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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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蟒蛇先生当然没有歧视超重鼠士的意思, 不过既然自己的举动确实引起了对方的误会, 他也不好意思再摆出冰冷的态度拒绝。

    “谢谢你, 我没有觉得你不聪明。”他这样道,“不过我确实没算请考培老师。”

    事实上, 蟒蛇先生也曾经因为英语学习问题而报名参加过语言特训班,课程费用昂贵但效果甚微。这让一直秉承勤俭持家信条的蟒蛇先生不再轻信任何一家考试培训机构。

    他诺在一旁也用力摇着头,表示自己没有任何嘲笑的意思。

    不过老鼠先生的脸却突然像是六月天似的迅速转换成晴朗。他嘿嘿一乐,挥了挥肉滚滚的手臂,语气欢快地道:“其实我是开玩笑的啦, 刚刚看你们太严肃了, 就想让气氛活跃一点。是我的错啊,我道歉。当然, 我最主要的目的也是为了让你不要一口回绝我。”

    他竟然能把不要脸得这样清新脱俗, 蟒蛇先生叹为观止。只是现在在撕下脸来也不合适了,他只好继续婉拒着。

    老鼠先生却不再坚持, 转而看向始终在看热闹的他诺, 道:“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听故事。”

    他诺犹豫片刻, 还是点了点头。

    老鼠先生笑嘻嘻地搓了搓手, 道:“其实,我也有一个悲惨但是相当有趣的童年,你要不要听?”

    他诺下意识地就想点头。

    老鼠先生又道:“你要不要劝你朋友雇佣我?”

    他诺慌忙捂住想要继续点头的脑袋。

    蟒蛇先生有些生气,道:“你别欺负他。”

    老鼠先生斜乜他一眼, 忽的叹了口气, 声音极轻地了几句话, 听起来就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看的果然没错,你就是个无趣的固执的家伙,你适合使用我的作战C套餐。”

    尽管当下的情况很不对,但他诺还是相当好奇什么是作战C套餐。当然,他并没有直接提问题。

    老鼠先生倒是看出他脸上的疑惑,很好心地向他解释道,自己作为考培界的扛把子,手上也是有两把刷子的。他的授课与市面上大多数的考培课程有所不同,他是绝对的一对一单独授课——当然,白了,他就是一位家教。正因为对象单一,老鼠先生课程讲究因材施教,灵活变动,很有正对性。而根据他这么多年来接触过的不同学生的情况,他特别定制了三套作战方案,即教学计划,能够体贴地照顾到学生的特殊需求。

    “而且!而且!而且!”老鼠先生挥动着拳头,大声强调着,“我不仅仅是想帮助你学习进步,我还可以负责你在备考期间的心理疏导,让你轻松地走向胜利的终点。我,本鼠,就是一位行走的考试专家。”

    这一句宣誓让蟒蛇先生和他诺同时愣住了。不得不,对于蟒蛇先生这种情况,老鼠先生的推销实在太有诱惑性了。他们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望向老鼠先生,聚精会神地听了下去。

    “最重要的不是快乐学习,你明白吗?”老鼠先生如此道,“学习永远不会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永远,如果有人和你学习是快乐的,那他肯定是个骗子,要么是想骗你不要放弃,要么是想我伪装成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这是既海獭的可爱逃避论之后,蟒蛇先生的观念受到的又一次冲击。虽然他本蛇始终无法顿悟快乐学习的奥秘,但这毕竟是他从听到大的宣传语。不少老师都曾经过,学习过程应该是快乐的,寓教于乐,让同学们不知不觉地就掌握了知识。而蟒蛇先生自己也不能否认,在学习某些知识的时候,他确实是快乐的,这无关乎考试或是结果,完全是个人兴趣所致。

    所以,其实事情的真像是学习本是苦海无涯,磨难八-九,欢喜一二吗?

    蟒蛇先生尚且如此迷茫疑惑,更别提从就将学习视作一件艰巨任务的海獭了。

    见他们都不明白,老鼠先生进一步解释道:“学习过程本来就是痛苦的,不信的话,你们试着从这样的角度去理解。人类的大脑机制已经进化到一个极高的水准,其运行规则精妙而神奇。其中之一的反应规则就是,趋利避害,人类总是本能地会选择更加快乐更加短期见效的选项,而不是相反;只有当他们考虑到长久利益之后,才有可能去选择痛苦。

    从这个角度而言,我们既然已知绝大多数的人类都出现过逃避学习的情况,且绝大多数人雷选择学习是出于十几年后的长久未来考虑,那么我们就可以从侧面得出一个结论:学习过程只能给我们带来痛苦,而非快乐;但是学习的结果可能会是快乐的,因为它们会成为未来的某种保障之一,又或者,学习可以满足你内心的某种欲念,比如对未知领域的探索后,知识增长所带来的常人不可及的思想高度。

    你先接受这个观点,就不会反感在学习时会经历痛苦这个过程了,因为这是一个必要步骤。你痛苦,别人同样也痛苦。毕竟,在人类思维中,痛苦的来源之一就是只有你自己在受苦,而别人都在逍遥自在。

    然后你就会明白想要轻轻松松地快乐学习是不可能的,但是聪明人要做的就是,将这个痛苦的过程尽可能缩短,而让快乐的果实尽可能地甜美。

    怎么样,我这么一,你是不是觉得电灯照雪明明白白的?”

    学习的过程一点也不快乐,只是我们可以通过学习获得快乐的果实。这种言论一时之间竟让蟒蛇先生无言以对,甚至在内心暗自觉得对方得其实还挺有道理的。

    老鼠先生话时表情生动有趣,语言煽动性极强。拥有这样好的推销技巧,若是他成为林绛的保险专员同事,怕是林绛会嫉妒得原地表演一个猫抓老鼠。而他诺恰好是只意志很不坚定的海獭,他听着听着,不由得蠢蠢欲动,恨不能自掏腰包买下一个课程来,只可惜他并用不上。

    不过,尽管他诺自己对老鼠先生的课程很感兴趣,但是他并不会想用自己的意见左右朋友的看法,最重要的是蟒蛇先生自己的决定。

    见蟒蛇先生尚未表态,但态度略有松动,老鼠先生算再接再厉,继续服他。“哎呀,你就不要再犹豫了嘛。我们俩个也是有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已经千里迢迢地走过来了,把之前的那九十九步都走完了,你只要肯迈出象征着信任的一步就够了,这么想想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挺赚的?”

    蟒蛇先生这才想起来对方出现得着实突兀。他问道:“你原本到珍珠岛上来是要干什么?”

    老鼠先生回道:“哦,不是有个修屋顶的活儿嘛,我来问问还缺爪么。”

    ……

    蟒蛇先生难以置信地反问道:“难道你原来只想应聘修屋顶?”

    不是是专业的应试辅导专家吗?专家平时就是泥瓦匠吗?这个兼职的范围未免太过宽广随意了吧?

    原本已经有所动摇的蟒蛇先生瞬间又摇摆了回来,再次瞪向老鼠先生,眼神里满是不信任。

    老鼠先生也很无奈,回复道:“不是我不想干专家的活儿,因为我也是刚到毛春,根基和名气都没起来嘛,专家也得要生活的不是吗?对了,你要是不想请我做考培,你们家有没有要修的屋顶或者坏了的家具,我能修也能砸,能拆也能补,能做心理辅导也能给母猪产后护理。你看啊,这大锤八十,锤四十,童叟无欺,包您满意。”

    他诺一把从地上蹦了起来。

    遭了遭了遭了!他的屋顶!

    他听别精的故事太入迷,都把自己的事儿给忘得死死的。老板还在他家里呢,要是修不好屋顶,雨水灌下来,他估计要生气的。

    不行,我得回家修屋顶!

    海獭焦急地汪汪叫了两声,没等蟒蛇先生向老鼠先生解释是他诺家需要修屋顶,天空忽然传来一阵轰鸣声,云卷雷动,眼见着一场暴雨将至。

    雷声刚歇,豆大的雨点砸落在湖面。起初只是大珠珠的零星数颗,转瞬之间,雨点密集起来,倾洒江天,水面浮起云烟,风吹水立,潺潺雨声由远及近。

    此时,在狂飞的银线之间,一叶白色扁舟穿云而至,拂散开一江烟雨。

    一人独立船头。

    他诺的眼神一亮,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来。

    “怎么在外头玩得这么久?”罗飨这样着,眉头蹙着好看的浅痕,“不知道要下雨了么?”

    他没有撑伞,雨滴近身后被轻轻弹开,在他周身裹上一层淡淡的水汽,如烟似雾。

    他是那样好看,好看到近乎不真实。他诺看直了双眼,呆呆地没有反应。

    “回家。”罗飨又道。

    他缓缓地朝他诺伸出一只手来,掌心朝上,手心里卧着一朵带雨的映山红。

    他诺的眼神终于从他的脸上滑落到他手中的花,露出好奇的神色。

    “是甜的。”老板强调道。

    他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他随手在林子里摘的一朵,事实上,这是那簇杜鹃里长得最为好看艳丽的一朵。原本映山红花期已过,罗飨略施术,将几朵尚未开到全盛的花骨朵催熟,又从中精挑细选,择出最美的那一枝。这朵花层层延展,娇艳欲滴,花瓣上没有一丝衰败的褶皱。

    在其绽放到极致的刹那之间,罗飨伸手将它取下枝头,一直心地拢在手心里。这是他干完活后给海獭带的零食。

    不过,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当然没有必要和傻海獭细。

    罗飨轻弹手指,那朵映山红飞落在他诺怀里。

    海獭呆愣愣地接住花,一句话也不出来。

    他像只木偶,被老板拎上船,又梦游般地和蟒蛇先生、老鼠先生及殊途同爷爷告别。

    老鼠先生热情地朝着他诺挥手,承诺之后有机会一定再给他故事听。

    暴雨声没能将殊途同爷爷惊醒,他依旧呼呼大睡着。蟒蛇先生将龟爷爷抱在怀里,算带他回家先避避雨。而老鼠先生则趁机也黏了上去。

    蟒蛇先生最后是否能接受老鼠先生,他诺不得而知,此时的他也分不出心思去考虑这件事情。

    掐开花柄,用力一吸,映山红果然甜滋滋的。

    海獭忍不住又幸福地眯起眼睛。他在船里了一个滚儿,不心变回原形,所幸也不再变回去,而是趴坐在船沿,屁股冲外,拿尾巴调戏那些浮出水面换气的鱼们。他的尾巴有节奏地一甩一甩,偶尔用力拍下冒头的鱼。

    罗飨没有理会他,反手给海獭的脑袋上盖了一朵巨大的荷叶。

    荷叶是不错的挡雨工具,硕大的雨珠掉在叶面,顺着坡度往下滚落。只是荷叶不够结实,海獭只戴了一会儿,脑袋就被砸得咚咚发疼。

    白船开得并不稳当,时不时晃动起来,有几次差点将海獭甩下船去。他诺明白过来,这船一定又是白伞变的。它一定是故意想拿他寻开心。

    被淘气的白伞这么一岔,海獭很快放弃了戏弄鱼的幼稚游戏。他回到老板身边,想了想,掏出手机,慢吞吞地出一行字来。

    ——我们现在是要回家了吗?

    他的回家,并不是回海獭的窝,而是回在毛春城的大罗杂货铺。

    罗飨嗯了一声。

    海獭又惦记起他那“敞篷”的屋顶来,脸上不禁浮现出担忧的神色。老板刚刚什么也没提,估计他是在雨势变大之前就已经出发了,没留意屋顶的情况。海獭有点想和老板分享自己的烦恼,但又觉得不应该让他陪自己一起心烦,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开口。

    就在这时,罗飨忽然开口道:“对了,刚刚走得急,我忘了拿东西,我们先回你家一趟。”

    罗飨这样,他诺自然不会反对。他想,我就回去看一眼我的家,要是情况严重,就请二哥闲下来的时候再帮我补一补。

    白船急速转弯,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它在雨帘之中穿梭,丝毫不受天气的影响。不一会儿,他诺和罗飨便再次回到大月湖的家前。

    他诺在心底已经做好见到一片狼藉的景象的准备。他深吸一口气,抬头,顿时目瞪口呆。

    他的屋,他那座原本只是用茅草和树枝随意搭建的屋,此时焕然一新,宛若拥有了新的生命。昨晚被掀开的屋顶不知何时被重新换上,但是新的屋顶并非是普通的草棚屋顶,而是一座空中花圃,里头栽种着种类繁多的花植,也不知是老板从哪里搜罗来的,每一朵都开得极好,姹紫嫣红,争相斗艳,哪怕身在倾盆暴雨之下,在万物皆显颓势之时,也依旧傲然挺身,容资卓绝。

    他的屋此时看起来就像是会呼吸一般。

    在那片花团锦簇之中,海獭毫不意外地发现一抹明艳的映山红。

    罗飨在一旁清了清喉咙,开口起话来,看起来像是要解释,态度却极为敷衍。

    “帮你的房子换了个发型。”他漫不经心地道,“只是随便弄了弄,等你自己以后再收拾吧。现在下雨也住不了,我们回去。”

    罢,竟要挥手离去,似乎是一点儿也不记得刚才要回来拿东西的借口。

    海獭在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仰头量起老板来。和罗飨相处久了,傻乎乎的海獭也开始变得更加聪明起来。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这个总是口是心非的老板。别看他现在一副云淡风轻、很无所谓的样子,就好像费尽心思给海獭修一个会开花的屋顶是一件多么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但在老板心里一定要在意得要死。

    心怀着一丝激动,一丝骄傲,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

    他一定也是想第一时间和海獭分享成功的喜悦,让他也能欣赏到花园屋顶最绚烂最耀眼的此时此刻,才会找一个那样拙劣的借口,带着他冒雨回来,只为了看这一眼。

    海獭傻了才会信他的话,以为这一切只是随手弄来的呢。

    看破这一点,海獭得意地汪汪了一声,忍不住甩动起毛尾巴来。

    哼哼,像我这样聪明的獭。

    他掏出手机,用毛毛擦了擦溅到屏幕上的雨水,然后慢悠悠地下几行字来。写着写着,觉得不趁手,又原地化作人形,继续用一指禅戳着屏幕。

    罗飨站在一旁观察着,原本见笨拙的字海獭消失不见了还有几分遗憾,没想到化作人形的他诺竟然也灵活不到哪里去。他瞬间释然。又忍不住悄悄地挪动着脚步凑近几分,斜着眼偷瞄海獭在屏幕上的字。奈何雨太大了,他什么也看不清。他正想凝神望去,海獭猛地抬起头来。罗飨慌忙将视线转移到前方,做目不斜视状。

    “这么大的雨,赶紧走吧,还什么字。”他的脸上似乎写满了“你看看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责怪。

    他诺冲他甜甜地笑了笑,比平时笑得还要谄媚。他抬手,将手机递给罗飨。

    罗飨一边嘀咕着,笑成这样真是难看死了,一边接过手机。他利落地一挥手,尽数将屏幕上的水弹开。

    ——这是我生命中经历过的最美的一场暴雨,哪怕河水淹没,太阳出现,冬天再临,它也永远永远不会消失。

    ——谢谢你

    ——我们一起回家,一起看电影吧

    罗飨抬头,对上他诺的笑脸。海獭竖起两只大拇指,表示疯狂夸赞老板的意思。

    罗飨颠来复去地将文字看了好几遍,有些不满意地嘟囔着,“这怎么就能是最美了呢?”果然是只没什么见识的蠢海獭。

    然而他却没有拒绝海獭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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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诺(彩虹屁):你最棒了!

    老板:不愧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