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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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违的夜晚, 久违的月。

    一个美得让魂魄颤抖、心灵涤荡的夜。

    夏天。

    晴朗。

    海獭站在院子里,一时茫然。

    原来在他看不到的时候, 院子的角落早已杂草丛生。

    藿香蓟,地桃花,不知名的白花。

    一簇矮的朱瑾悄然冒头。艳丽的红花在墨色的枝头燃烧, 毫不吝啬地吐出丝丝甜蜜的香气, 掩盖住丰熟的绿植的气味。

    月色染上绿意,一派盎然。那是主人从来不曾浪费过一寸目光的角落,蓬勃的生命之气从不需要允许。

    蟋蟀,蝉,没有露脸的纺织娘。

    虫儿对月浅浅吟唱,是思念,是新生,是咏叹。

    抬头,耀眼的下弦月是一枚玉色的舟, 躺在翻浪的云海里, 自在地向西游去。

    谁在乘船?

    星光点点,从墨黑的夜的幕布中渗透,下降, 四溅,滴落在片片绿叶之上, 凝结成露水。

    每一颗澄澈的露珠里, 都倒映着一个发光的人。

    罗飨融化在月光的湖水里。

    月色是透明的, 心也是透明的。

    海獭看着, 看着,目不转睛。

    忽然,他羞涩起来,低下头,垂着眼,试图用浓厚的夜色掩盖住他那不够优美的身姿和略显臃肿的体态。

    他惊觉今天还没来得及好好梳洗,理他那厚厚的毛发。

    我的眼睛在月光底下也会那样好看吗?

    玉髓,钻石,大猫眼,还不够。

    他疑惑着,扭捏地抚了抚毛绒绒的肚皮,悄悄将将热烈的欢迎词咽下。

    罗飨稍稍俯身,将温暖的手心放在他诺的脑袋上,轻轻摸了摸,道:“能看见了。”

    这是一个问句,但是他的语气很笃定,一如既往。

    他诺点点头,胡乱地揉了一把脸,将脑海中奇怪的想法甩出去。他仰起头,露出下齿槽的两粒形状可爱的白色犬牙。

    “对呀!”他再次开心起来。

    罗飨也跟着笑了。他的笑容很浅,眼睛里星光漫舞。

    他诺觉得自己热腾腾、晕乎乎的。

    天空是软的,地面也是软的。

    空气也软成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那么烫,又那么凉。

    “再忍忍。”罗飨着,随手将一朵洁白的野蔷薇轻轻别在他诺的耳上。

    花瓣贴着眉梢,绽开的是少年心事。

    他诺点点头。闻、味、触、形、声。他明白,按顺序接下来缺失的将会是声。这将是最后一感。很快他便能彻底恢复。

    但是,再然后呢?

    想起暂住大罗杂货铺的约定,他不禁皱起眉头。

    “怎么了?”

    他诺连忙低头整理好情绪,过了片刻,他声回道:“我只是在想,我什么时候可以恢复人形呀。总是这么矮,很不方便呢。”他哈哈干笑两声。

    笑声在空荡荡的天地间回荡。

    所有的光都在他这里。

    真奇怪呀,海獭觉得今晚的自己,拥有一整个月亮。

    他从未像此刻、像此刻这般贪心。

    他诺渐渐安静下来。

    他听见老板轻飘飘的话语。

    你已经恢复人形了。

    咦?

    他诺猛然低头。

    干净的手指,细长的胳膊。

    野蔷薇花悠悠跌落,拥裹进手心里。

    是真的!

    “什么时候恢复的?”他诺咧开嘴大笑起来,眉眼飞扬,“我都不知道。”

    罗飨也在笑。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微微飞起,就像一只狡黠的大猫。

    他诺发觉自己的脸颊烫烫的,是后遗症吗?

    “你现在的灵力还不太稳定,如果维持不了人形,也别勉强。”罗飨叮嘱道。

    “嗯!”他诺重重点头,额外珍惜这样能够比肩直视老板的机会。

    他用濡湿的眸子安静地看着罗飨。

    地上又多了两颗月亮。

    起风了。

    他的衣带飘飘,流淌进他的眼波里,像一条温柔的水草。

    沉默的月色将背影洗得发白,夏日的燥热从心头徐徐褪去。

    他诺明白,自己应该去休息。可要是以人形睡觉,就再也没有理由霸占老板的床铺了吧。他懊恼地皱着脸,嘟囔着想要些什么,又觉得词穷。

    罗飨也不催促,任由他拉着自己,傻乎乎地站在院子里晒月光。

    路过的晚风轻下脚步,屏住呼吸。

    他诺磨磨蹭蹭,脑门上渗出晶莹的汗珠。毛毛变作的衣服在夏天来看果然还是太热了些呀。

    不知为何,罗飨竟也没催促他。

    两人并肩,安静地站着,对着这满院的沉沉静夜、溶溶月色,像两个傻瓜。

    半晌,罗飨沉着嗓音,提醒道:“夜很深了。”

    他诺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晚饭吃多了,再站一会儿吧,呃,消消食。”

    哪怕他晚上一口鱼都没吃。

    罗飨别开脸。月光在他侧脸的轮廓上镀上一层柔软的白光。

    “要不要去树上坐坐?”他提议道。

    “好!”他诺急迫地答应。

    人形爬树并不比海獭时容易。他诺红着脸,拙手钝脚地在树干上比划半天,终于在罗飨的注视下,挣扎着爬上树。

    罗飨在大梨树上最粗壮的枝干上找到一处好位置,摆手让他诺陪他一同坐下。

    他诺不知应该是离远,还是靠近。

    他纠结着,最终心翼翼地挨着老板呆呆地坐下了,不远也不近,刚好能闻见他身上自带的幽香。

    仰头望去,密密枝叶,断云流月,美不胜收。

    他诺心想,我得在彻底失声之前,多和他话。

    然而话到嘴边,却都哑了。

    这样醉人的月夜,佳人在旁,千言万语,似乎又无话可。

    今晚的月色真美呀,他诺只能叹息道。

    嗯,今晚的月色确实很美。罗飨这样答着。

    他伸手一扬,一个大包裹从天而降,砸进他诺怀里,有半人高,瞬间将树枝上有限的空间挤满了。

    他诺吓了一大跳,几乎滚下树去,被罗飨拦腰搂了回来。

    “这是什么?”他诺惊魂未定,声音颤抖。

    “零食。”罗飨依旧面色淡然。

    他诺的眼睛亮了起来,想起不久前刚好吃光的来自水獭大哥的馈赠,他的肚子咕嘟嘟地偷偷叫唤了几声。

    “我可以吃吗?”他咽下口水,问道。

    “给你的。”罗飨将包裹推给他诺。

    他诺用牙拆开包裹。除去厚厚的填充泡沫,露出琳琅满目花花绿绿的零食袋。他诺激动地掏出一只包装袋,好奇地辨认起标签。

    咦?

    妙鲜包?

    他怔愣着,又拿出几包。

    鸸鹋冻干,兔耳朵,磨牙棒……化毛膏?

    他诺来回倒腾着包裹箱,一一检查过去,脸色凝重。

    “是不是快递送错了呀?”他疑惑地问道。

    “没错。”罗飨很肯定,甚至还伸手拿走一条化毛膏,就这么若无其事地用牙撕开,一脸认真地吸食起来。

    他诺盯着他,震惊到尾巴都快冒出来了。

    “怎么?”罗飨瞥了海獭一眼。

    他很快便吃干净一条,动作潇洒地将垃圾弹出。一个优美的抛物线,垃圾稳稳地落在树下的白色垃圾篓内。

    他诺的视线随着往下落,眯着眼睛辨认出,那是白伞变成的垃圾篓。

    不过,这不是重点……

    他抬头,认真地问罗飨:“好吃吗?”

    “不好吃。”罗飨拧着眉,一脸不爽快的模样。

    化毛膏还是不如猫草好吃,不过胜在方便罢了。换毛期真是麻烦。

    他诺瞪着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老板又从“零食”堆里挑挑拣拣,选了一袋磨牙饼干,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每颗饼干都被细心地制作成鱼的模样,玲珑巧,一口一个。罗飨面上依旧平静,手上的动作倒是很迅速。

    他诺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哪怕是吃猫粮,老板的动作也好看极了!他的食欲被彻底激发,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一包三文鱼冻干。

    心翼翼地咬下一口,用舌尖抿了抿。

    唔,吃起来其实味道还行,是真的肉,很香,很有嚼劲,就是没什么滋味……

    他诺两边的脸颊吃得鼓鼓囊囊,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品评。

    其实猫粮也还不错嘛,毕竟海獭也喜欢腥味,这一点,他和猫之间没有物种代沟。

    罗飨迅速解决完手上的零食,随手用一个净术将指尖的食物渣滓清除。他屈起右膝,将手肘搁在膝上,托腮,凝神望向他诺,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

    不知何时,他诺复又变作海獭的模样。他毫无察觉,犹自将脑袋塞进零食袋里,嘎吱嘎吱吃得不亦乐乎,厚实的大尾巴拖在屁股后头,欢快地抖动着。

    咦?

    他诺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慌张地拔!出脑袋,脸颊的毛毛和胡须上挂满了肉干的碎屑,一脸呆相。

    “我肿么又变回来了……”他含糊不清地道,腮帮子快速嚼动着,奋力将食物咽下。

    罗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好吃吗?”

    “好吃。”海獭愣愣地点头。

    “以后都给你买。”罗飨承诺道。

    海獭困惑地歪着头量他,却又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想了片刻,无解,他甩甩脑袋,继续和猫零食奋斗起来。

    罗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很久很久。

    月亮之舟摇得极慢,从云海的这头到那头,却也将近西天。

    罗飨忽然开口道:“如果……”

    他微微蹙眉,声音比平时要轻柔许多,仿佛带着一点不太自信的羞赧,“我只是如果……”

    “嗯嗯,如果什么呢?”他诺立刻扔开手中的零食,用力点头,鼓励着老板继续往下。罗飨可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实践主义,很少有听见他这样不确定做假设的时候,他诺不免有些好奇。

    “如果,我和你大哥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哪个?”罗飨一口气完,几乎是受惊似的迅速移开目光,略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

    ……

    ……

    ……

    他诺震惊道:“呃,你竟然不会游泳吗?”他疑惑地皱起眉头,心道老板是不是有点太弱了,连他他米都能在水里穿梭自如呢。

    不行不行,我不能这样想,老板会伤心的。

    海獭心翼翼地用冰凉的爪子拍了拍老板的手背,细声细气地劝道:“游泳好处多,你要不还是学一下比较好哦。对啦,你需不需要游泳教练?我很强的。你看我这惊人的肱二头肌。”他挥动着肉呼呼的前肢。

    罗飨没有话,也没有看他,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就像一座雕塑。

    难捱的沉默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盖在海獭的脸上,令他呼吸困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诺忍不住扒上他的裤腿,歪着头,由下往上量着老板的神色。

    他总算意识到刚刚的对话有哪里不太对劲,正想要开口点什么来破这尴尬的窘境。不等他想漂亮的挽救的辞,罗飨终于动了。海獭抖了抖鼻翼,好奇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

    只见罗飨慢慢地从口袋里抽出一只精巧的金丝攒锦字佩囊,拿在手上,漫不经心地掂了掂。“上次你到——”他开口道,语气又恢复了老板固有的散漫和慵懒,“在心里为我准备了个箱子,用来装我的‘可爱’。”

    他诺点头,却有些心不在焉。他好奇地望着那只上下跳动的佩囊,觉得它很是漂亮,心里痒痒的,恨不能捧在爪子里好好赏玩一番。

    罗飨却忽然收了手,将佩囊紧握于手心。他道:“我这里也给你准备了一只佩囊,这就是你的‘可爱袋’。里面装着糖果,每一颗都代表着你的可爱,什么时候装满了,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可爱的海獭。”

    咦?

    他诺仰起头,睁大眼睛。

    这居然是给我的可爱袋,我真是太幸福了!

    虽然这个佩囊看起来还空瘪瘪的,但没关系,这样的佩囊,十几颗糖球大概就够了,简直不用花什么功夫就能装满的呀。海獭信心满满,很不客气地直接上爪,将佩囊扒拉到自己怀里。他将爪子探进去,认真捣鼓了许久。

    “什么也没有!”海獭大声控诉道。

    “没错。”罗飨点着头,露出一抹笑意,面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愉悦。

    “一颗糖也没有吗?”他诺难以置信地用爪子举起佩囊,甩了甩。

    他难道一点点可爱都没有吗?

    海獭的眼眶冒出朵朵泪花,湿了他眼里的月牙。

    罗飨再次点头,笑得更加惬意。他好心提醒道:“哦对了,就在刚刚,你还得倒扣十二颗糖果。所以现在这只佩囊不是空的,而是负值。”

    至于什么时候能满上……呵呵。

    他诺目瞪口呆,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听到了什么?

    糖果这种东西居然还能有负值!

    而且,我做什么了还要倒扣我糖果!

    太过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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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板:约会吃猫粮,这种操作你们人类想不到吧,哼哼

    獭:然而哪怕是这样浪漫的标题,也不影响我凭本事单身。游泳健身了解下?呃,不对,锅盔哪儿去了?

    锅盔:我明白,在爱情故事里,我冒的姓名,我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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