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秦王以雷霆手段控制了其余诸侯,宰割天下,听话的加官进爵,不听话的午门抄斩。
一番血洗下来,举国皆寂。
秦军强而六国弱,一统天下乃是大势所趋。只是让人惊讶的是,秦王却迟迟没有称帝。
亡国又被抄家的士人既没钱又没胆,不敢弯弓而报怨。只好到处编排段子,说这位当权者的不是。
自然也有不少六国余民被洗脑,尤其是在之前血洗中遭到清算的一批;但大多数百姓都不傻,日子是自己过的,到底是变好还是变坏,总会感觉得出来。
譬如今日,鲁国某城郊,一个被抄了家的士人,正骂骂咧咧地咒骂秦皇,说他狼子野心,尊周天子为义帝,实际自己当皇帝,人人得而诛之。还说鲁王如今在京城被俘,应该召集鲁国的有志之士,去拯救鲁王。
一边的瘸腿老农呸了一声:“鲁王之前颁布的兵役,我从十五北防河,至四十又复西营田,去的时候才刚成年,归来头白还要去守边疆!*
到头来也不剩下几个钱,现在好歹每个月能按时领军饷,你跟我说秦皇不如鲁王好,我倒是要和你理论理论。”
“更别提像我们这些打仗时残了的老兵,半年还能在县衙那里领点粮食。
以前哪有这样的好事?我听说秦皇自己也不爱铺张浪费,每日只吃三个菜。有这样的国君,是喜事。”
士人仍然不平:“那管控盐铁呢?直接把那些盐商铁商抄家,还有不少人直接丧命!岂有此理?全天下的兵器都被收走了,听说秦皇还要造十二铜人镇压国运!”
老农辩解:“收了兵器也就算了,反正寻常百姓家也用不少。以前私人卖盐铁,偏远地方都吃不上盐,盐贵,现在价格统一管控,好多了。听说偏远地方还在修路运盐铁。也是好事。”
他的话引来了一众附和之声,落魄的士人被嘲的面红耳赤,愤然而去。
有一个老人坐在茶棚边,须发皆白,排出一枚大钱,点了热茶。
钱是鲁制,卖茶女道:“老伯,最近要求统一用国制孔方钱,这种钱记得去官府验重兑成新钱。再过几个月就不收了。”
老人一言不发,看起来孤苦伶仃。
这个年纪的老人,周围又没个人照应,也许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于是,心善的卖茶女额外送了他一小碟子点心,笑着道:“老伯,我闺女前些日子嫁人,这糖饼儿给你沾沾喜气。”
在这年头,糖还是个精贵的物件。
白色长发的老人眯着眼道了声谢,隔了会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天子身边的大太监,这里也不是王宫,脸上才多了点真挚地笑意。
他抿了口糖饼,馅儿齁的人发慌,热茶还没来得及印上一口,人却先顿住了。
一队兵马远远而来,骑着骏马的军官掏出一张通缉令,面容严肃:“有人行刺天子,秦皇有令,命我等搜查。
此人原本是天子身边的大内总管,今年七十三岁,提供有效线索者,可赏金十两!秦皇言出必行。包庇祸首者连坐!”
卖茶女一愣,走上前盯着图上的人影看了看,面色大变。
她转头看向了自己的茶棚。
茶棚里哪里还有那老先生的影子,只剩桌上的热茶还冒着腾腾热气。
*
举国上下都在搜查王道碑器灵,若是逃进山里,以他现在的水平,倒也能苟活一阵。
只是他也不可能一直窝藏在山里,这具身体虽然不会死,但是总归是需要盐、水,以及其他东西。
到时候秦皇的通缉令举国皆知,他连村镇都进不去。一次两次也许还好,但是迟早有一天会被发现。而秦王城内的看守更加严密,年四十以上,不分男女全都要登记造册才能入内。
更何况在王城的别经年和丹舒歌几乎形影不离,睡觉都在一张床上。外面随时有人巡逻守护。
丹舒歌还给别经年造了一具机甲,武装到牙齿那种。要在万千人之中取他们首级,显然不太现实。
他倒也能像见青山一样毁容,就是对自己太狠了,下不去手。
王道碑器灵比较爱自己,他觉得见青山脑子显然不太正常。
他思考许久,决定前往钦察汗国。
在漫长的岁月里,器灵很明白一件事,人有欲望,就很容易被利用。
不为所动只是利益不够。
他要去找随秋冬。
随秋冬都能狠心杀了努尔哈赤,把对方的眼珠子日日夜夜挂在前胸,那自然不会是什么良善人。
他喜欢不择手段的人。
*
加文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肃清异己。整个朝廷终于被融成铁板一块。
自此剑锋所指,无敢不从。
已经到了可以称帝的时候了。
于是,用来金屋藏天子的椒房殿终于迎来了他的建造者。
周天子抬起头,轻轻扫了一眼来人,然后漠不关心地垂下眼眸,看向了面前的棋盘。
自从被软禁后,他还能干的事情变的非常有限。活动范围也被限制在燕宫里。
他的面前是一局棋。
周天子浑身僵硬,不愿意抬头,却已经从棋盘上看见了一方阴影。
他手里的黑子在半空停顿许久,终于缓缓落下。
加文早些年在病床上躺着无聊,也学过棋,后来水平上去了,医生说围棋对他来说太伤脑,这才不情不愿放下。
于是,在观测片刻后,加文拾起了一枚白子。
棋子落地有声,却在这瞬间破了周天子从棋谱上学的局。
黑子的大好局势顿时如同被打了七寸的蛇,死了。
于是,周天子只好放下手里的棋,面无表情询问:“秦王怎么有空来看寡人了?”
加文看着他的脸,微妙地感觉对方的气质在这瞬间与康斯坦丁重合。
他思考片刻,道:“宫人禀告,说陛下最近食欲不振。”
比食欲不振还要严重一点。
周天子直接绝食了,理由是吃不下。
“……”周天子一时语塞,还有点说不清的恼怒,转过身,道,“寡人无碍,秦王请回。”
说完,就打算往内走去。
他还没走两步,一双手突然从背后拦住了他的腰,然后一把把他抱了起来。
周天子的眼前顿时一阵天旋地转,一转眼就落进了秦王的怀里。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薄怒,“你这乱臣贼子!可知道什么叫君为臣纲,父为子纲……放……呃!……”
周天子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到臀侧一疼。
他的脑子空白片刻,才反应过来了一件事——他被打了。
加文没有手下留情,因此被打过的地方变的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抱着人往案桌前走去。
怀里的人在愣神数秒后,挣扎的更剧烈了。
“放开!你……你……”除夕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水光,就是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的了,奈何从小学的就是礼义廉耻,天子的仪态更是渗透进了骨子里,连个骂人的词也找不出。
周围的宫女太监们纷纷低着头,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在这时候喘一下。
周天子终于被带上了餐桌。
除夕在他怀里,看着要哭不哭的,加文心里一硬,只好冷着脸低声呵斥道:“听话。”
除夕就这么哭唧唧地被喂了一顿饭,吃着吃着觉得心里难过的要死要活,最难过的就是,他不明白,公非正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于是委屈的哭到后来变成了十分没出息的嚎啕大哭。
偏偏加文还没经验哄人,被除夕哭的有些懵了。丢掉了手里的勺子,手足无措,只好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怎么了?祖宗。”他的语气很是无奈。
加文一说话,除夕顿时觉得丢脸大发了,也更不想搭理这人。
更别提这里除了加文,还有一大群宫女太监,他板着脸如履薄冰当了这么久天子,这下可好,颜面扫地。
面子丢了也就算了,老祖宗交给他的江山也丢了。
除夕思及此处,更是悲从中来。
他脾气上来了,哄不好,于是愤愤地咬住了秦王的脖子,看样子像是恨不得直接咬断似的。
按照动物的本能,被叼住脖子其实是很危险的情况,很多人都会下意识挣脱。
然而加文却没有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还在小声道着歉:“是我错了,陛下,告诉我你在难过什么,好不好?”
除夕的鼻子一酸,喉咙哽的厉害,他的口腔里已经尝到了血腥味,然而想咬又咬不下去。
只好委屈地舌忝了一下加文的喉结。
“我不想看见你。”除夕侧过脸,道。
加文沉默了片刻,回答:“好,那我走。”
*
整个草原的天可汗,所有部落的大单于,如今在燕国的王宫。
随秋冬花了几年时间才整顿好整个科尔沁大草原,除此外还收编了附近草原的残余部落,如今,整个钦察汗国鱼龙混杂,有女真人,满人,匈奴人,契丹人,内部之间语言都不太通顺。
随秋冬思考片刻,决定让所有人统一学中原语。
他在胜利后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但是这些土著却不一定……
大概因为这个世界太真实,随秋冬也鲜少当成幻境看待,虽然他自己为了一己私欲穷兵黩武,总归是希望这些后人们能过得好一点,在中原大地上生根发芽。
草原的环境实在过于苦闷,每年冬天都有许多冻死的小孩。
而学习汉语,就是民族大融合的第一步。
不管是钦察汗国,还是新建立的中原政权,都在养精蓄锐,等待着最后一战。
随秋冬有二十万匈奴骑兵,在现有生产力下,这些凶悍的骑兵在冷兵器时代几乎无解。
这个冬天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等到开春,就是他吹响冲锋战角的时候。
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老太监的。
有人自称是周天子身边的太监,为了给天子报仇,他愿意交出秦皇的把柄,想要见一面随秋冬。
这消息一级一级往上报,终于报到了随秋冬耳道里。
随秋冬还记得,加文说过,王道碑器灵就是周天子身边那个老太监。
没想到王道碑器灵竟然还敢来找他,有点意思。
随秋冬并没有第一时间处理,只是把人请进宫,关了起来。
器灵在这时显得老实无比。
随秋冬观察了十来天,也没见老太监有什么异常举动。
于是,在一个雪后的晴天,他召见了老太监。
“你应该知道我知道你是谁,为什么还要来。”
这一句话听起来很绕,但是实际上并不难理解。
王道碑器灵能监控选帝侯,自然应该知道加文给他写了信。
“可能,因为加文一定会杀我,你却不一样。”老太监眯起了眼,神情祥和,慈眉善目,“所以我来了。”
随秋冬心里觉得好生奇怪,他难道比加文少根玩意儿不成,到底和那人有何不一样?
心里这么想着,随秋冬面色却依然是笑吟吟的样子。
在对外人的时候,他一直都十分客气。
于是,老太监就自顾自地讲下去了。
从两国如今的实力对比,到玄乎其玄的天时地利。
老太监口才委实不错,滔滔不绝说了大半个时辰,殿里烧的炭都换了一轮,竟然还不曾停下。
随秋冬一直点着头,不时还附和几句,一直到器灵住口。
他含笑追问:“所以呢?
器灵清了清嗓子:“所以,根据我的分析,你的胜率很小,秦皇为了针对你专门研究了秘密武器。
但是有我在就不一样了,我知道秦王的所有计划,可以帮你。
只要给我留下一具身体,让我夺舍就行。我向你保证,你一定能赢得这次选帝侯战,到时候你就是整个虫族的王!”
随秋冬沉吟,回答:“听起来不错,不过万一到时候你反悔怎么办?”
王道碑器灵勾起了嘴角,笑容越发慈善:“见青山如今就住在燕地和大周的交界处,只要你杀了他,让我夺舍。我可以开放权限,其余人能选择退赛。
我能监视其余选帝侯,到时候敌明我暗,绝无战败的可能!”
老太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的随秋冬竟然真的有些心动。
在蛊惑人心这方面,器灵可谓是行家了。
随秋冬突然问:“你现在几阶?”
老太监没想到对方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在片刻怔然后回答:“一阶。”
他的源力都来自于死掉的选帝侯,然而他只是器灵而已。
大部分源力都被王道碑本身吸收,反馈到这片天地中,老太监本身并没有特别强。
随秋冬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的吧,我前些日子刚突破,现在四阶。”
老太监点点头:“我当然知道。”
他的话音刚落下,面前的人骤然暴起出手。
老太监其实并非一阶,他已经二阶,俨然摸到了三阶的门槛。
但前三阶和第四阶之间的差距可谓天堑,他在随秋冬手里依然不够看。
前者再怎么厉害,还属于人的范畴;后者,不同流派有不同的说法,有人管这个叫突破基因锁;有人管这个叫超脱进化……反正已经强到不是人了。
随秋冬没有第一时间让别人杀了这老太监,是因为除了他,其余人显然杀不了,还会打草惊蛇。
他拧断了这具身体的头颅,黑色的血淅淅沥沥从指缝滴落。
老太监显然不是正常人。
随秋冬丢下了这颗脑袋,笑着擦了擦脸上沾着的血,“你找错人了。我这辈子最讨厌作弊。”
他还讨厌被利用。
更何况,随秋冬也不相信这个器灵的人品。
赢当然要堂堂正正的赢。他何须去作弊?
*
几乎是老太监死的同时。
远在深宫的周天子目光一变,他的手里还拿着《烂柯棋谱》,面前是一盘残缺的棋。
因为在深宫里无所事事,加文又不是每天都会来,所以他爱上了自己和自己下棋。
又因为屁.股疼(被打的,报告专审,没有doi),所以他现在是站着的。
周天子执棋的手突然停顿,在下一刻,黑色的琉璃棋子被他重重地摁在白玉棋盘之上,发出一声脆响。
“……胆子还挺大。”他冷着脸评价。
就是不知道,说的到底是王道碑器灵,还是别的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