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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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嘭。

    杨莉的身体以扭曲的姿势摔在海绵软垫上。

    脖子歪曲,口吐白沫,后脑勺处隐隐渗出鲜血,慢慢的,整个身躯都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逐渐染红。

    早在杨莉闹着要自杀前,酒店经理就心急如焚地组织员工铺上了好几层床垫。他们开酒店的,什么样子的客人没见过?专程开一个房间用来自杀的,有自残弄得满地血的。这些怪人,经理两只手都数不清,所以一听到风吹草动,他就迅速行动起来,终于还是赶上了。

    江柔居高临下看着,满意地勾起嘴角。

    让杨莉就这么死了,太便宜她。

    这么高跳下去,不死也要半身瘫痪。杨莉推时黎的那下,足以构成谋杀未遂罪,如果杨莉不想在监狱里蹲到死,她一定会让时琴想办法证明她精神失常,借此逃脱法律惩罚。

    杨莉想变成“神经病”,江柔会帮她一把,让她“好好治疗”,一定用最好的药物,慢慢耗尽时琴每一分存款。

    呵,要知道,就算是精神正常的人在那个环境呆太久,也会变得不正常。

    。

    时黎被陆商紧紧搂住,身体微微发抖,方才惊险的一幕还闪现在眼前,杨莉狰狞的笑,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哽在时黎心中,如鱼刺,用力喘息就觉得痛。

    时黎没想过杨莉死,她最恨杨莉的时刻,不过只想要杨莉做一辈子坐牢。

    她知道她不应该心慈手软,可时怀瑜求过她,“时琴他们不聪明,你可以恨他们,但留他们一条命,好歹也是我生的畜。生。”

    时琴、杨莉想要时怀瑜死,可他还想给她们留条命。

    爷爷那么认真求她,当时她就答应了,时琴还没有露出这样狰狞的模样,时黎以为她这辈子都不需要考虑到这个约定,是啊,流着相同的血能怎么恶毒?

    时黎发现她低估了时琴他们的底线。

    身体悬空的那刻,时黎的心脏在发抖,她以为她会在那时候死掉,她是真的害怕了。

    时黎不出来的感觉,很想哭,又觉得闷,只能埋在陆商怀里紧紧攥住他的衣角。

    陆商抬眼扫了扫在场的人,冰冷的视线与他们一接触,一个个都鹌鹑般缩回脑袋,不敢再好奇观望。他重新收拢手臂,紧紧绞住时黎的腰,亲了亲她的头顶,安慰道:“别怕,我在。”

    声音是一贯的低沉悦耳,时黎死死咬着嘴唇,苍白的脸上没一丝血色。

    “陆商……”

    她的眼神有陆商看不懂的东西,仇恨、不解,难过。

    指腹碾过时黎的唇,陆商的手干净白皙,指节修长有力,他神色淡漠,目光平和,垂着眼睫缓缓道:“想发。泄就咬我,别憋在心里。”

    时黎将脸埋在他的掌心中,就像笼中囚鸟,轻微细致地哆嗦羽毛。陆商感受掌心的痒意,他知道这是时黎在翕动睫毛,慢慢,有湿漉漉的液体落进掌纹中,一点点,泪水顺着纹路蜿蜒至整个手掌。

    陆商曾听过一句话,一个人一生命运都可以从掌纹看出。

    现在,时黎的眼泪铺盖他整个命运,他是一辈子也放不开她的。

    时黎忍耐到极限,她张开牙齿,压住陆商掌心一块软肉,没有咬,只是轻轻用齿关磕,哭声渗了出来,像虚弱的猫。

    陆商见过许多种模样的时黎,她也曾对着他哭过,可从未有一次,如此压抑。

    “乌拉乌拉——”

    警车鸣笛越来越近,无数双鞋在地面走动,极细的声音都在时黎耳廓无限放大,她抬起哭得雾蒙蒙的眼,渴求望着陆商,“带我走好不好?”

    陆商眸色深谙,薄唇抿成一条线,良久,道:“好。”

    。

    角落里江柔不耐烦弹手指,看着警察指挥着护士将杨莉带走,“安心啦,就是指甲盖中间掰断,淌了些血。”

    时黎从上面掉下来时,作用力还是太猛,江柔直接用手接,作为支撑力的指甲全部被折断了,开始还没感觉,完杨莉十几个耳光,血从指甲缝里渗出来,江柔才觉得痛。

    “你还没事!你看看!看你的手,青了!”

    苏晴晴扯了裙摆给她包扎,江柔也不好意思告诉她,她裙摆喷了太多香水,现在腌得江柔手指痛。

    “是哦,没法写论文了,这件事要算在时黎头上,我还有两篇,就交给她了。”

    手上任由苏晴晴动作,江柔将视线重新投向被陆商抱起的时黎,轻轻叹了口气,“别包扎了,这伤口留着还有用。对了,我让你拍的东西都拍到了吗?“苏晴晴埋怨,“都拍到了!人都死了,你要那东西有什么用!”

    时黎与杨莉交涉前,江柔就安排了苏晴晴用手机将所有画面全部录制下来。

    “谁告诉你杨莉死了,嘻嘻。你应该有搞自媒体的朋友,这样吧,我出钱,让他帮忙把你拍的东西发出去,标题一定要往劲爆上靠,譬如什么《争家产争男人,亲姐妹为什么不能共享资源?》能吸引足够火力,我按照阅读量给钱。”

    “……杨莉没死?”

    江柔眼睛眯起来,笑得更加灿烂,“没死,好戏还没开始,她怎么能死?”

    时黎的仇先放在一边,她的手!该死的杨莉,长这么大,江柔还没受这么重的伤,不让他们一家滚出帝都,她就从刚才那个泳池边跳下去。

    “可我拍到的东西没头没尾的,不容易传播吧?”

    时黎走近杨莉时,苏晴晴才拿起手机,只拍到杨莉将她推下楼。时黎都掉下去了,她要是还有心思拍照,她苏晴晴就是彻彻底底的人。渣。这前因后果都不明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一女的神经病发作,半夜伤人呢。

    江柔想了想,皱眉微皱,“我去想想办法。”

    苏晴晴还想什么,江柔嫌烦,直接拿包好的手去堵苏晴晴的嘴,“我看到罗东城了,我一会去找他。你去找时黎,让她过来给我撑撑场子。唉,可怜我一个弱无助没人爱的姑娘,竟然要用这种方式维权——”

    “可是,现在时黎状态不好……”万一她在和陆商安慰。炮,自己过去不大好吧?

    “你直接告诉她,不赶快来,我就要被人死了。”

    “……”

    。

    时黎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苏晴晴敲自己房门时,陆商正吻着她的嘴唇,温柔与她交换呼吸。

    陆商的吻很轻,之前他留给时黎的印象大多霸道,从未如此温柔,让她不禁想起梦中与陆商在操场上接吻,他也是这样,慢慢地吻住她的嘴唇,然后探出舌头……

    “咚咚咚,咚咚”

    听到敲门声,时黎还以为警察来了,准备找她录笔录,当即推开陆商,红着耳朵找镜子,陆商就一脸笑意侧卧看她,饶有兴趣看她跳来跳去。

    “口红花了。”

    “裙摆走光。”

    “……住嘴啊!”

    等时黎手忙脚乱整理完衣服,脸上还有两团绯红。

    时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应陆商的亲吻,刚才她吓坏了,陆商吻住她时,她整颗心脏被另一种情绪占满,暂时忘记恐惧,深陷在陆商的气息中。

    她清楚记得陆商的每一点动作,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有什么情绪在脑子里发酵,她想喊什么,但一阵敲门声阻断她的回忆。

    深呼吸一口气,开门,门外并不是警察,而是苏晴晴。

    “你……”

    话未完,苏晴晴直接扯住时黎的手,拽着她往前跑,“来不及多,江柔要被人死了!”

    夭寿啦,果然是在安慰。炮,都是过来人自然明白时黎脸上的红晕怎么搞的,苏晴晴一边跑一边为陆商默哀,也不知道陆商硬了又软,还能不能硬起来。

    “慢点……你确定你的主语宾语没有搞反?不是江柔快把人死了?”

    江柔在她印象里还没吃过亏。

    苏晴晴暗自腹诽,她哪知道江柔那情况怎么样?她连江柔算做什么都不知道!

    “别管了,先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找了两层,终于锁定罗东城休息的总统套房。

    还差个五六米,就听到门口传来江柔凉薄的笑声“唉哟,你们这是做什么?罗董啊,我也不是那种喜欢胡搅蛮缠的人。呵呵,文经理,也别这样啦,就是要一下监控,很难吗?瞧瞧,瞧瞧我的手——”

    时黎站在门口,深深呼吸,将心跳平复下来,抬手敲了敲门,“罗董,可以进吗?”

    罗东城没开腔,江柔“嘻嘻”笑起来,“又一个受害者,进来吧,咱们在谈赔偿事宜呢。”

    虽然心中早就清楚江柔不会吃亏,但看到屋内的情景,时黎还是噎了口气。

    江柔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前面地毯上跪着三四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一个个低垂着头,特别是中间的那个浅灰西装,一直不停重重弯腰道歉,嘴里一遍遍重复,“すみません”。

    估计是个日本人,也是酒店的管理之一。

    苏晴晴一眼就看出江柔把手上的包扎拆掉了,她还故意多挤了些血,一边,一边甩,溅了浅灰西装一脸,配合百花一样无害的脸,确实能让这个日本人做好一阵子噩梦。

    “别‘死你哇塞’了。咱废话也不多,你们酒店管理存在巨大失误,安保系统如同儿戏,接受培训的保安从头至尾就没见一个,还好今天是我救下时黎,否则,你们酒店负得起责任吗?我不过是想拷贝一份监控,很难接受?”

    罗东城面色郁郁坐在沙发上,他是这家酒店的股东之一,自然也了解酒店的规矩。

    酒店确实不能将监控录像随意交给客人,酒店必须要保护客人的隐私,有些情况也能通融,让罗东城头疼是江柔要的不是楼道、走廊等公共场合的监控,而是房间里的监控,是从楼上摔下去的杨莉房间监控,这可就太难办了!

    时黎不知道江柔在搞什么,一脸懵逼看向她,罗东城扫扫时黎,又扫扫江柔,觉得面前这个陆氏董事长夫人更容易话,干脆拉下老脸,讨好套近乎。

    “今天搞得不愉快,陆夫人,你受累了。”

    时黎连忙摆手,“还好,我没什么。”

    江柔“狠狠”瞪了她一眼,时黎没看到,罗东城却看到了,眼珠子一转,心里有了盘算。

    都是千年狐狸,自然知道从哪里下手。

    江满山的闺女与时黎关系不错,干脆让她情,劝劝这个女霸王,他一把年纪,可遭不住江柔时不时甩一脸血,真是面子里子都没了。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时黎,今天我是第一次见你,也没给你带什么见面礼。我与你的丈夫陆董是忘年交,平日里关系还不错,你也别跟老头子我客气,我这刚购进了一批人参,老山参,有几支年份还不错,干脆挂你名下,咱也不搞虚的,以后你来凯撒,如论多忙,都有你的位置!”

    罗东城的意思很明确,准备给时黎在凯撒留一个包厢。要知道整个帝能有面子让凯撒留包厢的,两只手能数的过来。

    罗东城给凯撒投了那么多钱,不过有一个天地包间名额,他算让给时黎,算个人情。时黎刚接手时兴集团,急需走关系跑渠道,少不了应酬,他这份礼虽不算贵,但送的准,刚好是时黎需要的。

    “这多不好意思……”

    时黎很想要,但瞥瞥江柔,总觉得不能这么与罗东城达成和解,江柔也看到她,“冷笑”两声,也就松了口,“行行行,罗董有面子,您将时黎降服,我还能什么?各退一步,把刚才露台的监控给我就行,这总没问题吧,我记得前两年有个情侣闹自杀,警察取证公布了也是……”

    江柔想要的不过就是露台监控,只是目的太明确容易被人拒绝,所以她以退为进。这一次不仅可以拿到监控,还能帮时黎索要些精神损失费,可谓一举两得。

    跪在地上沉默寡言的灰西装用着流利的中文回道:“没问题,江姐,这没问题的。”

    江柔:……

    时黎:……

    苏晴晴:原来是在装日本人……

    罗东城将他们送出房间,笑着与时黎道别,“陆夫人,帮我向你的丈夫带个好,今天是我招待不周,实在是……唉。”

    时黎还想什么,江柔将鲜血淋漓的手搭在时黎肩膀上,催促道:“走啦,先帮我清洗一下手指。”

    江柔推着时黎迅速走,苏晴晴紧跟在身后,走了好几步,见四下无人,江柔推着时黎进了女厕,让苏晴晴在门口把风,迅速将整个计划了一遍。

    “刚才救护车将杨莉拖走抢救,我估计应该是没什么生命危险。”

    没有危险吗?

    时黎沉默垂下眼睫,时怀瑜的话回荡在心中,她没有害死杨莉,更没有辜负爷爷的嘱咐,心中一块大石头卸下,被压制住的怨恨又重现浮起。

    杨莉想要她死?!因为救她,江柔的手指还受了伤,杨莉一直在伤害她身边的人,一直!

    她让自己如何原谅她们?

    “你上次不是,时兴宣传方面存在问题吗?杨莉这件事刚好可以作为宣传切入点,只要有个爆炸话题,后续宣传也就很容易上手,陆商是你老公,陆氏集团有不少媒体号,到时候让他帮帮忙,为我们推波助澜,把你炒成网红。”

    水哗啦啦流着。

    时黎面色微紧,她对网红的解决还停留在芙蓉姐姐阶段,本能感觉到排斥。她不喜欢炫耀,也不喜欢把自己当作素材。

    江柔看出她的抗拒,嗤笑道:“别想那么多,企业家自己主动宣传自己,让自身成为品牌标签的不在少数,你的陆董不就这样?什么亿万少女的初恋情人,你不会以为这样的通稿是政府帮忙发的吧?”

    大型公司的发言人大多都有人设,特别是服务于年轻群体的,像什么“国民爸爸”“国民老公”“独立女性典型”。

    生活中也经常看到各种公司的通稿,什么给员工买房,给员工准备夜宵,陪员工玩游戏,大多都在营造一种“好老板”人设。

    “利用自身作为切入点宣传品牌是互利互助的事情,既可以稳定你在集团的形象,也可以更一步吸引大众视线,公司有新产品,你可以第一时间将它推广给更多人,节约的宣传费至少一年八位数。”

    江柔想了想,决定给时黎举个例子。

    “你知道我名义上的父亲是香港人,他的侄子主动请媒体曝光自己的生活就是为了成为网红,他是搞跑车俱乐部的,需要更多人了解他这个俱乐部,也希望得到更多赞助。流量至上,网络宣传效果某种程度、某种意义,已经超越主流媒体。”

    “再举个例子,那个一月换一次网红女友的国民老公也是利用自身影响力推销名下的游戏公司,他微博的风吹草动都能引得自媒体纷纷搬运,他就是将自身形象开发很好的例子。”

    时黎沉默,点头。

    确实,如果能成为被公众关注的人,的确能获得更大的关注度,对于时兴新品推广很有作用。

    “我应该怎么做?”

    听到时黎点头,江柔也关了水龙头,慢慢道:“杨莉这次事情大也不大,也不,全看你怎么做,我个人是不建议你维持一个很难的人设,毕竟你还有生活,不是像真正的网红,每时每刻都活在视野里。具体做法,我们可以仔细商议,正好陆商也在,你们结婚那么大的事还没请我们吃饭,干脆就今晚?”

    时黎脸红了几分,不自在地捏住手指,“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你去问他。”

    江柔看她这幅模样,也知道今天两人关系近了不少。手指很痛,她也抽不出精力开玩笑,继续:“当然,这只是一方面,我想的一直是时兴。”

    “时琴在公司里安插棋子故意制造障碍,这必须是要除掉。新人也就罢了,随便找个理由,挑点刺就能将他辞退,主要还是那些老东西。”

    “我知道你重感情,觉得不好意思,都是叔叔爷爷辈的,养着就养着,也算帮你爷爷留几分情意。站在你这边的老人,你可以留着,跟你唱反调的、给你下套的,一定让他们滚蛋。”

    “杨莉出了这种事,估计一时半会死不了,你那姑妈对你心黑,对她女儿可是上心,她一定会尽全力照顾杨莉,这对于我们来是一次好机会,趁着她放开对公司的掌控,一举将公司拿下,该滚的,回去养老,不想滚的,把他们下放到豫州分公司。”

    时黎算是明白江柔再想什么,看着认真清洗手指的江柔,时黎低声道:“谢谢你。对不起。”

    江柔满不在乎,“这次是我逞强,我惩罚我自己,与你无关,我完全可以当即阻止你。清理钉子的事情还要你来做,也只能你来做。这种事陆商有经验,你去请教他。”

    江柔确实做错了,她没考虑后果,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中,弄伤手指是所有意外中最轻巧的,她也就认了,也算一个教训。

    时黎垂下眼睫,抿唇,看了看江柔的手指,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不会了,下次不会心软的,她再不会伤害她身边的人。

    。

    晚风微凉,陆商接到时黎的电话。

    电话那头时黎声音软软,有点撒娇的样子,每一个字眼都软软糯糯,“我们结婚那么久,还没有请她们吃过饭,今天江柔的手指为了救我受伤了,我觉得我应该请她吃一顿,补一补。你今天有空吗?我想……”

    陆商扫了眼手腕上的时间,轻轻勾了勾嘴角,“现在才十点,干脆去水榭天,他们家的药膳挺不错。”

    今日多亏了江柔,表达一下感谢也是应该的。

    时黎应了,江柔靠在墙上听两人细声细气交流,不动声色地左右翻看手指,苏晴晴就盯在一旁仔细监督她缠上干净的纱布。

    手还是好痛,该死的杨莉。

    刚到手的兰博基尼Reventon,开不了几天又要送回去,好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