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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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嫩黄色的草芯瞬间就被流水给冲走了。

    路荣行看着它被动远去,恍惚感觉老师这话不对。

    在他接受的教育里,看过的电视节目中,警察才是应该信赖的存在,可那些口口声声出了事要找警察的大人,现在却变得比警察还会“查案”了。

    他们更超前地确定了杀人犯,然后传播他、议论他、批评他、同情他……甚至路荣行陡然发现,更诡异的事情是,在刚刚靳老师提出这个反问之前,他自己根本都没有想过,李云还存在无辜的可能性。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深信不疑?

    路荣行仔细想了想,觉得也许是因为自己是从关捷那儿听来的,而自己相信关捷,然后关捷是听他姐的,那关敏又是怎么知道的?

    个中的细节路荣行暂时无从得知,他只是因为关捷和靳滕的对话,引得心里埋下了一颗不确定的种子。

    “那万一他真的不是,”路荣行想起这条河里刚刚发生的事件,依稀感觉有点不公平,他问靳滕,“大家不是冤枉他了吗?”

    孩子相信世界的公平的,只要努力就能走到想去的地方,与人为善就能手留余香,可是靳滕已经不信了。

    他见过一场悄悄在夜里升起的大火,那把火烧尽了他对公平所有的想象,然后灰烬里留下了四个字,无妄之灾。

    很多人觉得日子无聊而漫长,可另一些人想要活下来都是奢望,那些死去的都是恶有恶报的坏人吗?不是,噩运向来都是无差别击。

    所以冤枉就冤枉了,他至少还有被归还清白的可能,靳滕心里这么想,可是嘴上不能这么,因为孩的无意识模仿性太强了。

    于是他只好点了下头,压抑住了心底的世故笑道:“有可能,不过警察还在查,一般不会随便冤枉人的。”

    关捷正在给他的湿短袖翻面,闻言插嘴道:“要是不是李云的话,即使警察叔叔查清楚了,告诉大家不是他,那不是更冤枉,明明跟他没关系,却被骂了好几天呢。”

    就像他,袁老师上次他上课搞动作,扰其他人学习,让他去教室外面罚站,后来他都站了半天,老师才跑来是谢军搞的,让他回座位上去。

    老师最后确实没有冤枉他,但关捷还是很不爽,他罚站期间被好几个老师看到了,他们虽然没什么,但心里肯定以为他是坏学生了,而且袁老师知道罚错了人,也没有跟他道歉。

    在家里也是这样,李爱黎错怪了他就一句我知道不是你,关捷就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大人可以不承认自己的错误,而他就必须对不起,他们孩不要面子的吗?

    所以下课以后他跟谢军倾诉委屈,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上课就搞个动作,他活活白站了半节课。

    靳滕不知道他为李云鸣不平,是因为自己心里有过类似的不满,他只是误认为关捷还挺有同理心的,对这孩越看越喜欢。

    他装模作样给了关捷一个脑瓜嘣,好笑地:“你有没有搞错啊朋友,被骂几天,和真的冤成杀人犯,那是一个概念吗?”

    关捷知道后面那种更严重,但能严重到什么地步他也无从想象,因为少管所、青年监、案底记录等名词目前还不在他的意识射程里。

    靳滕只好又花了十几分钟,给他们分析犯了罪的未成年人的去向。

    这天关捷和路荣行才知道,原来没满14岁的李云他们,是不会被拖出去枪毙的。

    短袖短裤晒得差不多干了以后,靳滕带着两个学生离开了河堤。

    走前路荣行去草丛里扒出鞋,回来听见靳滕在问关捷:“你的内裤还是湿的,要不要晒干了再走?或者你把它脱了,穿外面的短裤回家。”

    因为家里有个姐姐,关捷很就不当空心菜了,第二个建议他本能地拒绝,至于第一个,他将能粉饰太平的外裤套在外面,俨然一个豁达人士:“不用了老师,我走一会儿它自己就干了。”

    然后走着走着,路荣行就看见他的短裤上面沁出了一副影影绰绰的内裤剪影,路荣行就不是很懂他,晒那老半天是为了干嘛。

    靳滕整租的是村里的房子,跟他们在罗记批发部的路口分开了。

    关捷在水里扑腾半天,看见超市瞬间饥饿,揣着仅剩的一块钱就进去了,出来的时候捏着两包北京方便面,分了一包给路荣行。

    而路荣行裤兜的钱是他的十几倍,因为过要拿公费请他吃东西,就辣条、旺仔、棒棒冰,财大气粗地捡了一塑料袋,挂在手腕上让关捷随便拿。

    两人走到邮局,发现那儿的树荫下摆起了一个弹玻璃球的摊,张一叶用脚撑着自行车停在路边,正在跟老板讨价还价。

    “一块钱,你让我弹五下,行不行?一句话。”

    别人的木板上都写了,三毛钱一下,一块钱三下,老板应该也是上过学的人,不耐烦地对他:“不行,你别在这儿影响我做生意。”

    张一叶刚要嘲讽别人,一块钱三下他就亏了一毛,肩膀就被人了一下,他回过头,目光越过棒棒冰看到了自己的同桌。

    “你,”他抽走冻得硬邦邦的冷饮,掰成两半,一半塞进嘴里,一半拿来当教棍,对着路荣行和关捷指指点点,“还有他,你们俩,干什么去了?我找你半天了。”

    路荣行在桥上的时候还看见过他,之后和关捷一直在事故的核心地点,不知道张一叶是什么眼神。他将吃的丢进了张一叶的车篓,用舌头翻了下嘴里的奶糖:“找我干什么?”

    张一叶用力嘬了口冰块,在透心凉里心飞扬地:“找你吃去吃麻辣串,我中午不想在派出所的食堂里饭吃了。”

    路荣行吃什么都行,就是不想晒大太阳,冷酷无情地拒绝了。

    关捷怀念麻辣烫摊子上的油炸鸡柳,但是暑假没来他还请不起路荣行,只好按下了对麻辣烫的渴望,附议了一个拒绝二连。

    张一叶就开始骂骂咧咧,路荣行不够兄弟,但是另一边,又像个跟屁虫一样去了大院。

    然而回家之后,路荣行才发现这世上有件事叫做,天助张一叶。

    住在他家另外一边的邻居叶大妈,早上汪杨回来过一趟,让他去一趟派出所,为丢掉的400块钱做个记录。

    从派出所走到麻辣烫摊子,老大爷也只需要五分钟,张一叶一听就翻脸了,这下非吃不可。

    路荣行看他好像有钱花不出去就很着急似的,乐得载上换了套衣服的关捷,踏上了吃大户的路。

    三人先去了派出所,关捷在这里不敢放肆,老老实实地在门口的木沙发上坐。

    张一叶却很轻松自在,消失了一会儿再回来,手里就多了串哑青色的葡萄,跟关捷挤在一起挨个捏,发现了软的就揪下来试探一下,然后一起被酸到龇牙咧嘴。

    路荣行在空地对面的桌子前面,被两个民警翻来覆去地问,半天下来只答上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丢掉的400块钱藏在床头的棉絮下面。

    民警一无所获,不停地引导路荣行回忆家里反常的地方,直到问到有什么东西变了位置,路荣行才将压琵琶的书歪了这种他认为八竿子不着的细节给了。

    记笔录的民警年纪不大,表情却异常严肃,他面无表情地问了好些问题。

    譬如那沓书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琵琶的价值是多少,有没有被人碰过的痕迹,那一格柜子里面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路荣行挨题作答,没有,琵琶一般,琴盒后面有很多没法整齐堆放的零碎,玩具模型、积木、墨水瓶、储备胶卷等。

    答完这个问题之后,民警让他给他妈转达一些建议,比如出门最好上锁,钱物不要随手放在床头的棉絮这种,大家都知道有钱的地方。

    路荣行谢过两位叔叔,和伙伴们去了街上唯一一家一年四季都开张的麻辣烫摊子。

    不同地方的麻辣烫,做法都不一样,镇上用的是那种众人锅,四方的桌子上挖个大圆洞,洞里填上直径一米多的煮锅,锅里用同心圆和铁皮隔成花瓣样的食物格,格子里填上汤底和用竹签串起来的荤素菜,客人来了就坐,坐下就可以撸签子吃,吃完了老板来捡签子算账。

    这一家的味道不上多好,但好这一口的也没有其他选择,关捷三人来的时候,桌上已经坐了四个孩。

    路荣行看他们的年纪关捷差不多,但是从桌上堆积的竹签数量来看,他们的手头要比关捷阔绰很多。

    张一叶用脚勾来一条板凳,考虑到这种条凳一不心能坐出跷跷板的效果,体格相当的两人就将关捷夹在了中间。

    老板适时笑着上来,在他们面前各放了一个套着白色方便袋的半大铁盘,并问他们是要绿豆水还是米酒。

    张一叶拿了三个冰镇的绿豆水,在桌上跺了两下筷子,提起来招呼兄弟们冲。

    路荣行没少请他吃东西,闻言没跟他讲客气,从锅格里提起了一串煮鸡蛋,将下面那个拨给关捷,上面的撸进了自己的盘子里。

    关捷却不是很敢冲,因为他总感觉全世界的人都像他一样,只有六块钱的存款,怕给张一叶吃穷了,就很克制,一块土豆都要用筷子掐成两半了再去蘸番茄酱。

    张一叶笑他斯文的像个丫头片子,关捷吃他的嘴短不敢骂他,又不敢真的将他吃穷,只好自己的签子和路荣行的合在一起,让张一叶看不出他吃了多少。

    吃过麻辣烫的人都知道,这其实是一项社交娱乐活动,因为上了这个桌,大家少不了要边吃边。

    桌子那边的四个孩水足饭饱,吃到嗝都能连成了一首歌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还很迷恋这个地方,一直坐着没有走,话也嘀嘀咕咕的,像是别人都听不得。

    不过在座剩下的也没人想听,因为一行人里有两个话痨。

    张一叶,哇上午有个孩跳桥去救人了,真是祖国的红花、荔南镇的希望,不行了他要为英雄鼓个掌。

    路荣行将筷子末端往右边一,英雄在这里,快跪下。

    张一叶就惊得蛋炒饭都不吃了,不停地拍着关捷不是吧,真的吗,我的天你这么矮还去救人,真是太感人了你多吃一点。

    关捷干脆不吃了,净拿白眼看他。

    了将近二十多分钟的屁,张一叶忽然一拍额头,想起什么似的:“忘了!行子,你那照片我昨天拿去洗了,今天本来要带给你的,但是我爸是个傻逼,他抽烟的时候电话,瞎了吧可能,把照片当成烟灰缸给杵了,那一沓没法要了。”

    “我本来想今天给你洗了,明天上学给你,但是照相馆又关门了,门口贴了个纸条,店主有事周三才回来,你等得起不?不行我让我爸带到市里去洗。”

    路荣行早跟他了不急:“等到年底都可以,别麻烦你爸了。”

    张一叶也不想跟他爸多交流,闻言轻松地:“那成了,这周之前给你。”

    路荣行点了下头,继续去锅里捞东西吃。

    吃完麻辣烫,三人饱到犯困,各回各家去睡午觉。

    只是等关捷躺到自己的床上,他的困意又过去了,本着一种睡觉就是浪费生命的情怀,他又爬起来,跑到爸妈的房里去看电视了。

    关敏回来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本来情绪挺低落的,可循着声音进到房里,看见关捷迷瞪着眼睛,困得头带着上身都在床上转的画面,忽然就被气笑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一天有20个时没事干,还能困到神志不清,真是一个不解之谜。

    不过他也不是那么不可取,至少在到做到这方面一直都做得不错,以前跟着爸爸去市里,要给她带冰淇淋,抓到连脆皮都被融化的液体给泡软了,都用塑料袋给她整个提了回来。

    还有前天随口承诺的果丹皮,昨天也给她买了。

    关敏放轻脚步从房里退了出去,以前不愿意承认,现在她可以了,自己对弟弟的许多恶意,都是源于嫉妒。

    她嫉妒这个在大人们眼中连中规中矩的标准都够不上的屁孩,因为他好像每天都很快乐,这比优秀更让她羡慕。

    晚上李爱黎和关宽回来,第一件事都是找关捷,对他又摸又抱,知道他今天在桥上救人了,但是太危险,让他下次别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