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少羽挂掉了电话。

    现在已经是凌晨六点了，六点的天还没亮，天际处却隐隐有了一点光。

    圆圆端着一杯牛奶走了进来。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活泼：“元帅~早上好！”

    按照平常的规律，宋少羽会微笑着回应他，然而此时，这个男人只是坐在了椅子上，目光沉沉地看着它。

    圆圆敏锐地判断出了宋少羽情绪不对，它用机械臂挠了挠头，问：“元帅，你怎么了呀？”

    宋少羽忽然无声地笑了，然后站了起来。

    漆黑的长发宛如流动的瀑布一样倾泻而出，他侧脸极美。

    “我只是有些后悔。”宋少羽说，他走到了一边，然后打开了衣帽间，准备换上衣服，去皇城里觐见。

    宋少羽的声音隐隐绰绰，时断时续，“我这一辈子都过的很谨慎，一路踩着同族的尸骨上位，一直到进入了帝国的核心，才发现自己根本解决不了当年的人。”

    宋少羽自认为自己和其他同族没什么不一样，冷心冷肺不知情爱。

    林恩是从漆黑的夜里突然照进来的无暇无垢的月光。

    下令杀了他的人是皇帝，哪怕这个人是不得已而为之。

    哪怕宋少羽把自己伪装的再好，内心却不会骗人。

    每一次看见李铮，宋少羽都想杀了他。

    他以前忍着，是因为还有心愿未了。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还有，加文。

    “……我解释不了他的来历，更怕别人发现他的身份，所以从不敢告诉别人说这是我的孩子。”宋少羽漫不经心地系好了扣子，垂下眼眸，“我做事畏手畏脚，现在想来真的很无趣，竟然还没听他叫上一声‘爸爸’。”

    圆圆茫然地听着宋少羽说话，牛奶杯里氤氲的热气逐渐冷却。

    宋少羽说的话，对它来说还太过于高深。但是最后一句，圆圆听懂了。

    灵感乍现，圆圆从善如流地切换成了加文的声音，然后对着宋少羽的背影叫了一声：“爸爸！”

    听到这声叫唤，宋少羽笑的眼睛弯了起来，像是弯弯的月牙。

    他披上了军装外套，走过来，蹲下来，摸了摸圆圆的脑袋，说：“谢谢圆圆。你是最聪明的家政机器人，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圆圆点了点头。

    “带蜜糖走，去小眉星。”宋少羽说道，取下了手里的空间戒指，放在了圆圆的手里，然后站了起来，“里面的东西你都可以用，以后如果遇到了加文，就交给他。这是你最后一个任务，从此以后，你自由了。”

    圆圆还想再说什么，宋少羽却向前一步，下一秒，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这里。

    他佩戴着九霄剑，奔向了皇城。

    那里有李铮，还有姚重华。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阴谋不叫阴谋，叫小聪明，而小聪明会变得很可笑。

    他们请君入瓮，等着宋少羽。

    却不知道宋少羽也在等着他们。

    圆圆的围裙被掀起了一阵风。

    它站在原地，看着宋少羽离开的方向，抱怨了一句：“讨厌，元帅今天又不喝牛奶。长不高怎么办？”

    当年，因为打药的关系。宋少羽总是比同龄人矮那么一些。

    林恩不知道为什么，异常笃定多喝牛奶能长高。天天都要给宋少羽灌上两杯。

    圆圆的滚轮转了转，来到了蜜糖的房间。

    蜜糖还在熟睡，盖着一个小毯子，小小地缩成了一团。

    毯子上的花是圆圆亲自绣，是一只胖胖的小蜜蜂。

    在圆圆的培训下，蜜糖已经成功地瘦下来了！不再是一只肥球崽了。

    它伸出机械臂，戳了戳蜜糖。

    “起床了，蜜糖。我要送你回家了。”圆圆说。

    蜜糖有些疑惑地揉了揉眼睛，睡意朦胧：“回家？是要去见除夕夕了吗？”

    “……是吧？”圆圆也不清楚，“你把你喜欢的玩具收好哦。等会就要出门了。”

    蜜糖十分乖巧的点了点头。

    圆圆转过身，走到了自己的卧室。它打开了保险柜。

    保险柜里装着这么多年来，它偷偷攒下的零件。

    这些零件有头，有手，有胳膊。装在一起会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人。

    现在有些恋爱机器人就是这样的打扮，行走也会比家政机器人更加方便一点。

    圆圆把东西收到了宋少羽给他的须弥戒里。

    躯体对他来说，只是多余的东西，圆圆只需要光脑和芯片，就可以再任何地方活下去。

    不出数分钟，蜜糖也收拾好了。

    帝国现在是冬天，雪下的很大。蜜糖怕冷，把自己裹的格外严实，像是一团毛茸茸的球。

    圆圆把他举起来，转了一个圈圈。放进了准备好的菜篮子里。

    它把菜篮子上蒙上了一层布，提着菜篮子出了门。

    它转过头，像是要好好记住这个地方一样，停驻良久。

    往常，宋少羽还在的时候，会站在二楼的天台上，穿着宽松的居家服，举着一杯茶盏看着它，然后微微笑一笑，和他告别。

    今天，宋少羽却不在了。

    但是圆圆依旧举起了手，朝天台挥了挥，语气欢快地说着：“元帅，圆圆去买菜啦！”

    他的菜篮子里，还坐着一只蜜糖。

    “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了。”圆圆在心里这么想着，“我还要保护除夕夕，还要保护加文。元帅说了，我可是世界上最棒的家政机器人呢。”

    ***

    能拥有“佩剑面圣”这一殊荣的人，纵观全帝国，也不超过十人。大多还是劳苦功高的老臣。

    而宋少羽却是其中之一，足以见皇恩浩荡。

    他一路到了太和殿，这是百官平日里上朝的地方。

    穿戴整齐地李铮早已等候多时。

    宋少羽迈入了殿门，然后缓缓在李铮面前跪下。

    “臣，失察，认贼作子，有罪。”

    李铮重重地拍了拍龙椅的椅背。

    “姚重华已经对朕说了，”李铮深深地看着他，“这么多年，朕自认为从未亏待于你。少羽，朕对你很失望。”

    “是臣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宋少羽垂下了头，长长的发遮住了他的脸，“臣的确没想到，林除夕竟然非我族类。”

    太和殿里空荡无比，他跪在最中央，渺小异常。

    “既然如此，朕命你把林除夕带回来了！”李铮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声音出离的愤怒，却掩盖不了愤怒之下的急迫，“带回来，朕恕你无罪！”

    他的眼里，全是毫不掩饰地对长生的渴望。

    姚重华依旧说了……林除夕和神是同族！

    那些神都是长生种。

    只要吃了林除夕，那他也可以长生！在龙椅上呆上千秋万代！也不用再忍受自己一天天老迈的痛苦。

    哪怕李铮已经老到吃饭都要先把食物捣碎，老到每天清醒两三个小时都尤其困难，但就算是老人，他也是全帝国最尊贵的老人。

    这位老人就算脑子不清醒，也能做到很多平常人做不到的事。

    他坐在龙椅之上，喃喃自语，“不，不行。让李知非也去，陈司危、周雪川也去，一定要把他给朕带回来……哦，对李知非还在小眉星没回来，那个废物……”

    宋少羽沉默地听着他的话。

    然后，他忽然起身，行了个礼。

    “臣遵旨，但是在此之前，臣有一事相求。”宋少羽低声道。

    李铮一愣。毕竟在此之前宋少羽总是无欲无求，还是第一次请他办什么事儿。

    李铮思忖了片刻，心里有了点沟壑，他笑着说道：“是不是，想让朕为林恩平反？只要你把林除夕带回来。朕什么都可以给你！”

    说完，李铮的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疲惫，“朕答应你。”

    然而，宋少羽却只是抬起了头，看向了他。

    他明明站在李铮的下方，然而那一瞬间，李铮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俯视的人。

    李铮突然心头一动：宋少羽怎么突然直视起了自己？！这里可还是太和殿！

    下一刻，宋少羽道：“臣想要陛下的命。”

    话音落，他腰侧的九霄突然腾空数丈，带着一丝青芒刺向了龙椅上的李铮！

    李铮身下的龙椅瞬间迸射出了万丈金光，两条金色神龙凝出了实体，咆哮着迎向了九霄剑。

    然而，却没有任何作用。

    九霄剑气势如虹，一剑刺穿了这两条金龙的虚影，速度没有丝毫停顿！

    当初建国之时，高祖皇帝坐在这龙椅上，金龙不怒自威，随时显现，凝实无比，圣人直面也胆寒。

    而到了后面几个皇帝，国运一衰再衰。金光散，神龙隐。

    一直到了现在。

    这把龙椅再也没有力气护住它的主人。

    这一剑实在是太快了。

    快到眨眼之间，九霄已经带着一丝血线，收回了宋少羽的剑鞘。

    “咕咚”。

    李铮还穿着龙袍，坐在皇位上。血却染红了他高贵的帝冕。

    他的头顺着龙椅滚落，掉在了地上，面上尤带一丝笑意。

    李铮身边的大内总管在这时候才反应了过来，他的面色苍白无比，惊恐地尖叫：“来人！——护驾！！宋——宋少羽！杀了陛下！”

    晴朗的天突然打起了雷。

    一国之君被称为天子，杀了天子，自然要付出一点代价。

    雷云之上，隐约浮现了闪电。这些闪电奇特无比，构成了一个个穿戴帝冕的人影。

    这些都是帝国历代的皇帝陛下，留在这人世间的虚影。

    除此之外，这个皇宫似乎活了过来。

    那些刻在假山上，壁画上，房檐上的神兽，在这一刻似乎都重新获得了生命。

    第一只貔貅睁开了眼。

    这是皇城门口的白玉貔貅，保佑皇城邪祟不侵。它转过了头，看向了皇城内，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

    吼！

    响应它的，有彩凤，有青鸾，有麒麟瑞兽，有鸱吻巨龙。

    时间已经不多了。

    宋少羽闭上了眼，感受了数秒。

    他的目光看向了一边的大内总管，微笑道：“别紧张，姚重华在哪？”

    姚重华也在皇城内，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门外，禁卫军已经把太和殿团团围住。禁军首领颤抖着举起了长.枪，对准了宋少羽。

    “发射！”他大声道。

    无数只利箭携带源气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然而全都停顿在了宋少羽的数米之外，瞬间蒸发成了空气，连个残影都没留下。

    这是一位圣阶强者。

    帝国里，提起修为，总是绕不开赵容成和李知非。

    鲜少有人谈起宋少羽。

    赵容成和李知非并称帝国双璧。然而在赵容成的眼里，李知非勉强配给他提鞋，宋少羽却可以和他共饮。

    现在赵容成死了。

    那如今的宋少羽，却是当之无愧的，青天之下第一人。

    整个皇宫内，包括那些守卫禁地的老祖宗，都阻拦不了他分毫。

    大内总管看了眼他染着帝王血的九霄剑，声音微颤：“教皇陛下，在观星楼。”

    于是，宋少羽颔首道：“多谢。”

    他拂袖而去，宛如一尊行走在人世间的神祗。

    脚踏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