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叶做了整晚梦。

    醒来时, 隐约记得身后有人在追她, 然后她一直跑，最后跌到一个山崖里。

    并不止这么一个梦。

    但记得并不是很清楚。

    她睁开眼睛，麻木的盯着天花板。

    厕所里响着水流声，连脚步声渐近她也没有注意到。

    刚洗漱完的季则修身上还穿着睡衣, 上下两件的款，浅灰色，质地良好的布料勾勒出一个修长的身影。

    看到杨一叶醒了, 漆黑的眼底不经意间闪过一丝担忧。

    “醒的正好, 赶飞机前还可以吃顿早餐。”

    听到季则修声音，杨一叶才撇过头。

    她低低应了一声，拉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是呢，今天就要回去了。

    一路上季则修没有跟她提公司的事，回到林城时是中午。

    季则修本来还想让杨一叶多休息下, 第二天再去上班, 但她态度坚决，季则修便没再多。

    两人一起去的公司，这次倒也没避讳。

    杨一叶工地死人的事情，很快就在公司传开。

    杨一叶虽然职位不高，但设计师工资并不低, 再加上人还算漂亮，又传闻有个高富帅男朋友，难免招人眼红。

    同情有，幸灾乐祸者更有。

    她和季则修一起进公司时, 引来不少同事关注。

    大家早上就八卦了一波，此事又有人耐不住开始议论。

    “杨工和季总是一起出差吧，这次看样子是赶回来的，不知道此事，季总会如何处理。”

    “听她们设计部的同事，其实这是杨工没有责任。”

    “但毕竟是死了人，昨天死者家属还来公司要找杨工。”

    “唉，家属也可怜，好像是那个包工头不肯担责，家属估计是要不到钱没办法。”

    “杨工运气不大好啊，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不是听她男朋友有钱有势吗？要是这样，应该很好摆平吧。”

    ……

    相对于别的同事议论纷纷，设计部的同事相对来要淡然些。

    在设计部同事看来，工地一不是公司承包的施工；二，墙砖脱落并不存在设计上的问题，而是施工方偷工减料；三，设计明和合同上，也有相关条例撇清此事。

    不过不管担不担责，毕竟是死人的大事，谁听到心里能舒坦。

    季则修一进公司，便让杨一叶以及负责此次深化设计的组员去会议一起开会。

    坐在会议桌首端的季则修面色依旧如常，看不出喜乐。

    待大家都到后，他先是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杨一叶，再看向众人。

    “杨工众创空间工地上发生的事，想必大家应该都已知道，我也就不再赘述。开这个会之前，我已经跟甲方还有施工方沟通过，施工方我们图纸不够详细，把责任往我们这边推。”

    季则修此话一出，空气里开始嘈杂起来，大家忍不住议论纷纷。

    季则修压压手，“当然甲方也不是傻，我们肯定不会背这个锅。虽然甲方也认为在这件事上我们设计方无责，但毕竟死了人，而且图纸也确实存在不够详细的问题。我跟大家开这个会，就是想跟大家提个醒，吸取这次的教训，以后作图一定要严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此项目的提成，每人扣百分之十五，作为公司对大家的一个惩罚，不知诸位有没有意见。”

    出了这样的事，惩罚是应该的，相对来，扣提成的百分之十五，算比较轻。

    这件事不管公司有没有责任，公司多多少少也会赔点钱给对方。

    如此处理结果，大家当然能够接受。

    杨一叶见季则修表情轻松，似此事已经化解一般。

    但她却丝毫不觉得轻松，牵扯到一条人命，她无论如何都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会议很快结束，杨一叶跟着大家一起起身走出会议室时，季则修叫住她，“杨工，你留下来。”

    杨一叶作为此项目的主设，单独被季则修叫下，在众人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

    待大家都走完后，季则修关上会议室门，缓缓走到杨一叶面前，目光停留在她那掩饰不住疲惫的面孔。

    他伸手轻撩了一下她垂落在脸颊边的发丝，人前的冷峻不见踪影，而是被关心给取代。

    “下午回去休息养养精神，明天再来上班。”

    杨一叶抬头看了季则修一眼，心情五味陈杂的开口，“听他们死者家属来公司闹过，是真的吗？”

    季则修：“很正常，施工方肯定当着家属的面把责任往我们这边推，明天我会跟甲方还有施工方会和谈论此事，我的想法是带李工去，你就不用去了。”

    李工是杨一叶的上司，虽杨一叶是案子设计师，但深化图纸并不是她画的。

    IBS设计分工详细，主设只出效果，大都是用手绘来表现，底下有专门画施工图和效果的人员，画施工图又分工明确，每人负责一个区域。

    深化图纸出完后，有专门审核图纸的人。

    季则修带部门经理去接洽，也并无不妥，因为并不是设计效果上的问题。

    从分工上，就算图纸真的有问题，其实也怪不到杨一叶的头上。

    术业有专攻。

    但外人哪里懂里面的弯弯绕绕，图纸上写的是杨一叶是设计师，一旦出什么事，还不是找她。

    包括杨一叶自己，也是如此认为。

    谁叫她作为主设，在团队里，是提成拿的最多的那个。

    “我还是想去，不然我心里总不安。”

    季则修深看她一眼，没再坚持，只是道，“你今天明显精神不好，走吧，我现在送你回去。”

    杨一叶不想回去，但转念一想，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不处理好，她今天也并没有心情上班。

    她朝季则修笑笑，“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

    在这件事上，季则修却并没有依着她。

    昨晚杨一叶一直在梦话，这么个精神状况，季则修不放心。

    他开着玩笑，“不算给点表现机会？”

    杨一叶被这句话逗得轻笑一声，没作声。

    两人一前一后出会议室，走出公司大门这一路上，或多或少的目光朝两人投去。

    待杨一叶和季则修出公司后，一些同事又开始议论。

    “他们会议开完了吗？好速度。”

    “看季总好像跟以前一样，面上没什么反应。”

    “那是，咱季总什么人，这事还能难得倒他。”

    “不过杨工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讲真，我挺羡慕她，除了许工外，咱们公司就她一个女主设。以前还以为季总不招女设计师呢，我看杨工在我们公司做的还挺好的，前两天还是季总亲自带她出差，看来传言有误啊。”

    “前段时间不是季总还在办公室狠批了杨工一顿么？杨工出来的时候眼睛都红了，要搁我，估计都不好意思再待了，看来杨工抗压能力还挺强。”

    “也算是因祸得福吧，你看公司刚发的邮件，季总也没为难她。”

    ……

    快到家时，杨一叶让季则修停车。

    “今天下班后你早点回来，我做饭给你吃。”

    两人住一起这段时间，杨一叶很少做饭，忙，再加上季则修下班时间并不准，她一个人吃没啥意思，便懒得动厨。

    听她要做饭，季则修心里稍放心了些。

    有事情忙，总比胡思乱想要好。

    “许盈听我跟你住一起，一直要过来看看，你多做点，我晚上带她一起过来。”

    听到许盈这两个字眼，杨一叶面露几分尴尬。

    初进公司时，她一直以为季则修和许盈是一对。

    季则修的坦然，她倒不是吃许盈的醋，只是她看得出来许盈喜欢季则修。虽然季则修他和许盈一直只是同学关系，但还是有种自己是从许盈身边抢了季则修的感觉，心里多少觉得别扭。

    “行，那我多做点，你……知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我好买菜。”

    “这我倒是没注意过，她好像不挑食，你随便买点，也没必要弄得太隆重。”

    “好。”

    出了三天差，公司里还有不少事情等着季则修处理。

    送完杨一叶到菜市场附近，季则修掉头回了公司。

    快下班时，他给许盈发信息，要她下班后等会自己，一起吃饭。

    自得知季则修和杨一叶在一起后，许盈强迫自己收起对季则修的那份喜欢。

    但当她知道季则修为了杨一叶，把房产都卖了后，心疼的同时，心境又产生了微妙变化，觉得是杨一叶拖累了他。

    下班后，许盈主动到季则修办公室找他。

    “季总，现在终于记得要请我这个老朋友吃饭了？我还以为您老贵人多忘事，重色轻友呢。”

    季则修还没忙完，他抬头看了许盈一眼，“你先坐会。”

    许盈见季则修专心致志工作，没再搅，只是当看到电脑桌前那张英俊逼人的面孔时，便再也移不开眼。

    她身边的追求者一直不少，她出身好，所以圈子里认识的大都是有钱人。

    其中不乏外貌出众，聪明上进者，甚至综合条件来看，比季则修要好。

    但对许盈来，季则修就像个宝藏，越接触越了解，对他的那份喜欢，就愈发多。

    约莫十分钟后，季则修关电脑起身。

    他朝许盈走过来时道，“一叶今天在家做了些家常菜，走吧。”

    看到季则修“一叶”这两个字眼时，眉眼间不经意间的温柔，她心里隐隐不是滋味。

    两人认识这些年，他叫她的名字，从来不曾露出这样的表情。

    许盈面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还从没尝过她的手艺，看样子应该很好吃。”

    季则修不知想起什么，唇畔微勾，“她做菜都差不多一个味道，你许大姐可别嫌弃。”

    许大姐……

    许盈心里酸酸的。

    他在她面前总是那么疏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