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吴秀从警局再赶去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推开房门, 一抬头往里头看去正看见病房里赵喆佝偻着腰趴在赵一州的床头一动不动, 有浅浅的鼾声传了过来, 看样子似乎是在休息。
吴秀的推门的动作下意识地顿了一下,而后将脚步声放得轻了一些,缓缓朝那头走了过去。
透过赵喆从手臂间隙露出的侧脸, 隐约还看能看到他眼底下的乌青。叹了一口气将放在床头的遥控器拿起来将屋内空调的温度稍稍调高了一些, 随着空调那“嘀”地一声, 原本正处在浅眠状态的赵喆身子猛地一颤, 双手撑着床沿突然就又坐了起来。
“州?州呢!”赵喆还没从混乱中完全清醒过来,有些慌乱地四处看了看, 一双眼睛里因为太久没有得到休息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州?”
吴秀看着他这个样子赶紧走过去按住了他的肩膀:“老赵……别急, 别急,咱们儿子不是在这里吗, 你怎么了, 缓一缓, 别急……你是不是睡迷糊了?”
赵喆看着吴秀,又怔了好一会儿, 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又看了看依旧躺在病床上正安安静静地挂着点滴的赵一州,像是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用力地闭了一下眼。
紧绷着的身子慢慢地放松了下来,伸出手在自己的鼻梁顶部用力地捏了捏,声音带着一点很久都没喝过水似的干哑:“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吴秀去一旁倒了一杯水递给了他, 轻声问道:“噩梦吗?”
赵喆将水杯捧在手里,好一会儿,低低地道:“我梦到了咱们儿子刚出生那会儿,我抱着他出去散步,走着走着感觉有些累了,就抱着他在公园的长椅上靠着睡着了……等我再醒过来,他就不见了。我到哪里都找不到他。”
赵喆的声音很沉,但是仔细地听却能从里面听出一种深深的恐慌来。
吴秀感觉鼻子泛起的酸涩感一路顺着都蔓延到了整个咽喉,好一会儿站到了他身边,将他轻轻地抱了一下,哽着嗓子道:“老赵,你这是最近实在太累了。”
那头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又将手中的水杯放在了床头,将吴秀的手拉下来拍了拍,视线偏过去看着已经昏睡了整整三天的赵一州,眼圈干的发涩:“孩子他妈,你,医生都过了咱们儿子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也没伤到大脑,都已经这么多天了,他怎么就还不醒呢?”
吴秀被这么一问心里更是难受的慌,赵一州毕竟是他身上掉下的一块肉,看着他现在这个样子,她在一边都恨不得拿自己代替那头躺倒病床上去才好。
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忍住了眼泪,她反握住赵喆的手笑着道:“大概是太累了睡着了,等他睡醒了,想要起床了,自然而然地就好了。”
赵喆脸上的表情有些痛苦,他将自己的身子佝偻了下去,好一会儿嘶哑着道:“我怎么就没察觉到呢?他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这段时间变化这么大,我怎么就光知道骂他,也没好好了解情况呢?我这个爸爸是怎么当的啊……”
吴秀听着他的话,突然就想起警局里面那些面对着警察也已经没有半分怯意,一脸嚣张的近乎无法无天的半大孩子,再想想赵一州身上那些乌黑的鞭痕和腰腹上最新受到的那些伤,心脏猛地就紧缩到了一块。
如果根据他们现在得到的消息,那群人对他们儿子的欺负是从夏莎退学后不久开始的,那就是已经持续了将近半年。依照那群人心狠手辣的残忍程度,她甚至都不敢想象这半年赵一州在学校里面过得究竟是怎么样的生活!
赵喆又抬起了头来看了吴秀一眼:“今天你去了警局,那边怎么?把州弄成这个样子的那群畜生已经抓到了对吗?”
吴秀点了点头,只不过想到警察对她的那些话,表情上又带了些许忧愁。
赵喆看出了吴秀表情上的犹豫,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他们年纪不够,不能判?”
吴秀紧紧地咬了咬牙,表情里带了无法抑制的愤怒:“不,他们那群人……他们那群人如果不被判刑,那么这个世界就真的没有公平可言了。”低头看着赵喆,声音执拗的,“我不会放弃的。”
赵喆看着自己一直温柔的妻子脸上第一次出现这种类似于歇斯底里的表情,好半晌,也点了点头,沉声道:“好。律师和媒体方面我也算是有一点人脉,这几天我会过去联系。我们不能让这群畜生继续在学校里逍遥法外。”
着,又皱着眉头看着吴秀苍白的脸色,声音缓了缓道:“孩子他妈,你也别光念叨我,你看看你的脸色,都快比墙还要白了。最近你东奔西跑的,整个人也很久没合眼了吧?”
吴秀摇了摇头坐到在病床的床沿上,侧头看着赵一州,伸着手轻轻地在他的脸上抚摸了一下,表情看上去有些疲惫:“我睡不着。老赵,我真的睡不着。”她喃喃着,“我只要一闭眼,我就会想起州这些日子看着我的时候那种支支吾吾的表情……我明明早就觉得不对劲的,我怎么也没发现呢?他对我们的那些谎那么拙劣,为什么我当时就没有多问两句呢?”
她捂着脸颤抖着抽泣了一声:“他明明是在跟我们求救啊!”
赵喆看着妻子的样子,所有想要安慰的话又一瞬间都全部哽在了嗓子眼里。伸手将吴秀抱在了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那头伏在他的肩上,因为抽泣而带来的急促喘息让她整个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连续抽泣好好几下后,像是终于忍不住了,温热的泪水从眼眶滚落下来,将赵喆身上的薄衬衫湿了,那温度竟然有几分烫人。
“老赵,你,咱们儿子……他会没事吧?”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赵喆自然也是最想知道的,但是这会儿他却也只能抱着吴秀,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地安慰着她:“没事的……放心吧,没事的……咱们一家人老实本分这么多年,从来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州也是个好孩子,老天爷不会对我们这么残忍的。”
吴秀没有再话,只是眼泪却掉的更加厉害。混合着这段时间积累着的愤怒,惶恐还有无助,哭的整个人都在微微地颤抖着。
但是这样发泄的时刻也不过只持续了十分钟,紧接着,那头像是终于收拾好了所有的软弱一般,她擦了擦眼泪又强行让自己坚强了起来,对着赵喆用力地点了点头,像是服着对方也像是服着自己似的,艰难地扬着嘴角笑了一下:“嗯,没错,州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赵喆看着明明心里难受得厉害却还是强撑着笑脸的吴秀,心里也是翻涌着一股不出的滋味,咬着牙半天,却也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对着那边应了一声。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警察局里,丁航和黄秋玲几个人终于也陆续地做完了笔录。被用警棍赶着蹲到墙角,几个人脸上的表情倒是依旧没什么特别惧怕的样子。
章俊朝着丁航的方向凑了凑,用眼角瞥了一眼坐在另一旁的警察,微微压低了声音就道:“诶,丁哥,那子——”挤了挤眼睛,“我们离开的那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不行就不行了?你那子别不是后来自己出了问题,他们家里硬赖到我们身上吧?”
“谁知道那个龟孙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着那天他不是张狂得厉害吗,不是拿着刀就要捅人吗?这会儿突然跟我们把我们的住院昏迷不醒?呸,谁信啊。”丁航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就道,“现在好了,又把警察闹来一回,等我这次回到家,就又得挨我爸一顿批!”
另一头赵勇听着也觉得有点麻烦,颇为赞同地点了个头:“还有学校那边呢,虽然也不会开除咱们,估计又要听着那群老娘们逼叨逼叨,烦死了。”着,又突然问道:“对了,刚才做笔录的时候,丁哥你怎么不跟警察那个……就是他拿刀捅咱们秋玲姐的事儿?咱们不管怎么样,好歹是身上没带东西的,但那子可是拿了刀!”
丁航听到那头话,马上横了他一眼,反驳着道:“那你怎么也不?”
赵勇的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嘿嘿地笑出来:“我那……我那不是觉得丢份子吗?咱们几个大老爷们儿身高马大的被他那么个弱鸡拿着刀威胁了,要是传出去咱们多没脸。”又看一眼从之前开始就显得异常沉默的黄秋玲,往那头凑了凑,“再,咱们秋玲姐都还没发话么不是?”
黄秋玲听到他们的话,没什么好气地对他们翻了个白眼:“你们还有脸?当初他把我按在地上,你们就那么跑了,你们也就不怕那子把我捅死吗?”又烦躁地啧了一声,“而且起来那天还不是怪你们,好好的大中午非要往他家跑,不然能有这么多破事?家里才跟我要是再犯了事儿就断了我零花钱,这下得了,我新看中的那款眼影看起来又泡汤了。”
章俊看着她似乎有些生气,连忙笑嘻嘻地哄道:“秋玲姐别生气啊,你这么好看,什么化妆品都不用也照样美若天仙啊。”着又像是回忆到那天中午赵一州掐着黄秋玲的脖子,一脸阴郁地舔着军刀上沾着的鲜血的样子,骨子里还是不由得地就泛起了一种诡异的凉意来,他的声音有些许犹豫地,“哎……你们,那天那个赵一州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们还记得他那个眼神不?我回去躺在床上越想吧就越觉得瘆得慌,感觉……感觉就像是……”
黄秋玲听着他那头吞吞吐吐,突然就接了话道:“被鬼附身?”
“诶,对!就是那个感觉!”章俊听着黄秋玲的话,猛地一拍大腿点了点头,“你看他那个惨白的脸,还有话的声音……哎哟喂,我越想就越觉得像……”
“像、像、像!像个XX!”丁航不等那头完,朝那头瞪了一眼就骂道,“什么神啊鬼啊的,不就是临死前突然扑腾了两下,你们一个个就都怂成这个样子?”
大约是他的话声太大,那头的警察有些烦躁地又朝着他们这边吼了两句,几个人微微耸了耸肩,虽然看起来并不太在意,但是好在是下意识地又将声音放轻了些。
“丁哥,你不能这么啊,你当时看着那个子,不是也觉得怵得慌么。”赵勇看着丁航,有些抗议似的嘀咕一声,但是紧接着却被那头一眼瞪着,缩了缩脖子赶紧也不敢话了。
黄秋玲倒是不怕丁航,她自从那天从赵一州的家里跑出来之后,心里一直就像是揣了个□□似的惴惴不安。胸口前的伤口其实并不深,但是一到三厘米长结了血痂的疤痕蜈蚣似的盘旋在她心脏的正上方,隐隐作痛的同时又像是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之前她距离死亡到底有多近。
只有她才能最真切地了解,那一刻的赵一州只要愿意,他是真的可以把那把刀就这么照着她的心脏捅下来的!
“丁航,我是跟你在认真的。我觉得那头的赵一州不大对劲。”
黄秋玲抿了一下唇,眼里还闪烁着一点后怕的神色:“那天你们走了之后,他对我了一些话……”
丁航自然也不是完全不觉得赵一州的变化有些诡异的。
但是真是因为他察觉到了那份异常,所以这会儿他才会更加拼命地想要阻止自己往那些奇怪的灵异事件上去联想。
他看着黄秋玲,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他能什么?”
黄秋玲嘴唇微微颤了颤,然后缓缓地道:“他……他,他记得我。”
周围的三人脸上都闪现过一丝奇怪:“记得你?什么意思?这半年我们天天在他面前晃悠,他又不是瞎子。”
黄秋玲摇了摇头,她抬着眼扫了他们三个一眼,又继续道:“他,当时是我让你们扒了他的衣服,踩着他的头逼他去喝地上的泥水。”
她这话一出来,其他三个人微微一愣,相互看了看,似乎都从对方的脸上读出了一丝茫然。
“我们……有对他干这些事吗?”赵勇疑惑地开口。
章俊也皱了皱眉头回忆:“没有吧?除了上次咱们拿教鞭抽他,怕在太明显的地方留下印子招惹麻烦所以把他裤子扒了,什么时候扒过他的衣服?”寻求着赞同似的又看了看丁航,“又不是姑娘,一个白斩鸡似的男孩子有什么好扒衣服的?”
丁航听着那两头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地又把视线落在了黄秋玲的脸上:“他……是你让我们那么干的?”
黄秋玲从他的眼里读出了与自己当时如出一辙的恐惧,好一会儿,她才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丁航终于也不再话,他紧紧地拧着眉头,脸色似乎更难看了。
眼看着丁航和黄秋玲两个人之间像是着暗号一样地进行着对话,另外两个人看起来有些着急起来:“诶,我丁哥,秋玲姐你们两个什么哑谜呢?有什么话就直接啊,弄得急死人了。”
丁航阴沉沉地瞥他们一眼,好一会儿才问:“就是半年前,一年级那个女的,你们记得吗?”
章俊想了想“哦”了一声:“就是上次让我们进局子那个?”
赵勇听到他这么,也终于想了起来:“她啊……不是被我们玩了没多长时间自己就先退学了吗?啧,难得看她长得还挺漂亮的,想多跟她玩一会儿呢,退学之后也就没听有什么消息了。”颇为可惜地咂咂嘴,又后知后觉地,“等等……丁哥你这什么意思啊……”
丁航和黄秋玲两人显然是比另两个知道的要多一点的,那头微微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听退学之后没两天,因为得了抑郁症还是什么的,家里一个没看住就自杀死了。”
他这话的轻飘飘的,那两人听着微微愣了愣,倒也没有特别大的反应。
“哦,死了啊。”赵勇点了一下头,“难怪我怎么没消息了。”完,又看一眼其他几人,“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秋玲姐,你总不会觉得是那个女孩子附身在赵一州身上来找我们报仇吧?”章俊声音略微有点虚,看一眼黄秋玲强笑了一下:“但是她凭什么来找我们啊,我们从那天之后可就再也没见过她。她自己得了病自杀了,跟我们又没什么关系。”
赵勇连忙点点头,紧跟着那头附和道:“就是就是。”
黄秋玲眉头皱了皱,回想着当时赵一州的面目神情,还是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忍不住烦躁地道:“我怎么知道她怎么想的?一个贱.婊.子,活着的时候就给人找麻烦,死了也不叫人安生!”
丁航听着黄秋玲那头越越有鼻子有眼儿的样子也是不自觉地就生起了一点烦躁来,紧皱着出声道:“行了,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神啊鬼啊的,当初那个一年级的女的不就是被赵一州弄出去的吗,我觉得肯定那子就是故意装神弄鬼地想要吓唬我们罢了……呸,能把我们两次都搞到局子里来算他子有种,等老子这次出去了,看老子不把他XX都锤出来!”
丁航这个推断怎么听着都要比夏莎死了之后想要附身赵一州身上向他们报仇来得现实靠谱得多,赵勇和章俊听着,连忙点了点头连连出声附和。
但是黄秋玲在一旁却还是觉得心里不安得厉害,赵一州在她离开时的那一句“我们还会见面的”像是魔咒一般盘旋在她的脑中,这么多天了,时不时地就又会从脑海深处幽幽地飘出来,搅得她心神不宁。
几个人正着话,突然一个警察走过来朝着这边的警察低声了些什么,这边的警察侧头看他们一眼,脸上闪现过了明显的厌恶,却还是叹着气走了过来。
“黄秋玲,你的家里人过来保释你了……在这里签个字,现在你可以暂时先离开了。”
黄秋玲听着警察的话便抬着头朝那头望了一眼。对于第一个被保释她倒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扶着身边的墙缓缓起了身,将自己蹲的有些发麻的腿脚舒展了一下,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朝着还蹲在地上干耗着的那三个人看了一眼,黄秋玲干巴巴地了一声“那我就先走了,明天学校再来联系”后,然后跟着来的警察就往外走了去。
里面被剩下的三个男孩看着黄秋玲懒洋洋地拖着调子应了一声,随即便又凑在了一起声地起了话。
“诶,都这么晚了,你们猜下一个谁家里先过来?”
赵勇便嘻嘻笑道:“我猜是丁哥……哎,反正不会是我家那两个。不过这次回到家一顿‘竹笋炒肉’肯定少不了了,只希望别是男女混合双……”
正到一半,像是感觉到了一阵冷风吹过,话的赵勇猛地了一个颤,下意识地抬了头朝已经出了警局的黄秋玲那头扫了一眼。一眼过后刚刚想把视线收回来,但那余光里瞥到的另一个半透明的女孩的影子却让他微微地愣了一愣。
迟疑着又重新抬了头,外面天色已经擦黑,警察局的走廊上刺眼的白炽灯灯光洒下来,除了黄秋玲外明明再没了其他女孩。
“奇怪……”
赵勇皱了皱眉头,又伸手揉了一下眼,见那头真的没有再出现之前那个虚影后,他这才低低地嘀咕了一声。
另两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停止了彼此的交谈,皱了皱眉朝他望了一眼问道:“怎么了?”
赵勇见那两人都把视线放到了他身上,连忙摇了摇头,思考了一下刚才看到的场景,随即又将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当做错觉忽略了过去,脸上的表情带着些许疑惑:“大概是在这里蹲的时间久了,眼花了吧?哎,都一下午了,从学校直接就将我们抓了过来,害的我中饭都没来得及吃,饿死我了。”
另一头听着他的话,也狠狠地啐了一口:“就是!这笔账我们先给姓赵的那个矮子记上,等我们出去了,他就给我们等着吧!”着,像是又有点烦躁,“我家的老头子今天怎么这么慢还不过来?我都快饿死了!哎……还是秋玲姐家里好,每次来的都那么及时,哈哈哈!”
冷风一阵接一阵地吹拂而过,夜色降临了。
☆、暴力(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