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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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逍这平平淡淡的一跃,足飞出一二丈远,方天至一着眼便知其不凡。

    纪晓芙毕竟是峨眉派的女弟子,且当初于金环镖局内仗义相救,算是仁义善良之辈。她能做下甚么恶事,引得这样一个人物出手?杨逍武功比她高明不知多少倍,何以只跟着她,不许她走开,却不干脆捉了她去?

    方天至脑中转过数个念头,而这电光火石间,杨逍已飘然扑到船顶,未及落地便朝纪晓芙肩上抓去。恰当时,灵峰受他气势所激,自乌篷底下一跳而起,威胁似的咆哮了一声。乍起的一声虎啸,引得杨逍稍一愣神,而方天至不动声色的猝然伸出右手,往纪晓芙肩上挡去。杨逍这一抓未到,二人双手已似接非接,他登时弃掉纪晓芙,手上爪势一翻,侧掌成刀,横削方天至手腕。方天至已静候动,待他掌来,四指忽如拨琴般一屈一伸,指影雪白四道接而弹出。

    他这一手功夫名叫三阴指,又名琵琶功,位列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杨逍虽未与少林高僧交过手,不知名法,却识得厉害,一削未到,遽而收回。这一二招只在霎时发生,杨逍人尚且还在空中。只见他面色不变,口中赞道:“好功夫!”罢也不再与方天至较技,运功调动内力,一掌由上而下,直直拍出。

    方天至左手撑棹一拨,令舟船头朝江心一转,右臂回肘而出,霎时与杨逍接了一掌。两人掌接一瞬,俱是浑身一震,方天至朝后退出一步,堪堪立在船沿边上,而杨逍人在空中,无处借力,待要落船已是不能——那舟受他掌力催动,借机往江心一飘,已浮出一丈之远。

    轻功余势已尽,杨逍足心点水,却未趁此发力回岸,而是任自己落在浅江之中。水波晃碎霞光,他一身灰袍襟摆飘在江面,直直的望着船远去,忽而不怒反笑,哈哈道:“好个和尚!”

    又放声与纪晓芙道,“纪姑娘,咱们改日再见!”

    方天至在船头静静回首望他,并未回话。半晌他转过身,朝纪晓芙道:“阿弥陀佛!纪女侠,别来无恙!”纪晓芙尚未从刚才那目不暇接的交手中回过神来,正怔怔的望着他,此时听他寒暄,眨眼一惊,这才轻声道:“……多谢相救!大师近来还好?”

    方天至笑道:“贫僧过的还不错!”

    纪晓芙受他感染,也微微一笑,此时惊魂初定,她想起方才那声虎啸,转而去看船篷里的灵峰。灵峰早已重新趴下了,此时任她量,尾巴闲闲的在船板上甩。

    方天至瞧见她目光,道:“这老虎是我在山间收服的,名字叫灵峰。”

    纪晓芙颇为好奇,问他:“它吃肉罢?你怎么养它?”

    方天至道:“的也是,在山中还好,它自己就能猎东西吃。往后入了城就不方便了,不得只好买肉来给它。贫僧又穷得很,只怕它也要与贫僧一样,饱一顿饥一顿了。”他这样着,心里却想,往后再去劫富济贫,须得多拿两个银元宝出来,只是这其中奥妙,不足与外人道也!

    纪晓芙愈看愈觉得灵峰生得美丽,不由心生喜爱,此时听方天至诉苦,犹豫片刻,自香囊中取出一锭银子来,垂头良久,才抬眸望他试探问:“我想给灵峰添点饭钱,……不知你愿不愿收下?”

    方天至站在船头,闻言不由哑然一笑。他心知纪晓芙感激他此番相救,见他困窘便觉不忍,又知她心中忐忑,怕赠银唐突,故而一句话才得如此期期艾艾。正因如此,他垂首与她四目对视片刻,竟不知如何答她,不由又笑起来。

    船行不止,两岸风光飘然退却。流云飞霞,波光粼影,一应在他带着笑意的双眼中。纪晓芙见他只是笑,颇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望着他,可望着望着,不知为何也忍不住想要微笑,一笑之下,忽而脸上发热,又偏过头去,望江中风景。

    方天至见她两手背过身去,将银子悄悄收回,才道:“纪女侠的好意,贫僧心领啦。”

    纪晓芙默默不语。

    片刻后,方天至问:“贫僧欲顺流往乐山去,不知纪女侠要在何处登岸?”

    纪晓芙闻言,脸孔上又浮现出忧色,道:“我要回峨嵋去,但与大师一同在乐山上岸罢。”

    方天至看她神情,道:“可是遇上甚么难事?与方才那人有关么?”

    这事来话长。那日自成都府与师姐妹分开后,纪晓芙便自往川西探听谢逊消息,不料行至大树堡,身边忽而缀上一人,不论吃饭尖,俱在一旁,那人便是杨逍。纪晓芙被他缠上,不胜烦扰,好言相劝不成,甚至拔剑与他了一架,然而两三招间就被他夺下宝剑,第二日醒来,却见那剑被放在了自己床头。纪晓芙被他半夜潜入房间,竟然一点都没发觉,回想之下不由花容失色,思前想后,也不去找谢逊了,只想赶回峨嵋,免得被杨逍纠缠。

    杨逍跟着她一路东去,渐渐发觉她要逃回师门。他也不着急,一路上同她没话找话,天南海北,聊个不停,仿佛一点都不担心。纪晓芙也不理他,只愿他能知趣,别再跟上。两人行至夹江县青衣江畔时,她才听杨逍再次开口,要她跟自己走,正要断然拒绝,江上忽而传来一阵妙不可言的横笛声,两人不由纷纷噤声,驻足去听。吹笛之人也即方天至了。

    而纪晓芙瞧见吹笛之人是他,心中不由大喜。她知道方天至武功厉害,虽不知不得过杨逍,但跑总跑的掉,心中不由燃起期望来。她不敢让杨逍得知,怕他突然发难,只暗暗盼方天至不要与自己相认。等到船靠岸来,才忽然飞跳过去,求他相救。

    事虽如此,可此时听方天至相问,纪晓芙却觉得羞于开口,想了许久,才道:“那人一直跟着我,我甩不脱他。方才在江边,他似乎已生出歹意了,多亏遇见了你。他知我要回峨嵋,也许会在附近等我,我他不过,恐怕自投罗网。如今先往乐山去待一阵也好。”

    她得语焉不详,但方教主老司机,焉能听不出来,闻言不由心道,那个叫杨逍的怕是看上你了罢!生出歹意甚么意思,难不成要掳人?

    瞧他生得姿容堂堂,气质不凡,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方天至寻思了一下,方才他与杨逍对掌时,只用了六七分力,盖因江上唱和甚是相得,两人又萍水相逢,别无冤仇,手下便留了情。但他估计,杨逍也许也没有用上全力,二人武功大概还在伯仲之间。杨逍这手死缠烂固然令人无语,但与纪晓芙相似,方天至也觉得他毕竟江湖高手,总不至于脸都不要了,在峨嵋山下等个几天不见人,估计也就离开了。是以听闻纪晓芙的安排,方天至只点了点头,但想想又客气道:“若是需要,贫僧也可送纪女侠一程。”

    纪晓芙莞尔道:“多谢你,不过不用了。到了乐山后,我在城中做下记号,师门姐妹如有在附近的,自会前来汇合。届时人多势众,量他也不敢放肆。”

    方天至知她是为了维护门派体面,毕竟峨眉派的亲传弟子,被坏人一吓,求个和尚把自己送到山脚下,好不好听。又觉得她的法子也有道理,便不强求,只好奇道:“不知峨眉派通传消息的记号甚么样子?”

    这不算甚么秘密,纪晓芙见他感兴趣,便使剑在船壁上刻下一个来给他看。两人又复闲聊几句,天色愈发暗淡起来,江面泛起一层淡淡的白雾,风来一吹,兀自翻滚不休。方天至将船头的油灯点着,就着一豆灯火与纪晓芙二人吃了些干粮。再行几里水路,方天至将船靠在浅滩上,放灵峰去觅食,它跳下岸钻进林子里溜达了一圈,不多时就跑了回来,想是今日早些时候在翠屏山里大吃了一顿,不怎样饿。

    及至夜中,两人分头在船头船尾坐,中间夹着一虎,就这样歇息了一晚。第二日下晌,青衣江愈发宽缓,不多时两岸青山远去,左右乍逢两道滔滔大江,与青衣江奔涌相会,目之所及全化作一片碧水青天。复行片刻,只见一道雄峰绵延江上,碧树千层,红岩迭叠,高处断崖之上,掩映着红墙碧瓦数间,仿佛一座寺庙。

    江水奔腾撞击山下,又复回流,使得离山愈近,水势反又湍急起来,那舟行在滚滚碧江之上,渺如一片落叶般,而方天至执着船篙,时不时左划一下,右撑一下,竟使舟颇为平稳,飘飘然绕山而行。那山极大,船在水上漂行甚快,接天连日的青影也只缓缓绕退,许久后才退过半座。山那另一半于江面上微微凹陷,船行山转,一座万丈大佛的侧影渐渐显露出来。

    那佛像摩崖而刻,山有多高,佛就有多高。大佛安详闭目,泰然垂脚而坐,仿佛能令惊流温顺,险涛征服。人在江上,如若蝼蚁,仰头极目而望,只见一轮晖晖明日照耀当头,洒落万丈光芒,仿佛就是它身后佛轮。

    方天至与纪晓芙并肩立在船中,一齐望佛,神情肃穆的合手一礼。礼罢,方天至再细看佛身,只见大佛左右勾连栈道,佛头顶上有一间楼阁,仿佛是防风吹雨淋,侵蚀佛像而建。但如今阁顶旧损颇多,显然是年久失修。

    乐山已至,嘉州城就在左近。方天至绕过大佛,寻岸停泊,将纪晓芙放下岸去。

    纪晓芙人在江边,不做姿态,自成婀娜,悄然间引来目光无数。她抬手挽住风吹的发丝,与方天至话别,沉默片刻后,才轻声问:“……多谢相送,你接下来要往哪去?”

    方天至想了想,答她:“我欲在嘉州停留些许时日,适才见佛上楼阁凋敝,左右无事,便想将它修一修。”

    纪晓芙微微睁大眼睛,讶然道:“这要补多久才行?你一个人?”

    方天至不由一笑,:“我只将那阁顶破漏处补上一补,免得风雨侵损佛像罢了。若要将这楼阁重建,不知要花上多少钱,贫僧纵然有心也是无力啊。”

    纪晓芙默默凝注着他,一双清目倒影水波,竟不知水更澈,还是那目光更澈。

    方天至望她片刻,仿佛间觉得日光刺目,她眉间那一点朱砂艳极灼人。而她则终于开口:“我也要在嘉州停留几日,等同门汇合。峨嵋与少林同为佛门,女子也该为佛祖尽一份心意。”

    方天至闻言默默回过神,笑道:“如此也好,纪女侠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