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楚留香第一时间就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他终于明白为何蔺王孙执意要带沈眠赴险了,抛开谎言中的所谓保护不谈,对于不便动武的他来,此时还有比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更好控制的棋子么?他甚至不需要这枚棋子有多能干,她只要是个活人,能替他把宝藏大门开就足够了。
楚留香忍不住讥笑道:“钥匙就在蔺兄手中,蔺兄何以如此胆如鼠,还要令旁人代劳?”
蔺王孙不吃激将,幽幽叹道:“胆如鼠未必是坏事,能笑着活到最后的人,往往都是胆子些的人。楚兄何不设身处地的为我想一想,如果是你,难道就不会担心门上有夺命的机关?我筹谋日久,若临了死在宝藏门口,岂不要笑掉楚兄的大牙?”
楚留香则淡淡道:“蔺兄不愧是能成大事的人,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也狠下心放她去舍命试险。”
蔺王孙笑道:“不准门上并没有机关呢?心爱的美人死了固然令人痛惜,但自个儿的命若是没了,不管是什么样的美人也迟早是别人被窝里的。”他侧首望回沈眠,柔声道,“眠眠,你也听见了,我要你为我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沈眠的脸色已变得煞白如纸。
她并不是一个愚笨的女人,知道这话虽是问她,却并不容她出言拒绝,因为她的命就捏在蔺王孙的手上。
在场的男人一齐注视着这白衣少女,只见她朱唇紧闭,泪盈于睫地站在甬道中央,那张姝丽绝伦的脸容在烛火中散发着朦胧的艳光,神态极是楚楚动人,便是铁石心肠的人瞧见也要心怀不忍,但蔺王孙只是微笑地手托钥匙,面带鼓励般的等待着她。
良久,沈眠终于顺从地垂下了头。
她缓缓移步到蔺王孙身边,抬起颤抖的细手,紧紧握住了那枚莲花玉钥。
莲花宝藏的巨门仍静静伫立在甬道尽头的黑暗中。
这黑暗仿佛化不开的浓雾,充斥着因未知而产生的杀机和惊惧,但此时有人却不得不走进它!
沈眠仓皇地向前走着。
她左手举着一支燃烧正旺的蜡烛,烛火晕成一团摇曳的光,明灭不定地笼罩着她纤弱的身躯,直至停到了巨门前方。迷雾般的黑影散开了来,蔺王孙死死盯着这扇渐渐露出真容的巨门,却见它上面赫然亮起了一副巧夺天空的浮雕壁画——一对儿通体由白玉雕成的绝色美人!
莹莹生辉的白玉美人垂眉敛目,仿佛雕作九天玄女一般。
她们赤露的雪足下是鲜翠的青云,婀娜躯体上则披着白霓裳也似的轻柔羽衣,正自天边俯折腰肢,翩翩奔落而来。而在她们虔诚伸出的四条玉臂中央,一朵栩栩如生的碧玉莲花正嫣然盛放,方天至目力惊人,仔细看了片刻,便望见了蕊心深处正藏有一道狭长锁眼!
蔺王孙强自按捺地深深吸了口气,轻轻道:“眠眠,瞧见锁孔了没有?”
沈眠颤声道:“我……我瞧见了。”
蔺王孙温柔地安抚道:“现在把门开罢,不要害怕,你不会有事的。”
沈眠隐隐地啜泣了一声,终是将手中的莲花玉钥往锁眼里轻轻地一推——
落针可闻的甬道中忽传来咔哒一声细响。
这响动不出的柔和清脆,仿佛有甚么精密细致的机括被恰到好处的触发了一般,及至玉莲花尽数没入锁孔,这阵齿轮滑动般的细响才戛然而止,消弭在了众人耳中。
蔺王孙沉声问:“怎么样了?”
沈眠静了静,低低道:“门上那朵玉莲花……好像浮出来了。”罢,她身子微微一侧,将遮住的地方让了开来,众人只见门上美人手中所托的莲花果然蕊心上浮,向外凸出寸余之高,恰似一块白玉圆盘一般。
蔺王孙脸上阴晴不定,他回头向角落里瘫坐的新娘子一望,却见她仿佛惊惧过度,又中毒脱力,早已不知何时昏了过去。沉吟片刻后,他半点也不害臊地开口问道:“楚兄,雪惊兄,二位觉得眼下该怎么办?”
方天至如若未闻,仍旧趺坐不动,修他的闭口禅。
而楚留香则苦笑一声,道:“蔺兄怎还问起我了?难道你觉得我还会给你出什么好主意?”
蔺王孙想了想,缓缓道:“瞧适才的动静,这钥匙当是没问题的。许是要将这圆盘转动才能开启大门……眠眠,你姑且试上一试。”
沈眠也认了命,闻言只迟疑了片刻,便抬手扳住蕊盘,向右试探着一转。她不懂武功,手上力气颇,但那蕊盘却只咔咔颤响几声,便极顺畅地旋过了一周,然而这一周转罢,沈眠忽觉手底隐隐传来一阵阵青石碾磨般的震动——
这震动自蕊盘而起,渐渐向整扇巨门蔓延开来,又刹那间如大潮般倏而将整条甬道淹没,一时间众人只觉铺天盖地尽是闷雷磨转般的轰隆巨响!
沈眠骇得花容失色,惊呼之际忙一把扶住大门上的蕊盘,而靠在墙角昏迷的新娘则无知无觉般的被震歪了身子,一头伏倒在地上。
周昊躺在兄弟身边,一面大笑大哭,一面胡乱大叫道:“密道要塌了!我们给活埋在这里了!”
蔺王孙铁青着脸暴喝道:“闭嘴!”
不料他话音未落,这阵天崩地裂般的震动忽地便消失不见了!
这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变故令人着实摸不着头脑,便连方天至也不由微微一怔,睁开眼来。而恰此时,偎在巨门旁的沈眠忽而颤抖着声音道:“……门,门在动!”
蔺王孙霍然转身一望,只见那扇巨门仿佛微微颤动着,缓缓发出了一声金石磨磋般的悠长嗡鸣。鸣声之中,铜砖轻轻震了一下,却是那扇巨门自下而上地缓缓升了起来!
门上的白玉玄女兀自娴静敛眉,但她们足底的青云、飘飞的衣袂,却渐渐没入了上方的石缝之中。巨门与铜砖间的空隙愈升愈大,一道泄地的明艳光火倏而自黑暗中绽出,如水波般轻柔地涌满了整条密道——
那是夜明珠的光芒。
数百颗赤子拳头大的夜明珠悬在密室上空,正如漫天星斗般散发出柔和洁白的光,将整间密室照得雪亮如白昼。而星斗之下,光可鉴人的青砖如平整的方镜,将密室中唯一一样物件朦胧地倒映了出来——一座赤金雕刻的巨大棺椁!
半晌无人话。
周昊周奇痴痴看着穹顶的夜明珠,几乎已忘记自己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而方天至与楚留香则默默注视着那口足有一人高的棺椁。黄金灿烂的光芒那样美妙,但他们注意的却不是金子,而是那口棺椁竟然没有封盖!
蔺王孙也在看,他边看边道:“楚兄,这口棺材仿佛没有盖子。”
楚留香道:“不是仿佛,就是没有盖子。不定蔺兄一走过去,里面便跳出一位不朽前辈,教训后生子不要随便扰老人家睡觉。”
蔺王孙不由得笑了,道:“这是套棺,大棺没有盖子,封尸的棺岂能无盖?何况就算真有老前辈在等着蔺某,蔺某也只好请他多多担待,后生子也有不得已的难处!”他又沉吟道,“密室里只有这一副棺椁,想来不论财宝还是秘籍,都是白玉京城主的陪葬了……应该就在这黄金大椁之中放着。”
楚留香道:“蔺兄所言甚是。事已至此,何不赶紧去掏掏人家的棺材呢?”
蔺王孙不咸不淡地望了他一眼,悠悠道:“楚兄何必这样话呢?蔺某总归也不会生气的。”他罢,这才缓缓向前几步,自身后按住沈眠的削肩,柔声轻道,“眠眠,进去瞧一瞧棺材里有什么?”
沈眠惶恐道:“棺材太高了,我……我什么都看不到……”
蔺王孙道:“你瞧大椁外面不是有金阶?你爬进去瞧一瞧?”
沈眠浑身剧烈颤抖了起来。
这命令是如此恐怖离奇,她受惊般骤然回过头,满脸泪水地望向蔺王孙,睁大的双眼里满是恐惧和乞求。但甫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她刚微微张开的嘴唇便又无助地闭了上。
蔺王孙瞧见她这幅模样,不由叹道:“眠眠,你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女人。如果你帮我做好了这件事,我一生都会感激你的。这件事一了,你就是海侯府的女主人,咱们两个从此就再没有别的烦恼了。难道你不喜欢么?”
沈眠又垂下了头。
方天至凝视着她,发觉自认得她以来,这楚楚可怜的少女便总喜欢垂下头去,逆来顺受于外界施加给她的一切。
沈眠最终没有回答喜欢不喜欢,她只是低低泣道:“侯爷,如果我……我有个不测,求你……千万别忘了我。”
蔺王孙几乎被她动了。
因而他极温柔地亲了亲她的脸庞,承诺道:“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为我做的一切。”
沈眠孤身踏入了那座金椁之中。
她垂着头找了片刻,似是发现了什么,忽地蹲下身去,整个人掩蔽在了棺壁之内。
蔺王孙看不到她,却听到一阵开匣的细响,不由问:“眠眠,瞧见什么了?”
沈眠颤声轻道:“我没看到什么宝物,只看到了一只木匣子,里面有一卷绢书,叫做《金蝉玉蜕经》。”
蔺王孙心中骤起狂喜,忙道:“把书拿出来给我。别的不急着找。”
沈眠没有回应他,她奇特地安静了起来,甚至没有站起身,而是依旧严严实实地躲在棺椁之中。
蔺王孙焦急地等了片刻,忽地惊觉不对。他沉默片刻,不动声色道:“眠眠?你怎么还不出来?”话音未落,他已悄无声息地踏入了密室门口。
方天至瞧着他动作,忽道:“阿弥陀佛,沈施主,他进去了。”
沈眠闻言果然在棺中惊慌开口:“侯爷,你别再过来了。”
蔺王孙仍缓缓靠近着,温声问:“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沈眠并没有接话,她喘不过气般的急促哭喊道:“我手里这卷经书是用细绢写的……只要我轻轻一燎,一切就都毁了!”
蔺王孙霎时站住不动了。
他并不是在怜惜沈眠话语里的哭腔,只是忽地想起,沈眠手里的确还拿着一支蜡烛,而她自始至终也没将蜡烛吹熄!
蔺王孙极度恼恨地静静站了片刻,胸中沸腾的杀意几乎按捺不住,但他只和声哄道:“好,我不过去。你想我怎么样才好?”
沈眠仿佛难过已极,啜泣半晌方才平复下来,柔肠百结道:“侯爷,你不要怪我。我……我心底实在过不去……若是这样,我往后便活着又有什么意思?雪惊法师,还有楚公子……他们都是好人!”
蔺王孙几乎意识到她想要什么了。
他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非常,而楚留香听着听着,则长叹了一口气。
便在这声轻叹中,沈眠胆怯而决绝道:“请侯爷给他们解了毒,放他们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