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有情久长(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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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人正在逐渐恢复意识是好事, 你们也不要太心急,她的病情比较严重,能这么快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 已经万幸。”

    听了主任医师的话, 程矜默默地点了点头。

    黎易冬安慰她, “不准明儿就好了。”

    程矜轻声:“你……给他报个平安。”

    黎易冬应了,发了消息给喻铮,没有反应,“大概在忙。”

    程矜“嗯”了声,低头温柔地对惠莲:“妈, 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话, 喻铮在忙着抓人, 肯定会抓到的。你呢安心养好身体, 我们一起等好消息。”

    床上的人面色恬静,就像只是沉在一场无边的梦中。

    房间里隐隐的嗡嗡作响,黎易冬也听见了,“矜矜, 你手机从刚震到现在了, 谁找你?怎么不接?”

    “影视公司。”

    黎易冬惶惶,“催你要剧本啊?”

    程矜将发丝往耳后一勾, 语速很慢, “嗯,我算解约。”

    “哦,原来是解约——”黎易冬了一半才反应过来, 顿时跳起来,“什么?解约?你想过要赔多少钱吗?把你那猫窝给卖了都不知道够不够赔!”

    程矜将东西收拾进包,“我脑子乱,写不出来。”

    平时觉得这丫头脑袋瓜子挺清楚的,这时候黎易冬才意识到她骨子里还是个任性的大姐,就算心烦没灵感挤也挤出来先应付着交差啊,不写就不写了……

    “要是因为照顾阿姨忙不过来,我可以跟单位多请两天假过来帮忙,阿柔也可以。”

    “不是这个问题,”程矜食指戳着自己心窝子,“我那本子,从落笔第一个字脑子里就都是喻铮的样子,现在见不到他没关系,我可以忍着,等着。但只要一那个名字,就疯狂地想见他,想听他的声音。黎易冬,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幼儿园里的事儿你应该忘得差不多了吧?但如果有人给你一杯幼儿园每天喝的豆浆或者常吃的桃酥,只要是那个味儿,你就能一下想起当时跟你一起分享的穿开裆裤的奶娃娃……”

    黎易冬喃喃,“你的剧本就是那杯豆浆,铮哥就是穿开裆裤的奶娃娃。”

    程矜:“……”意思没错。

    “那你现在去哪?”

    程矜背起包,“去跟影视公司的人见面。”

    “我陪你去。”

    程矜俯身,温柔地跟惠莲道了别,“明天我还来,晚安,惠姨,做个好梦。”

    两人推门离开,并没有注意到病床上的女人,微微动了下的手指。

    *** ***

    程矜跟影视公司那边的对接陈经理约在茶楼面谈,她和黎易冬推门进入包间,没看见陈经理,反倒遇上个意料之外的人。

    关念。

    之前影视公司盲选,选了程矜的本子,推了关念的。

    如今程矜这儿进度出了问题,才刚提解约的事,关念听到风声立刻赶来了。

    见程矜进来,关念先假模假样地问候了句,“你干妈病情还好吗?照顾得很辛苦吧?没时间写就不要接嘛,耽误了进度谁来兜着呢,你爸吗?”

    程矜见屋里就她一个,不想跟她扯闲篇,转身要去走廊里等人,就听身后关念嘲讽地笑,“剧本不写了,兵哥哥也不谈了?这么快就找了个韩式帅哥——怎么?算回头写你的花美男玛丽苏了?”

    程矜还没话呢,黎易冬先飙了,狐狸眼一眯,笑得吊儿郎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矜矜的手下败将。实话,我有点儿心疼影视公司了,矜矜不写的本子给关姐接盘,这不是肉眼可见的退而求其次吗?关姐,我要是你呀,赌一口气,也不接这盘。”

    关念被他怼得一口老血,碍于面子还不能承认,“我是临危受命,学妹掉链子,做学姐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原来是救场,”黎易冬笑得跟只千年老狐狸似的,“见关大姐你笑得这么欢,我还当是捡了个漏,偷着乐呢。”

    “你!”

    “黎易冬,别跟她了。”程矜知道关念这人心思多,不想让黎易冬多跟她啰嗦,免得被她满身心眼扎得一身窟窿。

    关念冷哼,“程矜你这个男朋友真是一任不如一任,上一个好歹还道貌岸然,这一任花里胡哨,浑不像个男人。”

    她话了一半,正看见去洗手间的影视公司的陈经理走到门口,立马站起身,换了副嘴脸,“陈总回来了?刚剧本的事——”

    哪知那个陈经理压根没搭理她,一手扶着衣襟,点头哈腰地对门外的人寒暄,“程董、黎董您二位这么巧……”

    关念的笑僵在脸上。

    就看见从门口走进来两个西装革履、外面还罩着黑色长毛呢大衣的男人,都已鬓染白发,一个严厉、一个慈祥,但不约而同的,都将目光落在之前跟她话的程矜和公子哥身上。

    关念不认得什么黎董,但她知道程厚寒,更知道他是程矜的亲爸。

    好汉不吃眼前亏,关念脸色换得极快,亲热又恭维地:“程董,可真巧,您看学妹那不是忙吗?我替她——”

    “断一下。”跟程厚寒一起进来的男人慈眉善目,有双狭长带笑的眼睛,乍看跟弥勒佛似的,他看向关念,声音低缓,“刚才,我听见你什么了?犬子,不像男人是吗?”

    关念浑身一绷,僵硬地看向程矜,她那张出挑面孔上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

    智旻

    被称作黎董的男人看向黎易冬,怒其不争般:“我早跟你别穿这些花里胡哨的衣服,你瞧瞧,被成什么样了?”完,转头又对关念,“姐真是一针见血,的好,的好啊。”

    “爸,那话怎么来着?美人在骨不在皮。我是男人还是不是男人,能是件衣服就决定得了的么?”黎易冬气哼哼地反驳。

    关念的脸刷得连一丝血色都不剩了。

    陈经理尴尬到脸都成了猪肝色——当着人爹的面,儿子不像个男人,这是碰上黎董这笑面虎了,要是搁程董身上,指不定一拐杖都夯过去了。

    关念“我、我”了半天,愣是找不出台阶下。

    程矜噗嗤笑出了声。

    得罪谁不好,得罪黎易冬他爹?这老|江湖顶着张笑面佛的脸,干的可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勾当。能跟程厚寒称兄道弟这么些年,怎么可能是省油的灯?

    黎家老爷子就这么笑眯眯地看向陈经理,“哦,扰你们了,刚刚什么……什么剧本来着?”

    陈经理一个激灵,忙:“没什么!”转头又低声对关念,“程姐来了,你的事咱们改日再约。”

    关念后槽牙都发痒,可是在几尊大佛面前也不敢造次,只能提了包恨恨地往外走,谁料经过程厚寒身边的时候却被叫住了。

    因为大病初愈,程厚寒拄着拐杖,他素来严厉,此刻看起来更是煞气十足,“你就是关念。”

    关念呐呐地应了。

    “我认识你,你给公司写过剧本。”

    关念一听,立刻飞起眉毛,刚要逢迎,就听程厚寒接着:“还在电视采访上,过矜矜是靠爹吃饭,写的都是学生也会写的玩意儿。”

    抱着手肘,权当看好戏的程矜一愣,手臂不自觉地放了下来。她以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程厚寒不会注意到的。

    关念更是呆若木鸡,她那话是逞一时口舌,要早知道有今天,她几棍子她也绝对不会吱一声。

    “陈经理,今儿刚好人都在,我话搁这儿。”程厚寒的语气是一贯的高高在上,不容置喙,“矜矜手头上的那个本子,她一天不交,就等一天,有损失的,都由我认。但如果让我知道,这本子落在旁的人手里——”

    他看向面如纸色的关念,“这剧我一分钱也不会投。”

    “哦,还有我,我也不投。兄弟一场,自家侄女儿还是得看顾着。抱歉了啊,关姐。”黎家老爷子和蔼可亲地。

    关念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陈经理牙缝里挤出一句,“关编剧,还有什么事儿吗?”

    关念跟被金箍棒砸了似的,三魂丢了六魄地跑了。

    留下一屋子脸色各异的人,黎易冬收了脸上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规规矩矩地站在程矜身边,程矜也没了看好戏的戏谑,神色复杂地看向程厚寒。

    黎家老爷子看了陈经理一眼,笑道:“老弟这是还有什么事儿?没事的话,我们哥俩去喝两杯茶。”

    陈经理何等乖觉,立马迎着人去隔壁了。

    程矜咬唇,“你这样施压,不就坐实了我是靠爹吃饭?”

    程厚寒将拐杖靠在椅子边,坐下了,给自己斟了杯茶,“你不想被坐实,就在截稿日之前把本子给写出来,也就是了。”

    她何尝不想?写东西又不是码砖头,只要肯吃苦就能层层高。

    见程矜不话,程厚寒抿了口茶,“你惠阿姨那边,情况怎么样?”

    程矜和黎易冬都一愣。惠莲的事儿,他们没人跟程厚寒,甚至连喻铮的存在,老爷子应该都不知情。

    “这么大事都不跟我,”程厚寒神色平静,刚刚对付关念时候的戾气像是都化在了茶里,“你还有什么事会告诉我?结婚吗?”

    程矜心想……其实连结婚,她都不想提前,到时候发个邀请函,走个过场就完事了。

    程厚寒不知她心里作何想法,只接着:“这些日子我在家整理旧物,看见了你时候写的作文,那会应该是那个叫玉侨的老师在给你辅导。你在作文里写,侨哥哥让我多听爸爸的话,别惹他生气,可天知道,是他在惹我还是我在惹他。”

    程矜不记得自己写过这些东西,只依稀记得当初玉侨确实总对自己,为人父母要求严格是为了她好,尤其是在这个家里,继母有女儿,她却只有父亲,更要与父亲亲近,才能被妥善庇护……

    玉侨对她,是真的像哥哥一样,耐心细致,全无邪念。

    程厚寒放下茶盏,“是我的错,心浮气躁,当局者迷,被邕柔宜……母女俩骗得团团转。我欠玉侨妈妈,也欠你。”顿了顿,他仿佛放下了什么,重而清楚地,“爸爸跟你声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少女程矜盼了多少年。

    可是真的听见了,才发现,她早就不需要了。

    她一直想程厚寒跟自己道歉,这样就能证明她不是轻浮随便的坏女孩。但现在,程矜发现自己不需要别人的道歉来证明自己。

    她知道什么是爱,也被人深切地爱着,爱她的人是有一腔正气、铮铮铁骨的汉子,能和他相爱,起码证明,自己有值得被爱的地方。

    所以放下了,不再为那些旧时光里的歧视和误解所压迫。换言之,她开始为爱而活,而不是为了赌一口气。

    “别道歉了,有没有人告诉过您,您对不起的时候,那表情活像被班主任罚念检讨的霸王。”

    程矜刚完,黎易冬噗地笑了出来,然后在程老爷子的注视下默默地,捂住了嘴。

    程厚寒浓眉挑高,“怎么跟爸爸话的?”

    “这才对,”程矜舒坦了,“刚您那些,有点崩人设。”

    黎易冬发出仿若气球漏气的bi声——然后,硬生生又给憋了回去。妈耶,听这父女俩话,能憋出内伤。

    程厚寒动了动嘴,太久没好好跟女儿过话,确实不知道怎么才能不掐。

    “没啥事我就先走了。”程矜着就要往外走。

    “有什么事要赶着……”程厚寒把下半句吞了回去——就不能跟爸爸两句话?

    “当然赶,要在截稿日之前把本子写出来,我可不想被扣上靠爹吃饭的名头。”程矜一手扶着门框,稍微顿了顿,垂下眼睫低声,“你刚出院,别没事儿到处乱跑,多在家呆着,让秘书给弄点热的,少喝酒多睡觉,我走了——爸。”

    完,也不知是真赶时间还是不好意思,人一溜烟就没了影。

    程厚寒拿着茶杯放在嘴边很久,直到黎易冬一躬身“程叔我去送矜矜啊”,才回过神来。

    刚刚她喊了一声爸,十三岁开始,到如今她二十三。

    十年了,第一声爸。

    程厚寒给自己又倒了杯茶镇镇,生怕一个激动,又得进医院躺着。

    这节骨眼上,他闺女那么忙,他这当爹的可真不能再添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