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哑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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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妲不知疲倦, 一路甩鞭持缰绳, 双手早酸, 又睡了一觉, 醒来之后胳膊里仿佛灌了铅水,又酸又涨, 偏偏男人起了意, 她虽然羞涩, 却不想将这种事假手于人,只得亲力亲为了。

    谁知道她越催促, 萧弋舟越是与她对着干, 紧绷着就是不肯松懈。

    嬴妲的双颊鼓得红红的, 也杠上了。

    “啪”地一声,静谧的夜里, 烛花爆裂, 室内幽幽暗暗,她听到萧弋舟渐渐粗重的喘气声,心知自己终于占到了上风, 羞涩、甜蜜,和淡淡的酸楚盈满心尖, 终于,掌心一片湿热。

    她飞快地收回双手,走下床去, 捡了毛巾擦拭干净。

    萧弋舟吃了酒, 脸上酡红不褪, 伸手唤她:“我也擦擦。”

    嬴妲使起气来,睥睨着他,萧弋舟笑得一片讨好之色,嬴妲着恼地笑起来,翻开被褥,别过了头,替他别扭地揩拭。

    “沅陵,你待我好。”

    嬴妲嘴上哼哼了一声,心里无限酸楚,忍不住埋怨。

    “你心里清楚就好。”

    “我怎会不清楚。”萧弋舟将她的胳膊轻轻一拽,往怀里拖过来,女孩儿脸颊上又红又白的,还有两串滑落的水珠儿,滚入温热的雪颈间。

    他挽住嬴妲的臂,低声道:“累了,来我怀里再睡会儿,天还没亮。”

    他一身酒气,然而这时条件简陋,嬴妲身心疲倦,烧不来热水供他沐浴,虽然心底里有些嫌弃,还是点点头,脱了鞋袜依偎上来了,萧弋舟伸臂收紧,将她的脸抚着贴在自己胸口。

    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胸膛,烫得嬴妲睡不着。

    她想与他会儿话。

    “我大皇兄,你还记得么?”

    萧弋舟本来闭着的双眼,倏然睁开了,神色复杂,“记得。”

    他又道:“他是天底下唯一与我齐名之人,我也曾敬佩过。”

    嬴妲道:“他战死在马鸣关之时,才二十来岁而已,皇嫂的孩子没有生下来,就已经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萧弋舟明白嬴妲话中之意,但她是来做客的,却并不像,怀里的女孩儿将他的腰收拢,紧紧依靠过来,“弋舟,我父,我兄,都因为战乱而死,即便我不怨,我都不想再有人因为天下得失之利大兴干戈。尤其是你。”

    “只是我又万分明白,从我喜欢上你的时候,我就明白,你是一个抱负远大的人。”

    “我是不会阻你的。如果有那一天,你移鼎改朝,登上那个位子,一定要止戈生息。如果……如果没有那一天,我就陪着你一道,黄沙埋骨。”

    “但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我无法想象皇嫂日日梳洗扮,翘首等候,最后只等到皇兄死讯之时的心境,你答应我,会平平安安的。不要再吓我了。”

    她不想做大皇嫂,一辈子在闺帷之中等着不归人,因等不到而意冷心灰,更不想怀着丈夫的孩子,等不到孩子父亲回来。

    萧弋舟没有话。

    他的手掌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嬴妲的一侧鬓角,轻柔地摩挲着。

    铜灯上落了什么东西,砸出轻细而分明的动静。

    寝屋内沉默如水。

    窗外银河归于岑寂,宛如一泓银光泛滥的海水泄入彭城。

    *

    她本以为昨晚了那么许多话,萧弋舟即便不答应,内心也会有所触动。

    现在看起来,确乎还是让他受了些触动的,不然不会一大早起来宅邸内萧家的心腹去了一大半,萧煜和周清他们全走了,舍内空空如也,仅有一些放哨的暗卫,并几个新买回来的婢女仆妇而已。

    嬴妲惊讶地摸着床边空无一人,已经开始发冷的褥子,不可思议。

    他走了!

    明明是萧弋舟将她骗来彭城,结果她昨夜劳心劳力,服侍了他一晚,他清早醒来就扔下她,一个字都没有,就走了!

    最初意识到这一点时,嬴妲还没有相信,院前院后地走动着,直至几乎将整座宅邸翻过来,也没见到萧弋舟的身影之时,嬴妲不得不信了。

    她强撑着心中的一口气,问新来府上的婢妇:“萧将军人呢?”

    婢妇周氏道:“天不亮,带着人走了,是事情紧急,请姑娘在这里稍作休憩,过不消四五日,他会带着人风光将您接回去。”

    嬴妲咬了咬唇,“我不要什么风光。”

    她只想要萧弋舟一个交代,无病无灾的,为什么骗她来。

    反反复复地走动、询问,换来的都是同样的回答,嬴妲彻底死心了,萧弋舟就是个骗子!

    她耐着性子想着,她就等四日,他要再敢食言而肥,她就一个人收拾行李马匹,独自离开彭城。

    一宿雨落,嬴妲心里还气着,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起了个大早,简略梳洗之后,她推开了木窗。

    半边柔软纤细的身体探出窗外,雨杏花,开得正如烟如霭,饱饮露水的粉白杏花,随着倾斜的花枝,湿哒哒地垂落优雅修长的颈,含羞的着花苞子的,粉色要稍稍艳些,花萼上也都黏着粒粒珍珠般的水露。

    嬴妲看着惊奇,让婢女从回廊下折了一枝杏花,婢女吃吃笑道:“娇而不艳,正配夫人。”

    嬴妲怔了一怔,脸颊微微一红。

    婢女自告奋勇,要替她将杏花簪上,嬴妲宛然相就。

    她临窗写了一幅字帖,傍晚时,淅淅沥沥的春雨终于停了。

    淡淡的夕阳春红映落在重重瓦檐之间,周氏脚步轻快,指尖拈着一封信过来,嬴妲搁置了笔,诧异地接过信函,是萧弋舟的字。

    他的字嬴妲是认得的,宛如利剑般,无处不透着锋锐,尤其是写着这种方正不苟的字时。

    不过他下帖子素来爱狂草,写这么一手敦厚沉稳的楷体,让嬴妲只看了信封,心中便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忽然心一阵狂跳。

    信封拆开来,里头只有寥寥一行短字。

    “聊赠一城予卿,以为嫁妆。盼嬴城主回应,于朔日大开西门,迎我花车入城。”

    反面则又有一行,因为墨水太饱隐隐映出来了,嬴妲的眼眸湿润了,她拿手背胡乱擦了一下泛红的眼眶,将信纸翻过来。

    只有寥寥三字。

    “不要哭。”

    嬴妲见了破涕为笑。

    周氏不知信上内容,但毕竟是萧弋舟留下的人,事先早已得知内情,这时见了嬴妲神色,便也猜到世子将话明白了,忙道:“世子特地将姑娘骗到彭城来的,从彭城送嫁兀勒,一来,路途不甚长,不必耽搁,二来,以城池作为嫁妆,必可以让姑娘嫁得风风光光的,三来,彭城这有一个顶好的手艺人,他的金饰头面,是天底下最好的,世子前不久亲自作了图纸,请了他来。凤冠如今已经好了,明日就送来。”

    嬴妲越听,越是惊异。

    “他、短短时日,他怎么想得这么多!”

    周氏笑道:“也不短了,世子一直将事情放在心底呢。本来想早些动手,不过要等到开春,您怕冷,冬日里懒得动弹,也嫌弃麻烦,嫁衣穿厚了怕要嘟囔几句,开春了再成婚,再好不过了。”

    嬴妲听得脸一阵发热,“他……想得周到。”

    周氏连连点头。

    “世子还了,请夫人收到信之后,给他回一封,便算通了婚书。”

    嬴妲这时翘起了唇来,“先别喊夫人,我能不答应么?他过没有?”

    周氏一时犯难。

    但抬起头,只见嬴妲笑意温柔,娇憨明艳,双颊晕红,俨然已是待嫁新妇的赧然不自胜之态,心头疑虑大消,只管着回话道:“这个倒没,您若不愿意,只管个,不嫁。其余的让世子再想破头去!”

    嬴妲欢喜无限,“这倒好,我让他算计我!让他算无遗策!这下好了,错算了我会不答应呢。我气死他,大骗子一个。”

    她抱着信走回书桌,提笔开始写信。

    周氏有些惊讶,觉得嬴妲虽然娇憨可爱,但要真写了俩字不嫁,世子恐怕要发起怒来。

    又要走上前劝两句,只是转念一想,成婚与否,到底是人家俩人的事,她一个下人不好介入,嬴妲抬起了眸,笔锋微微一顿,嫣然道:“我饿了。”

    周氏点头答应,“奴去为您做些点心来。”

    周氏下去了。

    嬴妲看着宣纸,笔尖顿处,一个字也无。

    想到用尽心机骗她来彭城的萧弋舟,想到费尽心思下彭城,送她作嫁妆的萧弋舟,埋怨起来,却掩饰不住满心甜蜜。

    嬴妲的回信宛如八百里加急,传到兀勒城侯府,萧弋舟准备了许久,花车都已经派往路上了,但这时不知为何,又如四年前的毛头子一般,手心竟然冒出了汗。

    他飞快地从驿使手中抢过了信,若无其事地背过了人,不疾不徐地拆了开来。

    但周清和萧煜,为了这桩婚事奔波忙碌牺牲甚大,倒很想掺和一脚,十分想看看沅陵公主怎么,萧弋舟从中抽出了一封信,才展开,两只毛绒绒黑不溜秋的大脑袋便齐齐凑了上来,六双眼睛盯着那张信纸瞧,也什么都没瞧见。

    周清道:“世子,空的!无字天书啊。”

    萧煜道:“何意?没门的意思?”

    萧弋舟皱起了眉。

    他的五指倏然收紧,结果掐到信封之中似乎别有一物,他微微疑惑,沉下去的心又渐渐复苏,修长的双指探进去,从中抽出了一枝杏花。

    杏花娇滴滴的,似乎还有露水痕迹,沿途颠簸两日,只稍微有些蔫而已,粉红娇蕊,盈盈可人,宛如那公主就在眼前。

    周清更愣了,“这——不懂。”

    萧弋舟脸上郁气尽散。

    他笑起来。

    “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