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旅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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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到大始终不缺零花钱的海獭对于金钱的概念其实很薄弱。他诺不好意思地用爪子扒拉了几下耳朵, 露出羞涩的笑容。尽管他并不清楚应该如何体面地应对顾客的省钱要求,但不管怎么, 顾客有需求并将需求坦诚地告知,无疑是一种极大的信任。

    神仙外卖最缺的是什么?是客户!客户来源最稳妥的渠道是什么?是老客户推荐!如果一个客户能够信任他诺,并将这种信任传递给他周围的亲友, 那神仙外卖的客户群将成比增长。

    他诺仿佛看见了一堆刺猬在向他招手, 脸上的笑意更甚。他正想开口应承下来,并表达一番自己的雄心壮志,耳朵就被老板揪了一下。哎哟——他诺用爪抱头,捂住耳朵,不解地抬头望向罗飨。

    墨镜太黑了,老板的脸色更黑,他诺什么也看不见。但这么背一断,他也回过神来。都还不清楚刺挠挠先生的具体诉求是什么,他不能贸然做出承诺, 万一要是帮不上忙那多尴尬呀。

    于是他诺清了清嗓子, 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冷静可信。“我们一起努力吧。”他道,“总会有办法的。”

    虽然海獭没有做出确切的承诺,不过这样诚恳的回答显然让刺挠挠先生很是满意。时间紧任务重, 他现在别无他法,只期盼着能尽早找到靠谱的合作人。

    刺挠挠先生点点头, 道:“谢谢你。我想, 我有义务在下订单之前先向你介绍我的刺猬旅馆, 相信在完整了解我们的旅馆理念之后, 你对于我提出的要求会有更深刻的理解。”

    好呀好呀,他诺连忙点头。他最喜欢听故事了。只可惜最近还没来得及回家,要不然可以一边吃水獭妈妈准备的瑶柱糍粑或者软炸大虾一边听有趣的故事。啧啧啧,那种滋味,真是人间享受呀。

    在刺挠挠先生的引路下,他诺和罗飨终于见识到传中的刺猬旅馆。旅馆开在公园深处,原本是一座废弃的儿童游乐园,外表看来毫不起眼。和这座公园里的大多数设备一样,游乐园已经年久失修。跷跷板失去平衡,一端永远地下沉。兔子头形状的滑滑梯口彩漆斑驳,眼睛也掉了一大块,透出几分诡异的恐怖气息。铁链锈迹斑斑,挂着几个孤零零的轮胎秋千,在微风的作用下百无聊赖地晃动着。

    据刺挠挠先生介绍,这座公园早已被列入城市重建计划,但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迟迟未能实现。毛春城是一个很懒的城市,和绝大多数的人类城市不同,它并不热衷于在“日新月异”这场没有尽头的赛事上拔得头筹。毛春城的人类居民早已习惯如此,他们享受着缓慢慵懒的生活节奏,习惯住在一片古旧建筑物之中,日复一日地过着先辈们相似的生活。

    毛春城的动物居民们也是如此。

    刺猬旅馆便是早年聪明的动物精怪前辈们想出的一个绝妙点子。它既能方便往来的精怪们歇脚休憩,又能和人类居民和平共处互不干扰。刺猬旅馆的主体部分在游乐园的地表之下,还有一部分甬道和后庭则分布在游乐园之外的草坪和树林里。另外在远离人类的高高的树冠之间,还建着旅馆的高空部,专门用来招待那些长着翅膀的客人们。属于刺猬旅馆的地下脉络四通八达,循环往复,几乎连通着公园的每一个出入口。要知道动物界和兔子一样喜欢狡兔三窟的动物们不在少数,多一些出口总是意味着多一份安全感。

    当然,像阿灰这样的草兔们是兔子中的异类。他们不会挖洞,所以也没有三窟。他们享受奔跑,喜欢大草原,拥有自由不羁的灵魂。

    由于刺猬旅馆是为型动物们准备的,它的地下部分实在是太了,无论是他诺还是老板都够呛能爬进去。海獭很遗憾地放弃了参观计划,只在刺挠挠先生的指点下,站在旅馆的出口之一装模作样地欣赏了一番那个后现代主义的杂草大门。

    嗯——他确实是没发现这样隐秘的看似极为随意的洞口有什么好看的。不过这句话显然不适合当着尊贵客户的面出口。他诺悄悄地拉了拉老板的袖子,冲着他挤眉弄眼,试图用脑电波和罗飨交流感想。其结果可想而知,罗飨和他从来都没有过灵魂默契。

    他诺只好作罢,用爪子推了推堪堪滑落的墨镜,继续听刺挠挠先生絮叨。

    刺挠挠先生果真对于金钱有着极高的敏感度。在他的谈话中,数字出现的频率太高,几乎每到一处新场景,他都会阐述一番建筑时的财务报表,以至于他诺听得云里雾里,有气无力地奋力跟上思维。

    所幸,故事很快就来到他诺感兴趣的部分了——刺猬旅馆,不负獭望的,拥有一个悲惨的创立背景。

    刺猬旅馆的前身其实是孤儿旅馆,顾名思义,就是用来收容被人类弃养或是因人类受伤的刺猬的场所。刺猬原本就是城市的居民,或者更准确来,人类的城市是建立在刺猬这样的野生动物世代的家园之上的。人类社区的扩张无可避免地侵占了土著动物们的生存空间。大部分的野生动物们被迫向更远方更幽秘的陌生之地迁徙。但也有一部分动物们靠着灵巧的身躯和惊人的智慧,顽强地在人类的钢筋铁岭之中存活下来。他们已经习惯了人类的陪伴,也学会如何在人类的漠视下抢夺一线生机,繁衍生息。

    动物们的忍让留给人类足够的施展空间。然而人类从本质上也是动物的一种,他们和其他动物一样,对于自然抱有天然的亲近感。这种亲近感或多或少被人类自我创建的社会环境所压抑,但只要有机会,就会毫不犹豫地涌出来。也许是因为人类作为生物中的强者享受着太多的特权,可以是随心所欲,但这种随心所欲的代价是不安定,类似于一种拿了别人的东西而惶惶不可终日的忧思之情。重归自然会让人类再次认识到自身的渺,甘愿崇拜,摆脱与天夺命的沉重枷锁。

    自然始终是公平的。人类逃离自然,代价是重返无望。他们与自然的联系日渐薄弱。去除已有的优势,地球上再没有比人类更加不适应完全自然的生物了。不过,人类总是聪明的。他们学会了驯养,起先是为了保存自己,逐渐退出残酷的食物链,后来慢慢变成一种生存习惯。再后来,驯养动物成为人类维系与自然的羁绊的一种手段。

    野狗和野猫被收养到普通人类家庭之内,逐渐演化成家犬和家猫。人类驯养猫犬和他们驯养牛羊马猪不一样,宠物猫犬的驯养宗旨在大多数情况下并非是功能性的,而是人类的情感依赖和寄托。慢慢磨去这些野生的精灵的野性,慢慢将他们变成可控的一部分,以食物和庇护所为代价,强行收其做家宠。

    可恶吗?可恶。不过人类已经习惯了,更重要的是,动物们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这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呀。谁也不能人类通过头脑而非爪子谋取的地位就不能算数,自然法则并不是这样算账的。

    动物们的不安主要来自于人类的野心和贪婪。他们往往无法满足于单一的征服和平庸的生活。一只动物?一只普通的动物?不,他们要的更多。猫和狗变得平淡无奇。人类开始饲养刺猬,蛇,狐狸,猴子,水獭,鹦鹉,昆虫……所有你能想到的或不能想到的野生动物,只要他们觉得可爱,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就有权力。

    虽然这些人类并非是天生的作恶者,他们当中也有很多人愿意尽心尽力地去照顾这些可怜的家伙,但很不幸,人类脱离自然太久了,他们高居首位也太久了,已经忘了如何与自然和平共处。更多时候,非专业的人类没能够为野性犹在的动物们准备足够贴近自然栖息地的生存空间,无法从原始的角度出发满足动物们的生理和心理需求,也无法提供科学的行为训练提供被长期圈养的动物们的福利。他们用自己感性的目光去理解动物们的处事法则,得出自我满足的结论。更何况,他们当中还有相当多的一部分是冲动而非理性的,他们的爱走的和来时一样仓促无缘。

    为了和人类培养亲近感,不少群居动物的幼崽被过早地带离母兽或亲鸟,从此孤独地度过一生,比如多种品种的鹦鹉。又为了满足猎奇和占有欲,稀有动物被非法走私,盗猎和非法贸易成为其种群减少的重要威胁,比如水獭。也许再过几十年几百年或又是一个上千年,这些动物也终归会妥协,会学会如何生活在人类的羽翼下。只是在那之前,又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的生灵种群,静静地消逝在沉默之中,再也不见。

    孤儿旅馆建立的契机就出现在一波城市刺猬孤儿潮之下。当今城市,刺猬已经成为人类的伴生动物,因其独特美好的童话形象一直广受人类好评。他们的身材往往巧,在受到惊吓时会蜷缩成一个紧密的刺球,几乎构不成任何威胁,对于生存的要求也较低,在生态较好的城市中很容易能寻觅到它们的踪迹。

    然而和人类距离过密也给刺猬们带来不的麻烦。受童话故事的蛊惑,有时候人类会在刺猬的背刺上插上果子,美曰其名让它们带回家吃,殊不知刺猬的主食并非水果,而刺猬的生理构造使它们无法摆脱背上的负担。果子在刺猬的背刺上逐渐腐烂,导致皮肤感染和寄生虫滋生。又有人类将刺猬带回家,当成宠物。刺猬们被捧在手心,高高抛起或是带至野外,他们因身体腾空而产生极端惊恐,僵硬的肢体反应却被视作萌态,在社交网络上形成病毒式传播。因此,尽管刺猬们往往都不喜欢和人类交流,胆子也极,仍旧成为城市宠物界的新宠儿。

    遗憾的是,浪潮之所谓称之为浪潮是因为热度总有退潮的一天。肆意圈养非法来源的刺猬带来的是一大波弃养和因捕捉造成的伤患泛滥。孤儿旅馆应运而生,由刺猬精怪们筹资创建,专门收养在人类世界中有困难遭遇危机的刺猬们。这些孤儿们会得到妥善救治,随后将被安全放归适宜的栖息地。随着孤儿旅馆的扩张,创建宗旨也逐渐发生改变。

    人类的欲念是一种可怕的好奇心。当这种欲念被赋予权力之后,往往预示着一场灾祸。那些已经在城市里安居的聪明的动物们也并非是绝对安全的。如若他们踩过界,一不心暴露自己,极有可能会招来灭顶之灾。而另一些已经隐居的动物会迫于觅食的压力从匿伏的栖身之地走了出来,掉落人类的万花筒,在惊慌之下迷失方向,也很容易伤害自己。

    这其中,大难不死的动物们往往身患重伤,无法动身返回,被迫停在城市之中养伤——当然,他们也算是幸运的,因为比他们更大一些的动物们在误闯入人类世界后很可能会直接丧生。在这种情况下,一家亲民的便宜救助中转站可以解决不少麻烦。

    需要帮助者的数量逐年增长,旅馆的运营者开始不再局限于刺猬幼崽的援助,而将救助范围拓展到城市及城市边缘生活的所有动物——只要它们愿意遵守旅馆守则,即在旅居时不能架斗殴、寻衅滋事、抑或捕食杀生。

    这条规则对于成精后的动物们形同虚设,毕竟他们已经进化出能达到人类同等水平的道德本性,极大程度上已脱离动物本能。而对于尚未成精的动物们还是有些难度的,毕竟让一条蛇和一只老鼠相安无事地室友,实在是太挑战它们的野性了。

    尽管困难重重,改名后的刺猬旅馆形成规模,它救助的精怪动物们的队伍逐渐发展壮大。渐渐地,一些健康的动物们在旅途中也会选择刺猬旅馆作为临时下塌处,旅馆最终成为毛春精怪往来并经之地。虽然旅客增加可以为旅馆开源,但精怪们毕竟资费有限,光靠微薄的过夜费收入,很难维持旅馆的正常运作。更何况旅馆每年在动物救助上耗资巨大,不节流的话,刺猬旅馆最终只能成为有一个都市传。

    刺挠挠先生是刺猬旅馆的第四代传人。他从祖父手中接过这个重担,从上任的第一天开始,就立誓要改善旅馆拮据的现状。为此,他已经奋斗了整整十年了。他将刺猬旅馆从原址乔迁到现在的游乐园处,扩建场地,设置更多的障目手段使房客们远离人类生活。最重要的是,他开创了自助餐的先河,解决了房客们吃饭难的重要难题!

    而所谓的旅馆自助餐,其实就是原属于流浪猫们的免费猫粮。毛春城相较于其他人类聚集地还算不错,这里的人类对动物友好,生态环境维护有力,这也是建国后成精协会在此地建立分会的缘由。良好的外在环境吸引了一大批野生或流浪动物来到毛春城。

    毛春人尤其爱猫,关于猫的形象和故事被镌刻在毛春城的大街巷。几乎每一片住宅地都设立有流浪猫救助点,通常会有TNR(捕捉-绝育-放归)志愿者定期巡视,为受伤或生病的流浪猫提供医疗帮助,补充免费猫粮存量。因为管理妥善,几乎每只流浪猫都能得到很好的处理。而猫粮充足除了提供给流浪猫之外,还成为不少肉食动物的深夜食堂。

    刺挠挠先生落户毛春公园后,第一时间占领了游乐园。巡视完新领土后,他当机立断,做出一个战略性的重要决策:拿下毛春公园猫粮供应点。流浪猫并不好惹,它们往往战斗力极高,个性要强,又是动物们的天敌。不过,幸运兽神最终落在了刺挠挠先生身上,彼时公园内的流浪猫群体里并无成精的大能,刺挠挠先生集结了一群成精后的动物精怪们,成功拿下据点,顺利建立起刺猬旅馆自助餐厅。

    此后数年,旅馆的食客们和流浪猫群体一直相安无事,共同分享着来自人类的善意。这种美好的情景一直持续到去年的年尾。在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季节,公园里的临时居民们断粮了。

    “一开始的时候大伙儿都没在意,这种事情常有发生,通常是因为人类抽不出时间来安排,又或是天气恶劣出行困难。总之,大家都很淡定,认为这不过是一时短缺,也没有人借机生事。”刺挠挠先生叹了一口气,他目光深远,似乎又回忆起那些不太美好的往事,“我们等啊等,等了一天又一天。”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大雪将整座公园掩埋,白皑皑的路面上一个脚印也无。积雪压垮枯枝,砸坏了原本的自助餐厅。他们像是忽然被世界遗弃一般,无人问询。

    耐不住性子的流浪猫们渐渐离开。一开始只是一两只,最终他们成群结队,消失在公园边缘。留下来的都是些老弱病残。

    同样断了粮的还有刺猬旅馆中的房客们。不能供应餐饮的旅馆在救助的效率方面将大折扣。旅馆的经营一时陷入困局。刺挠挠先生不是没考虑过再次迁居,但始终定不下来。一来搬迁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这对于已然捉襟见肘的旅馆经营状况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二来选址也是件麻烦事,近的地方没有好的空地,远的话得到百叶林去了。其实大多数的房客们其实还是城市动物,他们已经熟悉城市生活,知晓如何与人类共同存在,贸然迁回到野外也不利于他们的生存。

    春天带走了积雪,大地重回生机,公园里的住客们终于能够出门觅食,这给刺猬旅馆带来一丝喘息的机会。然而断粮的危机仍在,让身体有碍的房客们自力更生显然不利于他们的修养,刺挠挠先生还是决定寻找新的餐饮供应源。这时候,他的表弟阿灰为他出了一个主意,为什么不试试外卖呢?

    不得不,这是一个绝妙的主意。自助猫粮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外卖,只不过外卖员是毫不知情的人类。如果能找到便宜稳定的外卖源,不失为上佳的替代方案,最起码,能够给刺猬旅馆足够的时间来思索下一阶段的发展规划。

    他诺先是津津有味地听完整个故事,然后陷入沉思。送外卖这个很好办,只要客户点单,愿意付钱,不管是什么食物,只要还在毛春城内,他都可以包办。可要是在这之前加一个大前提,便宜好物,那就有得商量了。

    他诺纠结地皱紧眉头,问道:“请问您的心理价位是多少呢?”

    刺挠挠扯下背上的一根刺,在地面上比比划划,划拉了半天,最终得出一个数,展示给他诺。

    他诺的眉头更深了。他虽然不执着于赚钱,但是亏本的买卖还是不想干的,最主要是他现在已经不是光杆司令了,后头还有一溜儿碟弟等着发工资呢。有什么办法能够既帮助到刺猬旅馆,又能让神仙外卖正常运作呢?

    他诺将求助的目光再一次投向老板。

    起来也是奇怪,罗飨正经帮忙他诺的次数并不多。而多数情况下,他诺的求助只会换来一个毫无意义的眼神。但在海獭心里,老板始终是一个很靠谱的存在,话少能脾气暴,偏偏又是花容月貌。

    遇事不决,为什么不问问神奇老板呢?

    神奇老板没有回应他诺的眼神,他转向刺挠挠先生,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在猫粮断了之后,是不是这里的精怪也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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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獭:为什么不问问神奇海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