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心扉
两人一切如常,仿佛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是一场梦。
心照不宣的默契。
今天时黎依旧需要配合节目组的拍摄任务,为陆商整理领带时,她就忍不住抱怨,“你怎么总是想出这种怪点子?”
把自己的生活当成拍摄素材,又不是明星,用得着吗?
时黎对白玫、导演都没什么意见,只是她不习惯在镜头前表演,导演给她的人设是高雅贵妇,绝对幸福的标尺,仿佛要将她的生活刻板定性为偶像剧里女主人公——丈夫英俊多金,每日逛逛美容店学插花。
天,她可是时兴最高决策者,怎么可能活成导演剧本里的样子?
导演安排的台词也让时黎发笑,编剧完全当成偶像剧编,居然让时黎称呼陆商为“哥哥”,有一关《你问我答》展示夫妻甜蜜度的细节镜头,是时黎给陆商下厨,不心切到手指,让他亲亲抱抱举高高?
时黎又不是生活白痴,怎么可能连香肠都不会切?
陆商微愣,眉头略蹙,“不是我的主意,是陆行州。当初OP发布会,陆行州向董事会建议与蓝泰卫视合作一档节目,借助高层的夫妻生活进一步宣传陆氏的企业文化,当时我以为他是在毛遂自荐,兼之其他董事多票通过,我也没反对,没想到,最后被推出来的人是我。”
时黎自然知道陆行州是谁,陆商的叔叔。
“你反对了?”
时黎笑了下,看着面前皱眉的陆商,她忍不住去捏他的鼻子,调笑道:“然后他们告诉你最多拍摄几天,完全不会扰到你的生活?”
陆商别上领带夹,“不仅如此,他们还告诉我,高层管理都会被安排拍摄计划,只是先后问题。好了,时间不早,我要去公司。你受不了他们,晚上回来我给节目组电话,让他们别拍了。”
时黎自然不会白费他人的辛苦,将陆商送到门口,扒着门缝朝他招手,“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看着黑色宾利在拐角处消失,黑猫从矮墙跳下。时黎收敛脸上的笑意,她揉着蓬松的发走上楼梯,并不急着梳妆,反而绕进书房。
在那里一定有陆商藏起来的东西。
这间书房时黎不常用,她办公大多呆在自己卧室,那里也有一张书桌,巧、木制纹,适合时黎的身高,并不容易让颈椎疲惫,比起涂装隔音木板的书房,性冷淡北欧风的书房,卧室的气氛更自然。
今天她来书房也不是为了翻阅书籍,而是找陆商藏起来的隐秘文件。
陆商曾告诉过她,书房有个密室,是房屋结构师故意设计的,属于基地结构环链中必要的环节。时黎一直没在意,毕竟她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需要珍藏,就连室内保险柜都让她放了红酒。
轻手轻脚翻动柜门,根据时黎一贯的认知,很快就从一扇假门后摸到缝隙,屈指轻轻敲,是空荡荡的回响。翻出陆商办公桌抽屉镇纸下压着的钥匙,时黎一点点抽出圆柱形的锁道。
防火涂层里有个瓷态的正方形盒子,时黎伸手,最先感触是冷意,她顿了下,毫不犹豫将其拉开。
空荡荡的盒子里搁着半沓资料以及被撕碎的照片。
时黎用手拂照片,将它们拢在一起,从这些碎片中,隐约可见是各种各样的自己,或笑或发呆,甚至她还看到一张,自己站在高崖上,海风肆意吹动帽檐,她伸手去碰浪击的水花——这是留学第一周与美利坚组员一起参加的野营赛,而且,这明显是偷拍。
时黎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心态。
她是矛盾的人,若是爱一个人会情不自禁为他找理由,就像现在,她本能不是生气,觉得自己的隐私被人侵犯,自己被监视,而是心疼。她在心疼陆商,搭配昨晚的情愫,时黎的心脏一揪一揪痛。
慢慢摊开照片碎屑,时黎试着去拼凑,她不知道何时陆商剪掉了它们,也不知那时他是怎么样的心情。
碎裂的照片自然无法拼凑完成,时黎静了会,将它们捧着洒进抽屉里,看着纷飞的碎片,她慢慢抽出文件,一页页仔细看着。
很多关于神经挤压后复健的资料,纸页软绵,每张上都有反复笔记的划痕,页脚泛黄,能看出主人的折磨与执着,时黎能想象出,无数夜晚,陆商都坐在办公桌前,认真看他不懂的医学术语,想着,时黎捏着资料坐在陆商常坐着的位置,学着他的样子,将资料搁在面前,双手交叠抵住额头。
闭上眼睛,时黎缓了好一会儿,心中的烦闷才慢慢压下。
她重新看这沓资料,最底下有个薄薄的信封,倒出里面的东西,时黎无意识松了口气。
如她所想,里面是陆商对陆鹤川的调查,时黎面无表情看着,从陆鹤川的车祸疑点开始,陆商抽丝剥茧一点点调查,每一个地址变换,每一点关系网,陆商就像耐心狩猎的蜘蛛,冷静冷酷地等待着,他不动声色、冷眼旁观,似乎不在意陆鹤川的任何动作。
车祸……陆行州。原来真的不是陆商动手脚,而是陆行州,他想抢陆氏集团的最高控制权,陆鹤川无疑是最大的阻碍。
时黎无表情翻到最后一页,她发现自己对陆鹤川的了解太少了,陆商调查中的陆鹤川陌生让她觉得可怕。她从不知道陆鹤川的外婆是日本人,名为安室奈井屋子,她也不知道陆鹤川极其厌恶鱼生,这与她记忆中的陆鹤川很不一样。
安室奈……
时黎突然扬起脸笑,没发出声音,她觉得自己很像傻子,指尖微微用力,时黎在它拧出褶皱前颓然松开手,任由资料飘到地上。
现在,一切真相大白,陆商没骗她,是陆鹤川利用她记忆混乱的十四岁,将曾经属于陆商的快乐回忆全部搬到自己身上,为了挤掉陆商留下的模糊印象,陆鹤川吃着自己最讨厌的鱼肉,学着陆商的特定言行,时黎终于明白,那一天,陆鹤川为什么会情绪崩溃。
那是时黎故意忘掉的记忆。
高一深秋的某天日落,陆鹤川一个人坐在操场的单杠上,时黎隔着教学楼看到他,担心想要靠近,本想询问他为何如此难过,不想,还没靠近,陆鹤川就像彻底失去理智,将手腕上他珍惜的宝石腕表砸进沙坑,尤不解恨攥紧拳捶横杆,第二件被砸进沙坑是他右手边的矿泉水瓶。
时黎不敢靠近,那时的陆鹤川表情狰狞,眼角晕得通红,极其隐忍又濒临崩溃,似乎只要时黎一出现,他就会彻底发疯。
她被吓到了。
陆鹤川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待人行事有条不紊,时黎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他,满脸挫败,被逼到极限的压抑。
时黎呆呆看着,直到陆鹤川捂住胃,从单杠上跳下来,跪在垃圾桶旁呕吐。
直到现在,时黎才明白,他在吐什么。
他根本不喜欢鱼肉!
时黎记得……
那天刚好是月考成绩公布,陆鹤川又输给陆商得了第二名,时黎为了安慰他,给他点了他爱吃的生鱼片,时黎记得陆鹤川吃得很开心,甚至还摸了摸她的脑袋。
自己当时了什么,时黎现在已经记不清,不过大致是一些鼓励的话,那时候的时黎性子偏激,就算安慰也是火气十足,不外乎什么“下次一定能超过陆商”“你怎么可能再输给他?”“这次是意外”,之前不觉得过分,现在想……
时黎垂着手臂呆呆坐了好一会,头发顺着脸颊轮廓慢慢散开,遮住半张面,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心跳声,她慢慢蜷缩手指,紧紧攥住。
她决定去了结一切。
之后的一周,时黎有意识地接触安室奈鹤川的生活圈。
要维护“安室奈鹤川”这一角色并不容易,衣食住行都要有异乡人特有的生疏感,可陆鹤川表演得游刃有余,时黎常无意识地观察他。
陆鹤川变了很多,他变得随心所欲,变成时黎不敢认的样子,若不是时黎清楚知道安室奈鹤川就是陆鹤川,估计也会被他骗到。他不再执着温文尔雅的人设,有时近乎孩子气的顽劣,会当街给时黎变魔术,塑料鲜花“嘭”在时黎面前变为真正的玫瑰,在时黎伸手时,“嘭”又变为玩具公仔,他会笑着解释,“送玫瑰,你的丈夫会误会”。
他就是这样——与时黎保持距离,又故意吸引,若即若离,他会模棱两可的话引导时黎,将陆商的形象无意中抹黑一笔。
陆鹤川清楚知道时黎想要什么,他在情绪的把握上十分恰当,天生玩弄人心的好手。他摆出“好朋友”的姿态为时黎出谋划策,言语举止也不过火,甚至聊天中会主动cue陆商,相比“知心哥哥”陆鹤川,陆商最近几天的表现差劲极了。
时黎知道陆鹤川会在她的视线盲区对着陆商笑,陆商也会被他激怒,就在她转身那瞬,刚好露出狼狈焦躁表情,这样的焦躁会在时黎的皱眉中变为一言不发的阴沉。
这时候,时黎才发现陆商根本不想让自己知道安室奈鹤川就是陆鹤川。
时黎大致也能猜到陆商的心思,他在恐惧自己的爱,他认为自己会更爱陆鹤川。
好几次,时黎算戳破陆鹤川的游戏,可察觉到陆商阴沉的目光,她又歇了心思。
时黎也很忙,金哲奎的合同已经定下来,她要陪苏晴晴跑工厂亲自下单,时兴给她的压力不,陆商对她的感情又被隔了看不见的膜,时黎身心俱疲。
她想朝着陆商吼,“你质问我,阻止我与陆鹤川见面,怎么样都可以,为什么要假装大度?你知不知道你的样子很难看!”
陆鹤川送她一捧红玫瑰,时黎故意带回家,陆商明明很不开心却偏要挤出笑容,将那束玫瑰插在花瓶里,两人欢爱后,时黎半夜醒来,摸下楼喝水才发现陆商沉默坐在台阶上,视线正对那捧花。
时黎从不知道陆商那么会藏心思,他与她感情中最大的毛病就是不够坦诚,时黎想让陆商坦然面对自己的嫉妒、厌恶、烦躁,人有七情六欲,他不必完全迁就时黎,也不需要将自己活成最完美的样子,可陆商始终不肯放弃自己的伪装。
这股隔离感,若是时黎与陆商永远甜甜蜜蜜,他们两之间可能不会有矛盾,可一旦两人有了猜忌嫌隙,没有交流后的情绪酝酿,早晚会毁了两人。
时黎决定再刺激他一次。
手机叮铃铃响,时黎清楚看到陆商动了下嘴角,她低头一笑,当着陆商的面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是陆鹤川,声音缓缓,“我到了。”
时黎一边整理衣领一边回答,“你过来吧,我拿不动箱子。”
挂电话前,见陆商一直盯着她,她解释般抖了下睫毛,“鹤川要送我去机场,你忙,我就不扰你了。”
陆商一言不发,深沉的眼眸注视着时黎,时黎不去看他,笑,用指头研磨唇上的口红,仔细抿唇,让颜色更服帖,对着穿衣镜左右拉扯衣角。
“我可以……”
话音未落,门铃响了,陆商只能咽下嘴里的话。
陆鹤川礼貌点头致意,他没空手来,带来一束鲜花及时黎喜欢的现代画,见到陆商注视自己,默默勾起嘴角,轻松抬头问时黎,“时间还早,坐一会出发?”
时黎缓步走下楼梯,裙摆荡在地上,隐隐约约可见白皙瘦削的腿。
陆商脸色不变,差两步落在时黎身后。
餐桌上搁着华夫饼,金阿姨早上烤制的,现在还冒着热气,陆鹤川也不客气,随手捏起一块,对着时黎摇了摇,反客为主问:“要吗?”
时黎摆手,“涂了口红,算了吧。”
陆鹤川尝了一口,转过身撕了一块送到时黎嘴边,“不如上周五你买给我的好吃。”
时黎不吃,别过脸,陆鹤川也没尴尬,直接塞进自己嘴里。
“这是金阿姨烤的,你这么,她要伤心了。”
“我收回之前的评价,这华夫饼非常美味。”
时黎笑了几声,陆商沉默注视着两人话的场景,从陆鹤川进门,他就一直霸占着时黎的视线,亲昵的聊天、视线时不时的碰撞,陆商觉得自己就像空气,更难听,就是两人中间碍眼的电灯泡。
陆商觉得自己应该要找点事情做,不至于那么尴尬,他去摸桌上的水壶,里面泡着他常喝的碧螺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馊水冷,是昨天的剩茶,想必是金阿姨忘记换了。
可陆商还是咽下嘴里那口茶,杯子重新搁到桌子上。
时黎垂眸掩饰心中的失望,随手拉起挂在衣架上的皮包,转过身对陆商道:“我走了,三天后见。”
日本行大致需要三天时间,时黎已经通知过陆商。
陆商送两人出门,看着陆鹤川将车门拉开,时黎弯腰坐进去,他一直冷漠看着,直到陆鹤川用手搂住时黎的腰,这一下直接斩断陆商所有理智。
他突然上前,一把攥住陆鹤川的手腕,将他甩出车门,冷冷注视着。
陆鹤川也回望他,嘴角笑意冷冷,“阿黎,你的丈夫怎么了?”
时黎透过车窗看,陆商已经握拳,眼见他要爆发,连忙出去抱住他,“陆商,冷静!”
陆商垂下眼睫看她,右臂圈住时黎的腰,就在时黎还要什么时,他突然俯下身,一手按住时黎的后脑勺,发狠地吻下。
时黎瞪大眼睛,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不同于以前的温柔缠绵,陆商吻得很用力,他的唇紧紧贴在时黎的唇上,不留一丝缝隙,时黎一时忘记怎么呼吸,憋得眼眶湿润。
看着两人相吻,陆鹤川震愕又腾升无法言语的愤怒,他两步并一步,直接朝着陆商挥去一拳,陆商早有防备,搂着时黎避开,反手就锤在陆鹤川的腹部。
时黎失去了桎梏,挣脱开陆商的怀抱,怒道:“陆商!”
陆商依旧冷冷注视着陆鹤川,嘴角不屑挑起,突然开口,“时黎,你知道面前这个男人是谁吗?”
陆鹤川神色一泠,面部肌肉不由地动了一下,他不信陆商敢出自己的真正身份。
陆商朝着时黎招手,眼神依旧温柔,“到我身边来,夫人。”
时黎向前动了一步,可再看现在的场景,她一狠心,决定再逼一逼陆商。时黎只是晃了一下,又不由自主般向后退,朝着陆鹤川的方向退后,身后的陆鹤川露出理所当然的笑,他太了解时黎的性子,陆商了他一拳,时黎现在不可能容忍陆商无礼的行为。
陆商眼中藏着悲伤,他漠然开口,“哥,好久不见。”
陆商的爱是火焰,若是沾上就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此时此刻,看着碍眼无比的陆鹤川,他不愿意再忍,陆鹤川算准他不敢泄露自己的真正身份,一步步谋划着蚕食时黎的爱,时黎是他的,就算她离开自己,也不可能与陆鹤川在一起。
陆鹤川是个骗子。
他也是骗子。
谁会爱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