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吴家村摩拳擦掌发誓要给守寡的吴家老嫂子讨回公道的时候，王家村外，仓皇带着儿子和几件衣裳首饰逃回娘家的王晓月，从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上抱着儿子下来，看着不远处自己家老房子藏在黑暗中的轮廓，突然忍不住哭了出来。

    “大妹子，这是又和你当家的吵架了，带着娃娃回娘家？听大哥的，大过年的，能忍就忍忍吧，总不能留在娘家过年吧？”那开三轮车的人也算是王晓月的半个熟人了，以往王晓月每次和吴家姥姥吵架都会收拾包袱带着儿子回娘家，十有八九都是坐他的车，一来二去就熟了，不然这大过年的也不会这么容易叫到车。

    他劝王晓月也是一片好心，本地的习俗是出嫁的闺女最好别在娘家过年，不然容易给娘家招晦气，因此很多平时喜欢吵架回娘家的媳妇，过年前一般都不会轻易吵架回娘家，不然万一回去了，当家的一时生气不来接人，真要留在娘家过年，那可就把娘家给坑了！

    “谢谢大哥，我知道了，天不早了，耽误你时间了，早点回去吧。”王晓月从兜里摸出两块钱给了三轮车车主，牵着儿子的手，拧开手电筒，踏着地上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

    “妈，我饿了。”王健已经不了，整天在村里和一帮大孩混着，什么浑话都听过，刚才那些大人的话，他躲在一边都听到了，原来，爸爸不是他的亲爸爸，表舅才是他爸爸吗？还有，奶奶让他们滚，是不是以后自己就要和妈妈还有表舅在一起生活了？

    其实王健对这一点还挺期待的，因为他爸爸就知道逼他看书写作业，还是表舅最好，每次来姥姥家，表舅都会把他扛在肩膀上带他出去玩，下河抓鱼，上树摘果子掏鸟蛋，比和爸爸在一起好玩多了。

    还有奶奶，特别偏心，有什么好吃的都舍不得给自己吃，最坏了！

    “健乖，马上就到姥姥家了，以后咱们就住在姥姥家，不回吴家村去了好不好？”

    “好！姥姥最好了，每次来姥姥家都有红烧肉还有鸡汤喝。”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谁给他好吃的谁就是好人。

    王晓月却是苦涩一笑，其实她爸妈每次都盼着她回娘家，最大的原因就是她每次回来都会从吴家带些荤菜回来，要么就是从吴家姥姥那里拿一只鸡，要么就是用吴家大舅给她的钱在街上买点儿猪肉，总之每次都不会空着手，而且吴家大舅每次来接她也会带些猪肉什么的过来，她娘家条件不好，每个月就指望着吃这么几次荤菜了，这也是她频繁使性子回娘家的主要原因。

    只可惜，从今往后，吴家人再不会给她钱买肉了，她也再没脸从人家家里拿土鸡土鸭往娘家带了。

    王晓月爸妈还不知道吴家村发生的事情呢，两人刚吃完饭，支使着儿媳妇去刷碗，他们俩一人脚下一个火桶，旁边的摇篮里睡着他们今年新得的胖孙子。

    看到女儿大晚上的带着外孙子回来，王家爸妈立刻往闺女手里看去，发现她只牵着儿子的手，拎着的包袱也不像是装了肉的样子，顿时都有些失望，最后还是王家老娘心疼女儿，忙把自己的火桶让出来给王晓月，听他们还没吃饭，一叠声招呼儿媳妇赶紧去下碗挂面再两个鸡蛋下去。

    “怎么，那老虔婆又给你脸色看了？”看到王晓月脸色不太好，王家老娘也有些生气了，“你男人就这么放心你大晚上的一个人回来？”

    “妈我、我和向明，过不下去了。”王晓月咬了咬嘴唇，让儿子去一边和他姥爷一起吃烤红薯，自己把老娘拉到一边，低声道。

    “咋？他们家还敢休了你？凭啥？”王家老娘立刻就炸了。

    “妈你声点！不是向明的错，是我……妈，当年，我和表哥那事儿，吴家那边知道了。”

    “啥？”王家老娘吓了一跳，随即一拍桌子，“知道了怕啥？那件事儿都过去多少年了？！再你们当时不也没成吗？你还给他们老吴家生了个孙子，他们凭啥休了你？”

    “不是的妈……我、我和表哥，嗐！我跟你吧，健他根本就不是吴向明的种，他、他是我和表哥的孩子……”

    “啥？！”王家老娘彻底呆住了。

    半晌，王家老娘突然蹦了起来，拿起一边的鸡毛掸子就在王晓月身上，一边还一边哭着骂她——

    “你这讨债精哟好端端的日子过着，做什么要跟人家做那种事情？做就做了，你们这胆子也太大了，连孩子都有了？！”

    “你让健以后咋办？你往后咋办？哎哟我的老天爷啊！”王家老娘了几下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妈妈你别哭了，我知道错了！当年要不是你们硬要拆散我和表哥，我也不会……”

    “你还好意思？那国家法律不是闹着玩的！你没听那镇上的公家人？你和你表哥是近亲！近亲不能结婚！连结婚证都不能扯！”

    “不扯就不扯！只要我们俩一起好好过日子，有没有结婚证有什么区别？你和爹当年结婚的时候不也没扯证？”

    “你还想跟他好好过日子？”王家老娘呆了呆，猛地蹿起来，狠狠给了女儿一巴掌，“你以为你那表哥是啥好人？你出去在咱村里听听，他撩骚了多少人家的大闺女媳妇？人家都了，他郑胜军就靠着一帮女人养着呢！”

    “你想跟他好好过日子？你嫁给他算是四还是五啊？我呸！你还做梦呢吧？人家刚勾搭上镇上的何寡妇，家里五间大瓦房呢，开着杂货铺的，眼看着就要搞到一起了，人家会跟你结婚？你是有房还是有地啊？”

    “不会的……妈你别骗我了，表哥他一辈子都不结婚，一辈子都会等着我的……”王晓月一个字都不想相信，但是，一想到最近她每次回娘家，表哥来看她的次数都越来越少，又忍不住怀疑起来。

    “呸！那就是个吃女人软饭的怂货，他一辈子不结婚等着你？你以为你是天上的仙女儿下凡啊？”王家老娘狠狠啐了王晓月一口。

    “我不信！我去找表哥！我去找他……”王晓月呆了呆，随即疯了一般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往外冲去。

    “晓华快拦住你姐！”王晓月的弟弟王晓华正在屋檐下搬柴禾，听到老娘的喊叫声，急忙放下手里的棉花柴，正准备去拦住妹妹呢，可惜他腿脚不好，刚踉跄着走到门口，他妹子就已经跑远了。

    这是春节前最寒冷的冬日，刚下过一场雪，地上的积雪被踩碎又重新冻结起来，每一脚踩下去都冷到了人心里，王家村和人丁兴旺的吴家村不同，这是一个已经被时代大潮抛弃了的村落，村里祖辈穷怕了，赶上改革开放，能出去的都出去了，不能出去的，也不过是老弱妇孺罢了，还有一些诸如王家表哥这样怕吃苦的年轻人，不敢去面对外面未知的世界，龟缩在熟悉的故乡，靠着偷鸡摸狗的聪明，过着自以为舒坦的日子。

    王家表哥家住在王家村西边的水井附近，当年王家老娘嫁到王家村，因为家里只剩下一个老父亲和唯一的弟弟，便想法子将他们搬到了王家村，图个就近照顾，没想到一番好心，反倒给自己闺女招来了一段孽缘！

    王晓月拼着一股子劲儿从家里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这里，快要走到表哥家门口的时候，却突然不敢敲门进去了。

    进去了什么呢？

    她要和吴向明离婚吗？

    表哥会娶她吗？会和她在一起吗？一定会的！毕竟他们已经有了健……

    王晓月想到了可爱的儿子，突然升起了无限的勇气，几步跑过去，正准备敲门，突然听到里面传来陌生的女人带笑的声音。

    “阿军，那咱们这事儿就算定了，我家里也没别的长辈了，咱们这样的情况，酒席也不好办，干脆就撤完证咱们两家一起吃个饭，你看呢？”

    “茹你做主好了，我答应过你的，结了婚咱家一切都听你的，你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熟悉的温柔的声音，正是王家表哥郑胜军。

    王晓月瞬间如五雷轰顶，整个人瘫软在雪地上，歪倒的身子撞在郑家放在外面的棉花柴上，在静谧的雪夜中发出刺耳的声响。

    “谁在那里？”

    “晓月？！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郑胜军惊讶地看着瘫软在地上的王晓月，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跑过去扶起她，而是下意识地看了旁边的未婚妻一眼。如果王家老娘在这里的话，一定能认得出来，眼前郑胜军的未婚妻，就是村里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个镇上的有钱寡妇。

    “表哥，你们刚才在什么？扯证？两家一起吃个饭？你不是要等我一辈子吗？”王晓月撑着脚下刺骨寒冷的冰渣子站起来，掌心被划破流血也不在乎了，死死地看着郑胜军。

    “晓月，不是我不愿意等你，实在是，你都已经结婚这么多年了……”郑胜军强撑着解释道。

    “我明天就和吴向明离婚！”

    “什么？”

    “阿军，她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告诉我和从前那些女人都断了吗？”郑胜军的未婚妻不高兴了，她答应和郑胜军在一起，原本就是图他长得好看又温柔体贴，而且当初郑胜军追求自己的时候也发过誓的，只要她答应和他在一起，他就和外面那些女人断的干干净净，下半辈子只守着她一个人过日子，不然以她的条件，何苦要找这么个除了一张脸啥都没有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