问,因为下刻,他们已经在出城的路上了。
依偎在严华怀中,严阙问:“流民还等我放粮,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严华低头道:“自有人接洽。”
“你的军队呢?”
“有李息。”
严阙吸了口凉气,终于意识到严华没有开玩笑,嗓音发颤:“不行…不行。”
“豆豆,老并不可怕,”咧咧风中,严华的声音微微发颤,他在回复方才廊下的话,“但是如果我身边没有你,仍要一日一日的老去,那才不寒而栗。”
“你不会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严阙闭上双眼,感受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沙,她知道的。
最终,严华带她来到了一座镇。
实则这里距晋州并不遥远,但是藏于深山,与外界不互通消息,便仿佛世外桃源。
僻静且多树的街道,简陋但是整洁的土屋,玩耍的孩童,是一种安然的朴实。
有位老妇,远远望见他们,提起篮子走了过来:“真是华公子,老头子!华公子回来了!”
严阙不解,严华拉起她的手朝那老妇走去,对她道:“这位是红姑。”
红姑倒是分外热络,拉着严阙的手左右量,神神秘秘一抬头:“这位,就是严阙姑娘吧?”
严阙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她其实十分忌惮外人知道她与兄长都姓严。
严华微笑着点头,红姑会意,磨砂着她的手心道:“真好看。”
严华神气颇为骄傲,挑了挑眉头:“我自然不会骗你。”
这让严阙红了脸。
......
营帐昏昏,诸将沉默。
李息一拂袖将令牌甩在了桌上,沉面道:“你们将军到底什么意思?”
赵志明一时语塞,反而徐匡凝硬着头皮道:“将军走时先生是值得信任之人,是以我们将您请来,主持大局。”
李息冷笑:“你知道我问的不止这些。”
“将军他…”赵志明慢慢抬头,语重心长道,“忍了这些年,我相信他并非一时糊涂,这点,李大人当懂。”
完,又把头埋下,不去看李息的神情,帐内骤然寂静下来。
李息怒极反笑,只道:“好,真是好。”却没有后话了,他在案边落座运气,心中把严华骂了无数遍,“我为何他突然要与我联手,原来是为了自己逍遥,将烂摊子全甩给我。”
那天他得多好听啊。
“先生息怒,将军不是这样的人。”
半晌,兵入帐,来了便跪:“报!前方传来军报两封!”
赵志明快步上前,接过信,拆开来读,读罢,面色冷凝,当即行了军礼:“李大人,先将旁事放一放,这里有两封信,请过目。”
李息不话,也不接信,只脸色难看地注视着他。
“一封是赵氏派来叫阵的,前锋是他义子之一。另一封是裴氏送来的求援信。”
裴氏,得便是裴宽裴稷父子了,当初十大节度使之一,王铎围宫时,曾应允严阙的联手提议,出力良多。周灭后,军阀四起,裴氏得地势之利占一席之地,与剑南刘修之齐名。
“裴宽许是听晋州得了三城军民,又有无名军相助,这才来求援的,不必管他,且让他们争去吧。”
谁知,李息在旁冷哼了声:“还嫌死得不够快吗?”
“先生此言何意?”
“裴宽死了,江东何人还能制衡赵克用?”
“那依您看,是该出兵帮他?可...晋州自身难保。”
“兵分两路是兵家常事,你们就这点本事?”
“岂会!”
赵志明与徐匡凝离开营帐,李息按住自己的太阳穴,陷入了沉思。
冷静下来,思绪渐渐理顺。
方才是自己太冲动,着了人家的道,他不该管他们的。
走远以后,徐匡凝停住脚步,满腹狐疑地问:“老赵,刚刚不像你啊,按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也能想到,怎么这回糊涂了呢?”
他是觉得有异样,是以方才没有插嘴,好在李息及时将错误纠正。
赵志明却笑了笑:“若我想到,李先生还会留下来吗?他若不留下来,凭你我能号令三军吗?”
“我明白了,你在激将,你可真阴险,”徐匡凝咋舌顿悟,“可…你何时会使这种手段了?”
“那要问将军。”
徐匡凝不再接话,点了点头,径直去清点兵马,路过俘虏营时,见龟兹国王又在发脾气,没忍住便与他对骂了几句。
赵志明驻足,向天际幽幽望去,是时候了。
纵然他什么也不,什么也不做,相信李息也不会放任北境乱下去,但是将军,是不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作者:李息:我忙着工作,别人忙着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