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观音土
黄老大夫一出门看到苏锦,脸上犹带着怒气,“自己作死吃了观音土,这东西排不出来的,只能开膛破肚拿出来,不信我那就等死吧。”
苏锦搞不明白什么情况,看着黄老大夫气冲冲的往外走,便赶忙送他出去。
“黄老,你别生气,跟她那样的无知妇人有什么好生气的?”苏锦劝道。
黄老大夫摇摇头,“苏丫头,我瞧着你这二嫂不是个好相与的,她不要我治,我也不会强迫她什么,只是她这样下去只能等死了。”
“嗯,我知道了,谢谢黄老。”
黄老大夫看了苏锦一眼,那一眼似有许多含义,却又好像只是随便看一眼。
“那我先回去了,若有什么事,叫人来接我过来就行。”黄老带着黄芪干脆上了韩熙的马车,韩熙给苏锦递了个眼色,便送黄老回去了。
苏锦赶紧往里面走,王氏这条命她不在意,但是她得在王氏死之前把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打听到。
走到门口的时候,苏锦就听到里面王氏断断续续的声音,便掀了帘子走进去。
“大嫂,二嫂怎么会在这里?这又是怎么回事?”
沈氏正为难的看着王氏,看到苏锦不由得舒了一口气,“上午的时候,二弟妹她突然就带着娇杏出现在咱们铺子前,是二弟把她给丢下了。”
“她身上没钱一路乞讨回来的,那会儿她饿得不行,娇娥都端了吃食给她和娇娥,结果吃了没多久,她就抱着肚子滚到地上肚子疼,我把黄老大夫请来给她看病。”
“黄老问了她话,是路上吃了观音土,而且吃的不少,黄老大夫只能开膛破肚把观音土拿出来,二弟妹就把人给赶出去了。”沈氏着,也是一脸的为难之色。
时下医疗水平落后,人死之后都要求个全尸,活着的时候让人开膛破肚,那是绝无可能,也不枉王氏黄老大夫要害她的命。
只有苏锦知道,黄老是真正的想救她。
“二哥不是去当官了吗?二嫂怎么会落到这个境地?”
提到韩初夏,王氏脸上都是恨意,“韩初夏那个天杀的”
了一句话,她便被疼痛折磨的不出话来,倒是一旁的韩娇杏突然开口。
“爹和爷奶觉得我和娘是累赘,便找了个会把我和娘丢下了,他们自己走了。”
“我和娘身上一文钱都没有,是一路乞讨回来的。”
韩娇杏似乎是没是,苏锦猜测大概王氏贪心吃的比较多,韩娇杏没吃多少,反而捡了一条命。
不过这姑娘脸上一点儿悲戚的神情都没有,只余一片冷漠,看着就有些瘆人。
“一定一定是那贵人许了漂亮女人给他他才不要我们娘两的,是我瞎了眼啊!”王氏是嘶吼着出这段话的,那眼里的恨意绝不容错过。
苏锦没想到的是,韩初夏竟然如此狠心。
他没有在当初不要王氏,否则王氏留在这凌家塘,韩初春这种老实性子,纵然不喜欢她,也不会完全不管的。
韩初夏的狠心就在于他是半路丢下这对母女的,而且不给她们留下分文,恐怕打的就是让这对母女客死他乡的主意。
没想到王氏竟是个能耐的,一路沿着原路跑了回来。
只是王氏显然命不久矣。
王氏疼的快受不住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却依旧不停的咒骂着韩初夏,苏锦看着怕是打听不出来什么了。
至于韩娇杏,苏锦看了她一眼,依旧是那副漠然的模样,仿佛躺在床上痛苦**的人并不是她的娘一样。
看着束无策的沈氏和韩娇娥,苏锦开口,“娇娥,你去烧些热水。”
韩娇娥应了一声,出了这屋子。
“大嫂,大哥呢?天长和天久怎么也不在?”
“你大哥一大早就带着天长和天久去下华村那边收鸡蛋去了,是要到晚上才能回来。”沈氏早就想把娇娥支出去了,这下也放下心来。
她也知道王氏怕是真的要死了,她自己愿意担着错处,却不想叫自己女儿被吓到。
苏锦想了想,“二嫂,你这样是不行的,还是得治病的。”
“苏苏锦你是不是也想我早点死?”王氏什么也不肯接受黄老大夫提议的治病方法。
苏锦垂了眼眸,“可是病不治的话,是会死的。”
王氏一下子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一般,直喘着气,却不出话来。
她突然意识到苏锦的才是对的,她不治也是会死的,她突然就着急起来,想叫沈氏把大夫再叫回来。
然而她耽搁的时间太久了,这段时间情绪起伏也厉害,此时竟然不出话来。
苏锦蹲了下来,“二嫂,你想什么?”
只见王氏伸出朝着苏锦,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音,苏锦皱着眉头,“二嫂?”
王氏猛然瞪大了眼睛,一双眼睛似乎要暴突出来,随后渐渐的没了声息。
眼看着一个人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死去,便是沈氏也不免有些脸色发白,扶着墙壁才站稳。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韩娇杏的脸,却觉得一阵寒意从背部爬上来。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呢?
沈氏事后回想起来,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瘆人。
韩娇杏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那一双眼睛更是冷漠,她就那样幽幽的看着床上的王氏渐渐没了声息。
就算是王氏死不瞑目,那双眼睛睁的大大的,暴突出来,就连沈氏都有些不忍看下去,韩娇杏的目光也不曾离开少许。
仿佛就是要眼睁睁看着王氏死一样。
苏锦侧头看了韩娇杏一眼,然后就像是没注意到韩娇杏的情况一样,她站起身来,“大嫂,该为二嫂准备后事了。”
沈氏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应了一声好。
韩家在凌家塘并没有祖坟,而且韩启和林氏已经迁走了,韩初春虽是兄长,却已经和二房分了家,更直言同韩启断绝关系。
所以所谓准备后事不过是去买一副棺材,到那乱葬岗后面寻块地方埋了了事,若是韩初春愿意给王氏立块墓碑,不得王氏还能享一享她儿子的香火,否则就要变成孤魂野鬼了。
正好韩初春和韩南川一起进了门,沈氏这才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去给韩初春这兄弟两清楚,苏锦却看了韩娇杏一眼。
“韩娇杏,你跟我出来。”
韩娇杏抬眼看着苏锦,看到她转身出了门,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随后慢慢脚的走向院子里的苏锦。
韩南川和韩初春也在院子里,看到苏锦把韩娇杏叫到一边,都没有出声,甚至连多余的目光都没往这边投过来。
“你给我一下,你爹是在哪里把你和你娘丢下来的。”
韩娇杏径自低着头不话。
苏锦冷笑一声,“韩娇杏,在我面前装可怜是没用的,你现在没有和你娘一样死去,是因为你观音土吃的不够多。”
“你娘死了,你爹不要你了,你觉得大哥和大嫂会好心收养你,对吗?”
“可是你知不知道,这地方是我花钱租的,只要我开口把你带回村子里,大哥和大嫂不仅不会一句话,还会极力赞成,你觉得你现在不话就可以了?”
苏锦的声音陡然变轻,“我知道你很聪明,也很识相,你现在应该很清楚,该怎么选择。”
韩娇杏的声音依旧很冷静,冷静的让人觉得她并不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我听人,那个地方叫漳州。”
苏锦很快就判断出这到底是哪里,心里计算了一下,“他们是出城的时候丢下你们的?还是?”
“是在一户人家里,那户人家我爹把我们卖给他们家了,我娘就想办法带着我逃了出来。”
“你知道你爹要把你卖掉?”
韩娇杏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和你娘?”苏锦越问越心惊,这个丫头比她想象当中要聪明许多。
“没有用的。”
苏锦沉默了一下,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谁告诉你们观音土可以吃?”
“我爹。”
“你知道不能吃?”
“我只知道我爹不会安好心。”
苏锦感慨,还是韩娇杏这个女儿比王氏把韩初夏看的更透。
“活下来了,你对自己是怎么打算的?”
“四婶婶为什么要这么问我?”面对苏锦的问题,韩娇杏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
“因为我和大哥大嫂一家都不欠你,你要什么最好提前清楚,我们也好知道你到底要什么,否则日后不仅要生嫌隙,还要惹出怨怼来。”苏锦话的很清楚。
韩娇杏沉默了好一会儿,“我要吃饱,到我十五岁时,备一份嫁妆嫁人,嫁的人不能是那鳏夫或是身体有疾的。”
“当然,我不会什么事情都不干,我能做的我都会做。”
苏锦笑了一下,“可以。”
随后苏锦便不再理睬韩娇杏,韩初春那边已经去买了薄木棺材回来,又给王氏带了干净寿衣回来,让沈氏给她换上了。
生前不得体面,好歹死后叫她体体面面的走。
镇上也没什么寺庙,一般家里死人了,做法事都是请的村里有名望的人过来算个下葬的日子,停灵几日什么的。
只不过韩初春和韩南川商量了一下,就没那么复杂,去衙门报备了之后,第二天一早请人抬上山,找个地方埋了了事。
不过韩初春最后还是厚道,找了块石料给王氏竖了墓碑。
只是那碑上该写什么他却定不下来,最后还是韩娇杏开了口,“就写娘的名字吧。”
于是墓碑上刻的就是王春香之墓。
韩娇杏在坟前跪下,磕了三个头,便起身站到了一边。
苏锦看着那墓碑倒是有些感慨,王氏定然没有想过,她会就这样死了。
就连她也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就这样没了。
处理了王氏的后事,苏锦这才和韩南川商量韩娇杏的去处。
“就让娇杏住在这里也好,回村子就只能住在咱家,别到时候扰了你。”韩南川倒是觉得韩娇杏跟着苏锦不太好,娇杏那丫头太阴沉了,别给苏锦添了什么乱。
“那行,你和大哥一声吧,我和韩娇杏过了。”
苏锦把她和韩娇杏谈话的结果给韩南川了,韩南川也没觉得有什么诧异的。
“不过明天我还是要去找一下黄老,除了上次的事情要跟他一下以外,还要给韩娇杏开点药回来,毕竟她肚子里还有观音土。”
对于苏锦的提议,韩南川自然没有不赞成的道理。
除了这件事,苏锦还把从韩熙和黄景山那里打听来的消息和韩南川分享了。
“你是,韩初夏和咱们的县令有关系?”
“是啊,还是我娘给拉的关系,虽然早就知道她不在意我这个女儿,可是没想到她在致力于给我添堵这件事上做了这么多。”苏锦自嘲道。
韩南川伸揽过苏锦,“苏锦,莫要难过,以后我们与他们也没什么干系了。”
“我难过什么?为早就看清了面目的人难过,我才没那么笨好吗?”苏锦并不为自己或是原主觉得不甘心。
她既不在意了,那么也不许顾忌太多。
“倒是我舅舅,一直帮我良多,我得好好想一想,看看这些事情该怎么处理。”
“苏锦做自己想做的就好。”
“起来,朝廷在江南的势力,还是太差了。”苏锦想着想着,突然一叹。
若是朝廷在江南经营得当,刑烈此举怕是绕不过晋王的眼线,然而事实证明,朝廷的还真的很难向江南渗透。
韩南川这段时间在学院里也是苦学了的,也会和同窗学子一起聊聊时政。
而他为了能跟上他们的思路,也曾下了苦功把大业开国那段历史看了好几遍。
“先帝是从燕西起兵的。”韩南川想了想,给苏锦了起来。
“燕西在凉州以北,那里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狼族多次进犯中原,却从来没有从燕州打进来过,便是有轩辕家在燕州坐镇。”
苏锦倒是不曾了解过这段历史,对于云京以北,塞外之地的了解也很少,她在苏常的书房里看的那书,多还是云京以南的风情地貌。
“前朝时,轩辕家世代驻兵燕西之地,乃是前朝唯二的外姓王之一,后来另一家被夺了爵位,只剩下这一家,数百年都在燕西经营,到了前朝末年,诸侯王当中实力最强劲的,除了先帝,便是在江南的楚王。”
苏锦一听,便觉得这个楚王可能有什么影响。
“后来先帝率先入京,楚王却被阻在了云州,慢了先帝一步,这才败给了先帝。”
韩南川一边着一边给苏锦比划着地理方位。
“那楚王呢?就这样认输了?”
韩南川声音有些轻,“楚王继续带兵往云京进发,却叫身边的人反了,楚王被人在大帐中刺杀,军中登时乱了。”
“恰好那时,先帝对云京的那些世家大族也很不客气,有那反抗的,直接将男子全部斩首,女子充了公,铁血段登时叫那些人都不敢发声。”
“而楚王军心已散,一部分就地逃逸,一部分被并入大业军队,还有一部分却回到了江南。”
“而刑烈的父亲,刑承志将军带领邢家军,一路征服江南各地直到泉州,却在泉州旧病复发死在了战场上,后来由刑烈接邢家军,邢家军当中有人不服刑烈,很是乱了一阵,等到邢家军稳定下来,东南沿海的海寇却乱了起来,先帝便让邢家军留在了泉州,对抗海寇。”
听了韩南川的这段历史,苏锦在心里推敲了一番。
“邢家军一路打到泉州的?”
韩南川点点头,“书上是这么记载的。”
“不应该啊,”苏锦有些想不通,“若是一路打过去的,现在江南被江南豪族把控,相当于把邢家军包了饺子,当初应该打服一个地方任命一个地方的官员啊?”
韩南川摇了摇头,“这就是先帝的弱势了,先帝起兵于燕西,最看不起的就是世家,传闻燕西无世家,谁里有兵权谁就是老大。”
“但是这一套在南边就不成了。”
“南方世家之间关系错综复杂,盘根错节,一般人短时间不可能弄清楚,”苏锦也明白了几分,“前朝末年民不聊生,虽然世家很烦,先帝却不能把他们杀尽了,否则朝廷无人可用,不过是个空架子。”
“正是先帝这一决策,让江南各大世家有了喘息之,原本这些世家与楚王都有丝丝缕缕的关系,江南官场上这些人无不与这些世家之间有关系,先帝最开始没有来得及撕开口子,后面想要撕开却也没那么简单了。”
“而且江南把控盐,布和茶几样,等于扼住了朝廷的咽喉。”
苏锦点点头,“虽是如此,不过十几年来,探子渗透还是这样不足,先帝怕是到了末年,也是有心无力吧?”
“就算是邢家军,到了现在,不也是背叛了吗?当初先帝想尽办法插进江南的一颗钉子,如今成了江南插向朝廷的一把刀,世事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