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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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长生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只有四五岁的模样,茫茫然地站在一片没有人烟的废墟里,在目之所及的远处,有一团黑雾正不断向他这里逼近着。

    那样遮天蔽日的暗色像是一头巨型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口,面目狰狞地追着他,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吞噬下去。

    他望着那团黑屋,本能性地感觉到了危险,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便转过身拼命奔跑了起来。只是那团暗雾扩散的实在太快了,一眨眼的工夫,那雾的边缘就已经延伸到了他的面前。

    他拼命地挣扎,但在在这团暗雾面前,他所有的反抗都显得格外脆弱和无力。

    叶长生瞪大着眼,眼睁睁地看着那团夹杂着浓厚血腥气的暗雾将他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包裹起来。在透不进半点光的雾气里,他的所有感官似乎都被封锁了起来。

    然而正当他茫然无措时,突然间,却有一个男人的声音穿透了那黑雾直直地传到了他的耳中。

    明明像是带着笑意,但是那温和的声线却叫人不自觉有些发寒:“我找了这么久都无所获,没想到阴阳鱼最后竟是寄生在一个娃娃眼里了?有意思。”

    叶长生一下子就被惊醒了。

    睁开眼,眼前依旧没有边际的黑暗让他有一种还未从梦中挣脱的错觉,半坐起身摸索着墙壁按开了墙上突起的开关,只听“啪”地一声,屋子里的灯光瞬间全部亮了起来。

    过于明亮的光线溢满整个屋子,让刚从黑暗中清醒过来的他略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待得最初的几分钟过去后,慢慢能够睁眼视物的叶长生才终于在这个看上去还算眼熟的房间里找回了自己渐渐平缓下的心跳声。

    在宽大的双人床的另一边,穿着一袭黑衣的贺九重正盘腿坐在床上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长生望着他,竟隐约看见了一丝月华之气萦绕在他周围。

    但还未待他瞧仔细,便见一呼一吸之间,它又瞬间溶于了贺九重自身的气息中,再无迹可寻。

    贺九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而后收了势,睁开眼,微微侧了头朝着叶长生望了过去:“你睡了整整一日。”

    叶长生靠在床头,脸色还是苍白的,只是眼里倒已经恢复了几分以往的神采,他看了一眼时间,强词夺理的:“明明还有五分钟才过十二点,这怎么能算一天!”

    贺九重眯了眯眸子,又问道:“刚才你气息乱了,梦见了什么?”

    叶长生微微垂了垂眼,似乎是想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开口道:“我梦见我时候。那时候怕鬼怕的厉害,每次出门回来就要发高烧。我师父为了治我这个毛病,特意找了几个厉鬼封印了锁在屋子里让我瞧,是什么刺激疗法。我当然不愿意啊,就哭着求着拍门,正拍着呢,那头门突然开了——”

    他忽然掀了眼皮看他一眼,挺直了背脊用一本正经地道,“于危难之中,我就这么看到了你英勇的身影。再然后一激动,就醒了。”

    贺九重似笑非笑:“叶长生,你谎的时候是不是眼睛都不会眨的?”

    叶长生想了想,摇摇头反对道:“还是会眨的……这是人体的本能!”

    贺九重蓦然探过身去,他一手握成拳抵着墙,另一只手猛地地卡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微微往上抬了一分,猩红的眸子紧紧盯着他,几乎是要在他的脸上瞧个窟窿出来:“老实吧,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长生被迫仰起脸看着贺九重,好一会儿缓缓地眨了一下眼,扬扬唇笑了起来:“你在担心我吗?”

    贺九重的神色里流露出几分危险,对于叶长生插科诨的态度似乎十分不耐:“你的阳火有一瞬间几乎全灭了。”

    叶长生望了他一会儿,抬手将贺九重卡着他下巴的手拿下来。矮身绕过他手臂的包围圈,赤着脚下床从包里翻出一颗糖含在了嘴里,再掀了掀眼皮望过去,带着些漫不经心笑眯眯地解释道:“啊,大概是那女孩哭的太厉害了,不心沾染上她眼泪里的怨气了吧。”

    贺九重坐在床边与他对视,沉声问道:“你早知道会这样?”

    叶长生将嘴里的糖嚼碎了咽下去,舔舔嘴唇,感觉恢复一点元气了,这才叹着气道:“所以我了,这次帮忙我真的是亏大了。”

    贺九重道:“你可以选择毁约。”迎着叶长生眼里透露出“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的震惊,神色冷淡,“反正你本来就是一个以坑蒙拐骗为生的职业神棍。”

    叶长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觉得你的很有道理。”

    贺九重扬扬眉头:“那么?”

    “那么这会儿刚好差不多了,我们不如现在就出发?”叶长生赶紧从旅行箱里拿了一套干净的外套换上,一脸严肃认真,“毕竟时间不等人啊。”

    贺九重望着他:“你都已经这样了还是要去?——你不是怕死么?”

    “不是有你在吗?你这么厉害,就算我死了你也能从阎王那儿把我抢回来的对吧亲爱的。”叶长生拍拍身上衣服的皱褶,又道:“而且我觉得你对我可能有什么误解——虽然我是个神棍,但是我绝对是个爱岗敬业、诚实守信,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遵纪守法好神棍!已经答应下来的事,不管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我们一定会不惧艰辛、不折不扣的全部完成!”

    他抬了头,乌黑的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形,“所以亲爱的,我们走吧?”

    贺九重似乎想不出叶长生这么执着的原因,他深深地看着他那双笑意盈盈的眼,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你从周琳琳身上看到了谁?”

    叶长生摆摆手,特别正直地道:“什么看到谁?这位同志注意你的遣词用句,那可还是个孩子!”罢,却又忍不住笑了,冲着贺九重耸耸肩,“谁知道呢,也许我只是突然有点羡慕她,所以才想帮她一把。”

    贺九重起了身,问道:“羡慕什么?”

    “羡慕她就算故去了,至少世上还会有人一直记挂她、爱着她。”叶长生叹了一口气,随即又扬着唇角瞥了贺九重一眼道,腻过去揶揄道,“要是以后我死了,你就算装装也好,就为我哭一场呗?不然我生时孤苦伶仃,死后做了鬼都没有人祭奠我,多没有面子。”

    贺九重冷笑一声,听着叶长生的梦话,瞧都不屑于瞧他一眼。

    叶长生见忽悠贺九重陪在自己身边,给他办身后事无望,有些可惜地叹了一口气,将钱包收进怀里。

    正准备带着他出门,低头瞄一眼陡然瘪了一层的皮夹,他嘴唇抖了抖,再开口,几乎语不成调:“等……等等……白天我不省人事后,我们两个,是怎么回来的?”

    贺九重听到了他的话,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眉头倏然一皱,不耐道:“就如你平时那样。”

    叶长生瞪大了眼,颤抖着手摇晃着钱包:“平时那样?你告诉我,我平时哪次车花了一千三?你是雇了车绕着A市来了环城一日游吗?”

    贺九重居高临下瞥他一眼,猩红的视线带着浓浓的警告:“那又如何?”

    “不如何,”叶长生看了他许久,终于僵硬着手把钱包缓缓地收起来。垂着头片刻后,又仰着面从牙缝地挤出一个笑对他夸赞道:“我觉得你做得非常好!”

    作者有话要:

    叶长生:贺九重同志,我郑重地再问你一次,请考虑好了在回答:我死了你真的不会哭吗?

    贺九重:不会。

    叶长生:……

    贺九重: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消失的孩子(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