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与星愿
提问, 要把星星抓起来总共分几步。
回答:三步。一,把无关人(獭)员关起来;二, 准备好一只竹篓;三,把星星放进竹篓里。
他诺看不见,好奇得挠腮撧耳。虽然对于他这样毫无法力的妖怪而言, 抓星星是不可思议的壮举, 但能干的老板绝对不会让獭失望。在他的想象里,老板抓星星这件事情,大概就分这么几个基本步骤,响指一瞬间,就这么简单。
上一秒他还在为“抓星星”这个魔幻事实而感到震惊困惑时,下一刻他的怀里已经被塞入一只精巧的竹篓。他诺对着竹篓用心摩挲一番,甚至还上牙咬了一口,百思不得其解。这只竹篓摸上去普普通通平淡无奇,和他诺见识过的其他任何一只竹篓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然而出于对罗飨毫无原则的信任和盲目崇拜, 他诺坚定地认为, 这一只竹篓肯定不是一只随便的竹篓,不定盘古开天地之时,女娲就是用这只竹篓装的湿泥巴造的人儿——至于盘古和女娲是不是同一个造物部门体系的同事, 他诺并不在意。
“你太厉害啦——”他诺大声嚷嚷,甚至还举起爪子呱唧呱唧鼓起掌来。
罗飨怔楞片刻, 无奈道:“我还没开始呢。”
他诺一阵摇头, 道:“我只是在演习, 就是提前夸赞你一下, 你不要紧张,不要有包袱,正常操作就可以。而且,就算是这样一个的动作,我也觉得你厉害得不得了,大概是全世界最最最厉害的人类——要是我能一口气上几百个字的话,我还要在厉害的前面加上一百零八个最字。”
海獭得摇头晃脑头头是道。罗飨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便决计不再理会他诺语句里的认知错误。他提起一口气,腾空飞起,转身冲入重叠云霄之间,衣带翻飞,宛若惊鸿掠水,游龙入海。
所谓抓星星,并非是字面上的将天上的星辰摘下。毕竟我们在地球上肉眼可见的星星绝大多数都是来自银河系的恒星,而最的恒星也有二十多公里的直径,一般人类是很难拥其入怀的。
——没错,就在海獭以为这个世界其实都是由封建迷信组成的,没想到这个封建迷信的世界居然还要讲究一定的基本科学法则。在现实与灵象之间,拥有有着一条微妙的交错线,似是而非,虚实真假,谁能参透玄关,勘破尘寰,才能抵达大彻大悟之修习至境。
因此,所谓“星星”,其实是星尘,若要明确来,便是星辰落下的最的陨石颗粒。每一粒星尘,都蕴藏着无尽的宇宙密码,亿亿年岁只在秋毫之末,它们往往拥有最为纯碎的混沌之力。在遍地都是人为痕迹的地球上,这些来自宇宙的礼物,是难能可贵的原力能源。
由于星尘过,很容易被其他天体捕捉,或是在在进入大气层的瞬间便消散殆尽。需得用以精纯的灵力凝聚而成的渔线,在星尘化散的刹那间缚之。夜色,银河,朦胧,无端沉沉。罗飨目光如炬,万丈渔线一箭,直入无垠星海,尘扬起,犹如盖江幂幂烟,转瞬万物歇,一粒光斑摔落他诺抱着的竹篓里。
他诺只觉得怀里冰寒似冬,不由得了一个冷战,脑袋瞬间清明起来。他摸进竹篓里,爪子被冰得哆嗦起来。星星摸起来并不是一个圆圆的球体,而是不太规则的石块,表面凹凸斑驳,似有颗粒。他诺情不自禁地摸了又摸,这种感觉很是奇妙。
“这就是星星吗——”他大声问道,嘴角咧得大大的,声音里难掩澎湃的激动之情。
“嗯。”
罗飨的应答声传来,似远似近,他诺已然分辨不出他的距离。
冰冰凉的星星飞来,陆续不断,不多时,他诺的竹篓里已经装了过半。他诺稀罕地摸摸这块探探那块,自觉发了一笔横财,不亦乐乎。这时,罗飨总算停下。挥袖间,纤云弄巧,飞星筑天阶。罗飨从云海这头缓缓走向那端,回到海獭身侧。
他诺犹自兴奋着。他手捧一粒星尘,兴致勃勃地问道:“我可以尝尝味道吗?”
罗飨瞪了他一眼,叹气,道:“不行。”
这可太可惜了。他诺也叹气。这些星星摸起来还挺可口的呢。
“那我可以拥有一颗用来砸海胆吗?”他诺换了一个角度。他虽然已经有了一块心爱的石头,但石头这种东西,对于善于使用工具的海獭而言,再来几块也不多。
罗飨毫不留情地再次拒绝他。
他诺遗憾地再次叹气。一块石头,哪怕是星星变成的石头,如果既不能吃也不能用来砸海胆,那也没有什么价值了。思及此,海獭毫不犹豫地将竹篓还给罗飨。
罗飨无语,接过竹篓,取出一粒星尘,将星辰之力揉进海獭的额头。
他诺咦地一声捂住脑门,好奇问道:“那是什么?冰冰的。”
罗飨道:“我把星星送给你了。”
“可是我没有感受到!”他诺焦急地道。
“并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来吃或是用来作为吃的工具的。”罗飨告诫他,“我将星辰之力融入你的神海,可以帮你……呃,强身健体。”
强身健体听起来很粗浅,却的确是万物修习的本源。生灵构造的极致便是突破本体的束缚,达到天人灵阖体。
“哦,是吗?”他诺兴致缺缺。他对于变成很厉害的大妖怪并无多大兴趣,海獭只愿意做一只快乐无忧的普通人类,品尝着普通的酸甜苦辣。
罗飨气恼地揉搓着海獭的脑袋,将他的发型捣得乱糟糟的。他诺一边护住脑袋一边哎哟哟地躲得直滚。
忽然,海獭抖动着鼻翼,嗅到一丝特殊的凉意,像是水又像是冰,带着细细的尘土气息。“那是什么?”他问道。
“要下雨了。”罗飨答着,抬头望向天际。
白伞应声撑开,落在海獭的头顶上,将他牢牢笼罩。
一线光丝划破九穹,像是一枚信号弹,星影摇摇欲坠,转眼间,流星飒沓而至,坠落成雨,洗净寰瀛,伸手可摘。
他诺察觉到脸庞有凉意划过,却不是雨滴。他好奇地眨眨眼,半个身体都探出伞外。
“是流星雨。”罗飨笑了笑,解释道,“倒是比预计的要早两夜。你的气运不错。”
流星雨是那些未被捕捉的星尘集聚而成的,是星辰之力散尽之前最后的意念。它们最终将落到人世间,入土为尘埃。
他诺闻言,赶忙坐正,捧着爪子,虔诚地作揖膜拜起来。他念出一长串的心愿清单,都是一些生活琐碎,多半是关于他的亲友的,絮絮叨叨,似乎永无尽头。罗飨离得近,听得分明,不由得怀疑这场流星雨降落的时长恐怕还不够海獭念完心中所想。
真是一只贪心的东西,罗飨摇头轻笑,却猛然听见自己的名字。
“希望老板也能快快乐乐,每天都过得有趣,一直到永远永远。”他诺认真地祈愿道,又在心中默默加上一句,愿他能早日发现海獭的可爱,永远喜欢海獭,成为海獭的好朋友。
海獭的年岁有限,哪怕修习成精,在世间也不过短短数十载光阴。他诺不知罗飨从何而来将去何处,有一点倒是通透得很,罗飨并不会久居于此。以他之能,完全可以徜徉天地无拘无束,毛春不过是他的一个落脚点。他诺已经单方面宣布罗飨是他最喜欢的好朋友了,只愿在他有限的生命里,罗飨能停留得再久一些,让毛春成为一个快乐的点,享受做人的乐趣。
在流星雨停歇之时,海獭终于勉强将所有心愿都念完了。他长吁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艰难的大任务。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许愿的时候需禁言,否则言不灵?”罗飨忍不住问道。
“咦是吗?”他诺奇道,转头又晃了晃脑袋,不以为意,“只有你听见是没有关系的。如果不念出来,我就容易开差想岔,会许不完的。”
愿望不得述诸于口最早确实是因为心中所愿若被有心之人听去,施法破坏,会难以达成,久而久之便成禁忌。
罗飨不言。
人类是多么贪婪,将欲念托付于虚无,其信念力之强,能凭空塑造出整个大罗世界。哪怕是化人的精怪也未能幸免。
“可能我有点点贪心吧。”他诺察觉到罗飨的未尽之意,叹气道,“不过,不贪心怎么能过得快乐呢?”
他问得那样天真,罗飨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是啊,不贪心,怎能造出人世间的万千景象繁复颜色。无欲无求是入仙的第一步,可是仙人又如何,顾不了生救不了死,凝神入境,以身法自然,不过是寰宇一粒尘埃,难逃因果。而脱不了欲海之苦的凡人,永在福世中。蝼蚁之力,连延络绎。求不得,苦即生望。
“也许吧。”罗飨含糊道。
也许这样的氛围太过沉重,他们探讨的话题也过于深刻,他诺难得地起了参悟之心。他思索片刻,道:“生命长河,对于世人而言,他们微不足道的一段生命便是永恒,这是真的,也是假的。他们有再多的愿望,也不过是挤在的一滴河水里。那对于寿元与天齐的仙者又如何呢?他们就是生命长河本身,那他们是不是在追求永生之时,就已经贪婪之心吞天地了呢?比起这些仙者,人类的贪心又算得了什么?如果用仙人的标准去评判凡人,我觉得不公平呢。”
海獭严肃地皱起眉头,像一粒暄软的核桃包。
罗飨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他点头,轻声道:“你得很对。”
咦?
他诺歪着头,朝着罗飨的方向,惊奇地瞪大眼睛。“我还以为你会反驳我呢?”就像以前那样,罗飨可是极少承认海獭的。难不成许愿真地成功了?这真是意外之喜呀!他诺骄傲地滑动着尾巴,在泡泡里翻身了一个滚儿。
“你能思考这些,明你还是有脑子的。”罗飨欣慰地点点头,虽然他的话语里依旧不带什么客气的成分,“你的没错。精怪人极修仙,最初也是源自欲念。只不过在问鼎大道的同时,他们也顿悟了天道的核心。”
“那是什么?”
“永恒即是一瞬,浩瀚即是尘埃。”
凡人的尽头,是他们生命消散之际。而对于寿元永存的得道者,他们的尽头便是时间的尽头。宇宙正在塌陷,万灵不可抑制地走向灭亡。直到时间的尽头,你我皆是尘埃,漂浮于茫茫宇宙。天不再是天,地不再是地,星空变成虚无,黑暗变成绚烂,太阳燃尽,月亮隐没,无春无冬,无声无息。已知穷途而循道依然,便是得道。
他诺沉默片刻,叹气道:“我可能会是很早变成尘埃的一只海獭哦。”他想了想,又觉得无所谓,“反正我会走得比较早。等到那么一天,我就提前去宇宙的尽头占座。等你也变成一粒尘埃,飘飘荡荡,不定会和我在尽头相遇。
我会,你来啦。
你会,我来啦。
这样我们就是两粒尘埃,和无数无名的尘埃一起,坐看天地崩塌,欣赏最后一场流星雨。”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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