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一次地这么想, 托尼·斯塔克总觉得阿尔冯斯有种很像是妖精一样的特质。

    当然，考虑到对方的人生经历, 这样的念头实在是有些冒犯, 因而他没有告知过任何人。

    不是那种梦境当中见到过的容易让人产生PTSD的可怕妖精，而是童话故事里的那类更易亲近喜人的种类。金发的宝石商有些看不出年龄，明明有着比大多数人更加清澈的声线, 却又不像是斯塔克工业里那些新招来的年轻人那般毛躁，运筹帷幄得不像常人。

    据说至尊法师活了五百多岁，第一次听说这个的时候，托尼就有点忍不住去想，这位爱德菲尔特的长子到底已经活过了多少年月, 才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方舟反应炉的边缘围了一圈黄水晶，据说是能够协助将它释放出来的能量转化为魔力。炼金术师一个词一个词念得很慢, 那些不同于英语的拗口发音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却无端觉得这样的咏唱就像是塞壬的高歌或是海岸礁石上的人鱼唱月。

    魔力的辉光如渊如河，编织出一道又一道复杂的丝线，而那魔力之茧的中央，炼金术师伸开手指, 微微垂下眼睛。

    视线接触，阿尔冯斯投以斯塔克一个迷惑的表情：“……你好像有话想说？”

    “呃, 我打扰吗？”

    斯塔克谨慎地问道, 就算再怎么不着调，将心比心地考虑，他也很讨厌别人在他自己工作的时候在一旁聒噪不止的。

    阿尔冯斯干脆利落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从魔力环绕的光线之茧当中走了出来，以一种非常放松的姿态直接坐在了斯塔克的旁边：“其实在最初的程序设定完了之后就只是等待术式自动启动而已，我也没必要一直站在那里。”

    托尼：“……那你为什么刚刚还那么严肃。”

    搞得他大气都不敢出，要知道钢铁侠能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有多难得。

    金发的宝石商轻轻咳嗽了一声，耳廓微微泛红，显得有点尴尬：“就是，咳，毕竟你们眼里的魔术师比较……”

    这不是想维护一下形象嘛！

    托尼一愣，随即大笑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连带着坐在身边的阿尔冯斯也笑弯了眼睛。

    “说起来，你是故意岔开他们两个人的吧？”

    笑完，斯塔克眨了眨眼睛：“让他们去和那几个食死徒对战也是，提前先去了伦敦也是，如果是你的话，不可能留下这么大的疏漏，让那个刚入行的新人一个人去对付经验丰富的黑巫师的。”

    阿尔冯斯就着“食死徒”这个名字点了点头，没有反驳：“这是古一给自己提前预留好的最后一场战斗，是她为自己挑好了的终焉，按照那家伙的性格，肯定是忍不住要用这最后的机会来教育后辈的……我就不掺和了。”

    “你不打算见她最后一面吗？”

    托尼偏过头：“我是说……如果有机会见到最后一面的话，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

    湖绿色的目光平静又温和：“我们已经见过面了，该说的话也都已经说过了，那位至上尊者承担了五百年庇护这个世界的责任，我也没有理由勉强她一定要时时刻刻消耗着自己的灵魂来勉励自己庇护着这个世界……斯塔克，太过漫长的生命和太过庞杂的知识对于普通人而言都是负荷，对于一个已经在负重前行太久了的人，对方选择要放下自己的包袱，就没人有资格勒令她继续背着。”

    这句话说得毫无错处，可托尼却隐约想起了天使和恶魔们对于金发炼金术师的警告。

    他和那位未曾谋面却笃定会在今日赴死的至尊法师，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是一类人，对方如今所选择的终局，很有可能就是面前面容平静的金发宝石商不断走来的未来。可是这不公平……明明他还什么都没有体验到，托尼知道这家伙的生活规律到令人发指，除了出外勤的时候，剩下的时间都闷声不响地待在自己的小店里，像是一件只有被需要的时刻才会启动的武器。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有点堵。

    “古一能看到未来对吧？”

    斯塔克突然问道：“他看过你的未来吗？”

    “她看到的是‘可能性’。”

    阿尔冯斯拍了拍腿，站起身来：“古一为了自己的退场安排了不少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她利用自己的死所完成的最后一课，也包括我现在在做的准备，都在她的计划当中。一个新的至尊法师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得到的，那需要契机，也需要足够的经历，就像是斯特兰奇伤了自己的手而前往加德满都，也像是今天，我们都看到了黑暗维度对这个世界会带来多大的伤害。”

    “算无遗策，这听上去有点让人毛骨悚然，尤其是连同你自己都被算计在内的时候，这就是为什么我看不惯哥谭那个老蝙蝠的原因。”

    斯塔克皱起眉头咕哝着，显然还很介怀那个让炼金术师从死亡的边缘擦肩而过的惊险计划：“你认为一个英雄的诞生需要契机？”

    “当然，就像是知名军火商人斯塔克和钢铁侠斯塔克一样的区别，你懂我的意思。”

    阿尔冯斯眨了眨眼睛。

    “嗯哼……因为你的红宝石让我活了下来？”

    “当然不是，我以一个能够勘测平行世界的第二魔法师的名义保证，你无论在什么样的世界里，无论是否认识我，都会成为那个世界的钢铁侠。”

    宝石商人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套上悬戒，开始上下活动自己的关节，看着对方的动作，托尼·斯塔克也突然开始畅想，如果从来没有遇到过妖精，对方的生活会不会变得截然不同。

    阿富汗的经历确实给他带来了可以说是浴火重生一般的变化，他有些吃味地觉得，明明对方早就已经将自己的人生履历扒拉得一点都不剩，可是无论是互联网上还是生活当中，这位滴水不漏的宝石商人都从来没能留下过一丁点的破绽来。

    “差不多是时候了。”

    阿尔冯斯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纽约圣殿就微微震颤起来，大门轰地一声被粗暴地推开，斯塔克转头就看到卡尔·莫度和斯特兰奇两个人脚步匆匆神色凛然地大踏步走了一进来，因为步子迈得太急，莫度甚至还在过台阶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阿尔冯斯，香港，卡西利亚斯去了香港，他打算让多玛姆和他们的黑暗维度降临在地球上！”

    斯特兰奇焦急道。

    金发的宝石商看了他们两个人一眼，他们的身上都带着伤，古一法师不在身边，情况已经非常明显。莫度显然还没有缓过神来，古一的死对他冲击实在太大，千万的不甘和怨愤如今也因为死亡而被强行压抑下来，他沉着声音：“我们不能让多玛姆就这样吞噬掉整个地球……”

    托尼·斯塔克站在一旁，他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阿尔冯斯的身上，似乎是那位名为斯特兰奇的新人魔术师一出现，他就开始走神了起来。

    “噢，那么我们现在去香港。”

    他点点头，等着他们之中的谁负责划出传送门来。

    那样子就像是看着哈利·波特的西弗勒斯·斯内普教授，托尼想，如果这真的是古一下的最后一盘棋的话，这家伙作为棋子的演技也太糟糕了。

    或者……该死的，不会有疯子用世界毁灭来做赌注去锤炼自己的继承人的吧？不过也并非毫无可能，毕竟魔术师们都是非常疯狂的家伙……

    未来视会看到可能性，而他们都在试图诱导未来的前进方向，怀着对于魔术师不靠谱程度的忧虑，托尼·斯塔克紧跟着阿尔冯斯钻进传送门，接着，就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场面。

    空间侵蚀着空间，黑暗透出现实，他曾经不理解“黑暗维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但是如今肉眼所见的场景几乎无法单纯用语言来描述，那种陌生而压抑的场面和发自灵魂的战栗感触令他不需要解释就能够了解到，这就是多玛姆所统御的黑暗维度正在侵蚀现实空间的表征。

    金红色的钢铁战衣拔地而起，拖曳着火舌飞至半空，冲着黑暗维度所遮蔽的那一小片天幕发射出数枚定向导弹，可是所有的攻击都像是泥牛入海一般失去了回馈。斯特兰奇和莫度跟一群想要阻拦他们的魔术师们战至半酣，而关键时刻，作为目前世界上最后一个能够撬动阿戈摩托之眼能力的人类，他选择了逆推时间。

    钢铁战衣在空中回头，如果这就是古一法师的安排的话，他不得不称赞，魔法实在是太奇妙不过的东西了。

    翻倒的瓦砾回归屋顶，惊慌失措的行人表情重新带上笑容。

    玻璃碎屑重聚成灯泡，钨丝闪了闪，发出暖黄色的光。

    气球从天而降回到孩子的手中，破败的街道重新充满了烟火气息。

    “那么，接下来……”

    身披魔浮斗篷的斯特兰奇深吸一口气，在自己的身上加诸了时间的锚点。他知道阿尔冯斯曾经用过一次这样的魔法，在卡玛泰姬的日子里，这位魔术领域的前辈也曾经顺口分享过自己逃离死亡的诀窍。

    这没什么困难的，他试图说服自己，只不过是在视频里打上一个关键帧，在乐谱中加一个循环符号，程序中的一个if else，阿尔冯斯自己就能够做到的魔术术式，在有了神造兵装阿戈摩托之眼的加护之下，对他而言根本不是问题。

    魔力瞬间充斥着身体，高浓度的魔力往往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一个人的外貌，就像是卡西利亚斯他们都有着看上去就不像是好人的黑眼圈一样，霜白的颜色迅速攀附上史蒂芬·斯特兰奇的鬓角。

    “史蒂芬？！”

    王震惊地开口：“你不可能打得赢多玛姆的！”

    “我不需要打赢他，我……”

    ——我只要能够做到持续不断地不输给他就好了。

    原本，他是想要这么说的，可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按住了自己的肩膀。

    “怎么能让这个世界上绝对不可以轻易死去的至尊法师反复死上成百上千次呢。”

    阿尔冯斯轻轻一用力，就将蓄势待发的斯特兰奇扒拉到了自己的身后，连带着还有一脸震惊的托尼·斯塔克——我的老天钢铁战衣的功率绝对超过普通的起重机了，这家伙看上去也不是索尔那类筋肉虬结的类型他到底是怎么……

    他看了一眼阿尔冯斯，又愣住了，对方的眼睛里泛着磷火的颜色，全身上下都遍布魔术回路的刻痕，从面颊到指尖，全部都形同刀刻一般闪耀着湛青色的魔力辉光。

    “那确实是能够在当下阻止多玛姆的手段，但这还不够。至上尊者死去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多元宇宙，我们需要更加能够威慑到他们的办法和更强硬的手段。”

    阿尔冯斯微笑道：“古一选择了你果然有她的理由，而她留给我的遗言之一，就是别过早地让她的后继者遭到摧折。”

    斯特兰奇在怔忪之际，看到明明长相并不比自己年长的炼金术师摆出十足的“前辈架势”，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你还有很长的时间来承担起这些职责呢，可别在职业生涯的最开始，就习惯了死亡啊。”

    天使和恶魔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众人的身后，克劳利熟门熟路地将手肘搭在了斯塔克钢铁战衣的肩膀上，就算其实这身战衣有着先进的声音过滤系统，他还是像在跟人说悄悄话一般附在了耳侧的位置：“看好了，这次可不是我们不帮他隐瞒，是他自己打算启动这个魔术的。”

    “等等——”

    托尼·斯塔克突然觉得有些不对：“隐瞒……他打算做什么？”

    “哪怕是一秒钟我们都不能够剧透。”

    克劳利同样注视着阿尔冯斯，金色的蛇瞳当中反映出湛青色的魔力的光芒：“不过在合适的时候，或许他会愿意给你解释。”

    *

    多玛姆的黑暗维度为整个伦敦圣殿的天幕笼上了一层阴影，如果此时此地斯塔克还有心情吐槽的话，大概会称之为“色彩斑斓的黑色”，但他的目光如今死死聚焦在金发的炼金术师身上，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就像是整个人被困死在了钢铁战衣当中一般寸步难行。

    [古老的神秘啊，消亡吧。]

    斗篷被强风吹散，金色的齐肩发四散开来，炼金术师整个人缓缓浮上天空，冲着遮盖了小半边天的黑暗摊开了双手，就像是要拥抱那一团攒动不安的黑色天空。

    [边境的枷锁啊，解放其内部的洪流。]

    [我，以我的名义，祈求撬动来自世界里侧的魔力之光。]

    “等等……他在干什么？”

    斯塔克猛地把克劳利从自己的身上扒拉了下来，金红色的战衣直视着格外沉默的天使和恶魔，他本能地觉得这个试图对抗整个黑暗维度的魔术格外不妙。

    “他在牵动妖精乡的力量，在使用这颗星球更为古老的魔力本源。”

    克劳利面无表情地看向天空：“我和亚茨拉斐尔都已经警告过他，但是看来这家伙并没有彻底听进去。”

    阿尔冯斯原本蓝绿交叠的魔眼再次发生变化，整个眼眶当中再也看不出人类眼球的结构，晶状体中心的虹膜已经彻底变得像是两块镶嵌在眼球中心的、断面光整的宝石。

    [人格机能中断，已确认灵魂裂隙的生成，魔力收束浓度突破额定值。]

    明明还是属于宝石商清澈的声音，却早就已经失去了一如既往的温度。

    [魔力转换术式启动，第一、第二安全限制解除。]

    话音刚落，伴随着清脆的两声，阿尔冯斯白色炼金长袍胸前的三枚宝石扣子应声碎裂了两枚。

    “那才是Lord of Jewery真正的来历……”

    克劳利的声音沉重：“终于到了这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