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从宠物医院里出来后，这句话依旧在加文的脑海里回荡。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还没巴掌大的崽儿。

    难以想象，这么点大的小龙人竟然都……加文抗拒说出那个诊断结果。

    掌心里的小幼崽毛茸茸一团。

    康斯坦丁转过头，看了加文一眼，然后轻轻用小手掌拍了拍他的手背。

    他的除夕长大了，都会安慰人了。

    加文鼻子一酸，差点气到哭出来。

    康斯坦丁察觉到他的想法，实在没好意思告诉他，自己拍他手是想催他快点走，别在路边一直傻站……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康斯坦丁眼前突然一黑。

    加文毛茸茸的脑袋凑了过来，在他身上使劲蹭了几下。

    他听到了加文瓮声瓮气的话：“找不到孩子爹是谁就算了，没关系！以后我会对你和蛋蛋好的。”

    多养一只而已！又不是养不起。

    他很大度的。

    “……”说起来戒绳是不是三天没工作了，康斯坦丁突然有点手痒。

    “怪不得你当初要从别的神官那里跑过来，肯定是欺负你的那个狗崽种也在那里。”加文举着他，在原地转了个圈，信誓旦旦地保证，“除夕别怕！爸爸以后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康斯坦丁被他捏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半天挤出来一句：“……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盯着这边看的人似乎更多了。

    这个现世宝。

    康斯坦丁默默在心里骂了一声，表情很是生无可恋。

    加文的自我调节能力很强。

    虽然失去逛街的心情，但在从宠物医院到罗兰神殿的这段路上，他已经坦然接受了除夕肚子里的蛋蛋，并且自顾自地规划起未来。

    要买个舒服点的窝，一直揣兜里，除夕睡觉也不舒服。

    还要买点营养品给他补补。

    除夕这么小一只，营养跟不上的话，生蛋蛋肯定会很辛苦。

    加文还打算放弃步行，买一辆房车。虽然开车的速度比他走路慢得多，但胜在方便，路上还能用锅碗瓢盆米油面给除夕做点营养餐。

    就是不知道瑶光神官给他的卡上到底有多少钱了。

    加文收回了思绪，用手指轻轻挠着除夕软乎乎的下巴，低下头笑着说：“除夕，康斯坦丁真的好小气啊。让爸爸出差也不给点差旅费。还要爸爸自己凑钱，是不是？”

    他的语气听着格外温柔，像是在哄小孩似的。

    康斯坦丁有些不是很高兴，他去哪儿都没花过钱，哪还记得要给钱这回事。

    所以说，童话书里总喜欢写恶龙到处抢东西的故事情节，也不是毫无根据。

    ……

    小眉星，丹朱市。

    身为离王城最近的神殿，罗兰神殿的装潢大气非凡，门口的喷泉楼梯的扶手上都嵌着钻石，在阳光的照射下珠光宝气。

    这里是举国上下的最中心，寸土寸金，能居住在此地的人非富即贵，却腾出了偌大一片空地作为神殿的地址。

    圣山常年封闭，少有人能一见真容……种种原因，导致俗世中罗兰神殿的地位远超其他神殿。

    罗兰神官坐在休息室内，他身穿藏红色神官服，面容肃穆，却坐立难安，活像是椅子上有钉子似的。

    一旁的神侍为他沏上了灵果酒，罗兰无心饮酒，却手一颤，意外打翻了白玉酒盏。

    青绿色的酒浆把深红的桌布浸染出了一片黑色。

    神侍顿时战战兢兢了起来，但罗兰只是面色一沉，低声道：“无妨。”

    大多时候，罗兰都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他在等着那位从圣山上下来的神官。

    能以宗师境三阶的水平当上罗兰神殿的神官，罗兰本身也不是个简单货色。

    他背靠的道林家族枝繁叶茂，以一己之力把他推上了罗兰神殿神官的位置，他在位三年还让罗兰神殿另一位神官流放到其他神殿……其间种种，手上难免不太干净。

    神侍收拾好了桌面，毕恭毕敬地退下。

    罗兰在空无一人的休息室，内心天人交战，“为什么神会在这个时候派神官下山？听说还是一位戒律神官。圣山之上两位戒律神官，昆西，道尘……派出的又是哪位？”

    和圣山内的神官相比，外界神官获得的消息无疑迟缓许多。

    罗兰只知道神殿上任了一位新的神官，一来就呆在了圣山上，至于那位新的神官高矮胖瘦一概不知。甚至因为这位神官来的时间不太巧，刚好错过了一年一度的神官内部排名。

    外界对他知之甚少。

    “两位神官都是神殿里排名靠前的神官了，论实力远超于我。还是神忠诚的护道者，眼里容不下一点沙子……”罗兰戴满宝石戒指的手轻轻敲打着椅背，“难道，是我暗中封锁消息的事情被发现了？”

    罗兰神殿是整个克林省境内神殿的上峰，而克林省龙泉市的赫曼神殿，传回了选帝侯令出世的消息。

    这条消息本该向上传递，然后朝外公开，但是却在罗兰这里被截断了。

    在虫族，是个成年人都知道，登上王位的前一步是成为选帝侯。而成为选帝侯的标准却是持有选帝侯令。

    选帝侯令非圣兵，却生而通灵，只有得到选帝侯令认可的人，才配成为令牌的主人，承袭侯位。

    选帝侯令挑人的具体标准不可考，但是有几点却是公认的。

    持有人被选帝侯令认主时，年龄不超过百岁；基因必须优越到万里挑一；目前水平也不能太弱。

    选帝侯令不过九张，其中一张还因为九百年前的大战遗失，搞得令牌越发紧俏。

    这导致每次选帝侯令出世，总有各方势力想方设法遮掩消息。

    毕竟岗位竞争太大，都想报考的人少点。最好自己一张，自己儿子一张，自己兄弟啥的再来一张，也就差不多了。

    目前已经出现了五位选帝侯令的持有者。

    于是，剩余三个席位的角逐显得愈发激烈。

    罗兰本名林致远，是道林家族的人，自然希望自己家族再出一位选帝侯。

    对上隐匿消息，在神不现世的时候，都是会被革除神职的大罪。

    更何况现在神来了。

    正是因为神殿千年来不知变通，才给了罗兰拦截情报的机会。

    罗兰心里很慌。

    他是在这个时候，接到了家族打来的电话。

    “废了好些功夫，查到了，”对方的声音低沉，却很是悦耳，“圣山派来的戒律神官，是新上任的那位。名字叫加文，是雄虫。没有家族……但是有一点值得注意。他在身份ID卡上的全名，是加文·康斯坦丁。”

    罗兰一愣，当即反驳：“那不是神之名吗？是谁如此大胆，竟然敢用□□讳！”

    “我也很奇怪。我知道有些基因劣质的同族不配冠姓，因此戏称自己来自‘康斯坦丁家族’，不过没人敢把‘康斯坦丁’四个字写进自己的名字里。

    而且这是一名雄虫，不可能没有家族。除非亲父和恩父在他出生之前就意外死亡。

    他既然能成为神殿的神官，资质肯定不差，那之前为何找不到任何生活的痕迹？

    时间紧迫，消息太少，能得到的只有这些……不过目前的情报看，对你而言，应该是好事。”

    电话那边的人勾出了一个笑，“他才刚突破宗师境，你可以多接触一下，应该不难对付。如果是个草包美人，那就最好不过了。”

    “……我听说，开阳大神官很偏爱这位神官。”

    当一方对另一方表现出明显的偏爱、且两者之间又无血缘关系的时候，这种偏爱总免不了引出一些遐想。

    罗兰觉得很是荒唐：“大神官都一把年纪了，还在神殿，其中一方还是戒律神官！怎么可能。”

    一阵低笑从电话那头传来：“你身在道林家族长大，这种事见的还少吗？”

    罗兰这个神职虽然当的不太称职，但是在此时，不免面红耳赤地维护起神殿：“你懂不懂圣山是什么地方！？你是哪个后辈，这么失礼，真该让你家大人好好教育一下你。”

    “我啊，”对方的声音停顿了片刻，罗兰听见那边传来了吞云吐雾的声音，然后就是干脆利落的两个字，“沈郗。”

    电话被挂断了。

    罗兰呆滞了片刻，手脚微凉。

    沈郗，道林家族里，现存的两位选帝侯之一。

    顺带一提，他是入赘进来的外姓。

    ……

    莫斯利安家族的禁闭室内。

    漆黑无比的全封闭房间内，突然透出来了一阵光亮。

    常久不见天日，即使是拥有夜视能力，视觉也未免有些退化。

    见青山被这道突然出现的光刺的泪流满面。

    原来是房间里开了一道门。

    门口站着的，是他的父亲，见鸣。

    常年不见天日，让他的皮肤显得更加苍白。

    见青山原本的齐耳短发已经垂到腰际。

    见鸣看着他，这个曾经让他倍感骄傲的孩子，沉声询问：“现在想清楚了吗？”

    见青山的情绪没有太大波动，只是常久以来的沉默让他不太习惯发音。

    “没有什么想不想清楚的，我认为我没错。”

    他紫色的瞳孔里盈满的是生理性的眼泪，但是看上去却并不脆弱。

    “你多余的正直让国家陷入了不必要的战争，你的亲哥哥甚至在战场上殒命。”见鸣同样的面无表情，“这就是你坚持的正确吗。”

    帝国和虫族之间恩怨已久，战争不可避免，当初那场国战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火星；甚至虫族在这场战争里意外的大获全胜，获得了许多好处。

    但，这都不是见鸣原谅见青山的理由。

    在他眼里，这样的继承人简直是刻板到愚蠢。

    他甚至想不出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不识大体的儿子。

    见青山回答道：“是。”

    见鸣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冷哼，“冥顽不顾。”

    不得不说，这个孩子真的是他十几个后代里，天赋最好的一个。

    见鸣并没有完全停止资源的供给，但只是和嫡传子孙最基本的份额持平。

    见青山一直在禁闭室里独自修行。

    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在两年前突破了宗师境，甚至重新长出了尾钩。

    新生的长尾不复尖锐，变的柔韧起来，依旧纤细，但却比之前更加致命。

    见鸣的话让见青山恢复沉默。

    “罢了。”见鸣垂下了眼眸，然后挥了挥手。

    室内突然依次亮起了灯。

    见鸣盯住了他的脸，“你不适合成为莫斯利安的继承人。但是不当家主，也许对你来说是个好事，没有凡尘俗事的拖累，也许你能在修行的道路上走的更远，如果成圣，哪怕是家主在你面前也要低头……不过家族生你养你这么久，还为你揽下了舆论和责罚，在你成圣前，你理应回报家族。”

    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脚边。

    见青山的脸上出现片刻迟疑，他弯下腰，捡起了这一页纸。

    这种纸张，见青山已经见过无数次。

    这是哈萨辛的悬赏令。

    莫斯利安家族有个对外接单的堂口，叫“哈萨辛”，负责的内容是刺杀。

    上到王虫，下到升斗小民，只要你开出的条件无法拒绝，哈萨辛的成员们，自然会不顾一切的完成雇主的委托。哪怕代价是死亡。

    自从成年后，见青山一直是哈萨辛内部成功率最高的刺客。

    他过去的修炼资源，也大多来源于此。

    “完成这个任务，回来以后就不用再进禁闭室了。”见鸣道。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去。

    见青山看着他的背影怔然片刻，然后低下了头，看向这张悬赏令。

    表面的花纹是郁金香，代表保密程度最高，下单的人必定身份不凡。

    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刺杀神官？”

    家族的胆子，真是一天比一天更大了。

    连这种单都敢接，恐怕下单之人有个让哈萨辛的执事都无法拒绝的高贵身份。

    神官……？

    见青山瞬间就想起了莫斯利安家族那位声名显赫的大神官。

    天枢大神官，比见青山高三个辈分，当年还未入神殿的时候，名叫见如是。

    刺杀神官。

    失败可能会死，成功了大概依旧会死。

    如果这位神官的死亡里出现一点人为的因素，七位大神官，和剩余七十一位神官，以及遍布虫族领土的六十四座神殿，都不会放过那个敢刺杀神官的狂徒。

    但是现在，他似乎没有选择。

    见青山沉默片刻，然后咬破了自己的指尖，朝悬赏令上滴了一滴血。

    这代表他接下了任务。

    也不知道整个莫斯利安家族内，到底有多少人敢接。

    纸上的内容迅速变化，出现了更加详细的资料。

    见青山在上面，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从圣山上来的戒律神官。

    他看着悬赏令上的图案和文字，表情里全是掩盖不了的诧异。

    见青山不自觉地念出了图像下方的姓名：“加文·康斯坦丁。”

    ***

    一辆公交车在站台停下。片刻后，三三两两的人从车内走下。

    这里是丹朱市的市中心，不远处，就是罗兰神殿的地址。

    加文的手里还揣着除夕，他下意识地给除夕的翅膀顺了一下毛，然后侧过了头，看向了远方那座神殿。

    前面就是罗兰神殿了。

    一个城市的市中心的繁荣程度，就是这个城市的名片。

    这也是加文选择乘车的原因。他需要融入一下社会。

    这里的科技比他想象中的要高。

    圣山之下，几乎和圣山上，是两个世界。

    一个被留在千年之前的中世纪，一个步入了遥远的未来。

    他甚至看见了从天际边落下的星舰……但这里竟然依然保留了帝制和神殿，王权和神权并驾齐驱。

    其实也可以理解。

    当某者的势力超然于其他人之外，那必然不愿屈从于约束。

    还有什么比王权和神权更为超然的呢？

    他理了理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发，迈向了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