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有情久长(2) ...
程矜把电脑抱到了惠莲的病房, 一边陪护,一边写剧本。
查房的护士看到了,都感慨这年头从没见过哪家干女儿这么衣不解带地守着的, 还把工作都给带病房里做, 简直是扎根在医院里了。
程矜听了只是一笑。
她岂止是干女儿, 还是儿媳妇,更甚者她拿惠莲当妈,可不得分分秒秒守着?
从黎易冬那里偶尔能听到些喻铮的消息,但都是铮哥剪了头发,铮哥在查案时候顺便抓了俩逃窜犯之类不着调的事儿, 关于惠莲的案子, 始终没有进展。
“你这是闹鬼了么?那么大个人, 就没点身份记录?”黎易冬满房间乱转, 一边给正在收拾屋子的南柔挪地。
南柔手里拿着抹布,身上系着条白色围裙,从茶几擦到沙发背,一丝不苟。
擦到黎易冬面前, 他就蹦起来往旁边挪一点, 然后继续念叨,“这人明摆着从坎铎跟着寻仇来的, 但这事儿算完了么?”
南柔低着头, 长发遮了她白净的脸,她低声:“都这么久没动静了,应该过去了。”
“那不行!”黎易冬炸毛道, “让铮哥他|妈妈吃了这么大苦头,过去就过去了?不行,人一定得揪出来,抽筋剥骨,关他丫十年八年,最好判个枪决——哎,阿柔,你别怕啊,我随口的。咱这儿法治国家,抓着了都按刑法判,不许动私刑的。”
南柔手里捏着抹布,似乎犹豫了一下,问:“冬哥,你那个凶手……会不会也有自己的苦衷?”
黎易冬被她问得楞了一下,继而一脸严肃,“这世上有什么苦衷需要用一条人命来换?就算是血海深仇,一命也换不回一命来。” 他向来没正经,从来没这样严肃地对南柔过话。
南柔在他的视线中低下头。
“更何况真要有仇,有本事自己来找铮哥啊!假手他人,对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动手算什么英雄?狗熊都不如。”
南柔仓惶地抬头,飞快地看他一眼,然后急匆匆地往厨房跑,“啊,给矜矜姐炖的汤要烧干了。”
黎易冬跟在她后面,看着姑娘在灶边手忙脚乱——南柔之前过得颠沛流离,并不是个居家过日子的人,但来楠都之后一样样全都捡起来了,甚至比黎易冬从前请的家政还细致。
他有时候不免在想,假如南柔不是生在坎铎那样的乱世,而拥有一个和睦美好的家庭,会是什么模样?或许能像程矜一样明媚坦荡吧。但继而又想,那么完美的南柔或许就看不上自己了……
所以一切都是刚刚好。
南柔盛好汤,转过身就被抱了个满怀,黎易冬身上永远有清爽的古龙水味,让人一秒就觉得自己活在暖风日和的太平盛世。她举着保温盒,声问:“怎么了?”
他虽然油嘴滑舌,但事实上对待异性算得上绅士,就连对南柔也是发乎情止乎礼,最多不过是个落在额头的吻,这样的肢体接触少之又少。
黎易冬像个撒娇的男孩,抱着心爱的姑娘轻轻摇晃,半晌才挤出一句,“我之前浑蛋得很,谢谢你的出现,让我能当个……正常人。”
南柔原本低垂眼睫,闻言猛地睁大了眼,又难过闭了起来。
这话,明明应该是她想的。
她的人生,因为他的出现才有了阳光,不用再从阴冷的沟渠里靠回忆取暖,每一天醒来的第一个念头不再是害怕,而是系上围裙站在灶台边忙碌着,期待那个男人揉着眼睛走进厨房,听他问一句“今早吃什么啊,阿柔?”
南柔知道假如自己辜负了黎易冬,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见第二个能不计较从前,把她视若珍宝的人。
“冬哥,我……跟你一起去看看矜矜姐和她干妈吧?”
黎易冬听了很高兴,自然没有异议,两人收拾收拾就往医院赶去了,谁知刚到病房门口,就看见许多医生围在那儿,吓得黎易冬不管不顾地拨开人群,“阿姨怎么了?”
主治医生一脸释然。
病床边的程矜眼睛红得像只兔子,笑着对他:“你来得真是时候——”着,她侧身让开,露出斜靠在病床上的惠莲。
“铮给我看过你的照片,你是东子。”惠莲声音还有点虚弱,但笑容温暖得像五月的阳光,“这些日子,辛苦你和矜矜照顾我,谢谢。”
黎易冬激动得语无伦次,一会问阿姨想吃什么,一会又去跟医生听忌口,最后才想起南柔给程矜煲了汤,于是将身后的女孩推出来,“阿柔炖的山药排骨汤,阿姨你喝不喝?”
这是南柔第一次见到这个听程矜和黎易冬过无数次的女人,跟她想象中不大一样。
她一直以为能培养出彪悍军人的女人,应该是雷厉风行的河东狮,没想到却是这么个素净温柔的模样,一时呆呆地看着惠莲不出话。
程矜接过南柔手中的保温桶,对惠莲:“这是南柔,我跟黎易冬的朋友,年纪还,不怎么爱话。”
惠莲轻笑,“我听你起过——你们话,我都能听见,只是回应不了。”
程矜也笑,将她腰后的靠枕扶了扶,“我都给忘了,黎易冬十句里总有一句带着阿柔,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谁呢。”
南柔微怔,她不知道原来黎易冬将她放在嘴边,即使是她不在的时候。
黎易冬摸了下鼻尖,着马虎眼:“我去给铮哥一声,他得高兴坏了。”
他出去了,房间里还剩三个女人。
程矜一勺一勺地吹凉了喂惠莲喝药,南柔乖巧地坐在一边,像个单薄的影子。
惠莲问:“我听见你,等抓到凶手就跟铮结婚,是哄我开心还是真的?”
程矜脸上一热,当时絮絮叨叨地那些话,她也不知道惠莲究竟听见没,所以口没遮拦地什么都,如今才知道害臊——这世上有哪个未过门的媳妇有她这么大咧咧的?
“是真的……”程矜。
南柔一惊。
她一直以为程矜和波塞冬已经分手了。她低着头,不敢去看程矜,聪慧如她,南柔怕被看出端倪。
惠莲是真的开心,因为挂水而戳了许多针眼的手握住程矜的,温柔地看着她,“那我可得早点好起来。”
程矜重重地点点头,“嗯!早点好起来,你要代表两边妈妈出席,担子重着呢!”
他们要结婚了。
南柔脑海里纷乱如麻。她原本一直在自我安慰,就算波塞冬真的死了,对程矜来也不过是少了个前男友,难过几天也就过去了。
可从今往后,但凡伤害哪个人,就跟伤害程矜本人没有区别了!她……从来不想伤害程矜。
南柔死死攥着拳,直到听见惠莲温柔的声音招呼自己,“姑娘,你也过来一起话。”
稍稍犹豫了一下,南柔起身坐到程矜身边,却没想到被惠莲握住了手,叠在程矜的手背上。
“你是矜矜的朋友,就跟我的孩子一样,往后常跟矜矜回家来,不要见外。”
程矜笑,“我烧菜都是跟惠姨学的,阿柔你喜欢下厨可以多来请教,保管叫黎易冬把舌头都吞下去。”
惠莲笑着看她,那眼神完全是在看淘气的女儿。
若眼前人不是程矜,南柔或许会嫉妒凭什么别人有天伦之乐,而她却双亲亡故。但……这个人是她的矜矜姐。南柔竟莫名地,有种爱屋及乌,甚至觉得初次见面的惠莲也可亲起来。
她是仇人的妈妈,也是恩人的妈妈。
南柔低头,看着搭在自己手上下的两只手,许久,终于轻轻地应了一声,“往后,我会跟矜矜姐常回去看看的,阿姨……你……你早点好起来。”
正着,出门给喻铮报喜的黎易冬突然推门进来了,脸色不是太好看。
“怎么了?”程矜蹙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给铮哥电话,不在服务区,又给他们训练营办公室去了电话……是,被调走了。”
“调去哪里?不会,又去坎铎了吧?”程矜后怕地问。
“那倒没有,”黎易冬欲言又止,“是带着训练营的学员去山区特训了。”
许久没有消息,所有人都以为喻铮正跟着刑侦队追查惠莲的案子,谁知他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去带学员做特训?
黎易冬一脸莫名,“案子就丢给警察了?铮哥这心……会不会太大了啊?”
“查案本来就是警察的事,他是军人,得服从命令。”程矜垂着眼睫。
黎易冬摇头,“就算铮哥哪天把天捅个窟窿,你也会替他辩解,臭氧层本来就有空洞吧!反正你就是挺他。”
一声不吭就走了,黎易冬将心比心,假如自己是铮哥的女人,怕是会疯,绝对做不到程矜这么淡定。
佛啊,真佛。
直等黎易冬带着南柔走了,程矜独自留下照顾惠莲,给她清洁停当,转身要去搓毛巾时被惠莲拉住了。
“你心里怪铮,是不是?”
程矜还是那句话“他一定有理由”,但面对惠莲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委屈。
本以为他是因为在追查凶手,所以离她十万八千里。结果呢?人家居然就安安心心带兵特训去了,而且招呼都不一声。
惠莲心知肚明,拉着她的手:“从前,铮他爸常常出不能的任务,总骗我是去开会培训,不能带手机。结果有时能按时回来,有时带着满身伤被人送回来。”
程矜想起喻铮身上大大的伤,又是一阵恐慌,“你是他——”并不是带兵特训,而是出特殊任务了?
惠莲摇头,“我不知道,这一次是哪种我也不确定。只是想和你,要相信他是在周全考虑之后,才选择不告诉你,唯一的理由是想要保护你。”
程矜的睫毛微微抖动。
道理她都懂,可是她想他,疯狂地想念他,哪怕给她一句话,一句再见也好啊……
惠莲出院回家疗养的第二天,把程矜赶去学校上课了。
她正在毕业班,又是期末,事情多得不得了,屁|股后面还跟着催要剧本的影视公司,一时间忙得焦头烂额。
收到快递的时候,她正一手拿着汉堡啃,一手润色着手机上的对白。
“是程矜本人吧?需要本人签收。”
程矜嗯了一声,示意快递哥看自己的胸牌,然后不免好奇,这年头快递不都是随便丢在宿管站自取的吗?还有这么严谨的本人签收?
目光停在的包裹上,她才发现发件地是个陌生的地名,位于西北边陲的镇安林。
寄件人的名字也很奇怪,鱼。
她突然想起在坎铎的医院里,因为不好大声喊喻铮的名字,自己一时兴起给他起的昵称,心头顿时突突直跳,拆包裹的手都有些抖。
好不容易才拆开了,里面没有任何字条,只有一条黑色皮绳穿起来的项链。
假如这个快递真的落在别的人手里,怕是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甚至还会觉得寄件人有病。
可是程矜却握着项链上的坠子想哭又想笑。
那是颗空的子弹壳,上面只刻了四个字,冷血无情。曾经,程矜送喻铮的锁一面刻着冷血无情,一面刻着长命百岁。他把冷血无情寄过来,自己留下了长命百岁——
是在用只有他们俩知道的方式,报平安。
程矜将项链贴身戴好,低头,又看了眼发件地,没有更详细的地址,只有一个陌生的地名,安林。
*** ***
南柔是在给流浪动物之家的家伙们疫苗的时候,被传达室的大叔叫去接电话的。
“有个什么狗要送过来,之前跟你过招呼的,要跟你讲。”
南柔放开怀里的狗子,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好的,我来听。”
她拾起座机话筒,“你好,动物之家。”
那头停了许久,才传出男人低沉阴鸷的声音,“最近过得好吗?南柔妹妹。”
传达室里十分安静,远处院子里狗子们的喧闹在这一瞬间像隔了十万八千里,南柔只觉得身上的热量突然被这个声音从身体里抽得一干二净。
她发声困难,“还可以,你呢?回去了吗?”
骆海登笑了下,“怎么听起来你很盼我回去。”
“那个人……现在已经不在楠都了,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不是吗?”南柔指的自然是喻铮。
“他不在了,他的人还在不是吗?”
“杀了爸爸的人是他!”南柔脱口而出,而后声音渐微,“不应该,不应该连累其他人的……”
那头风声呼啸,好几秒后才:“那这些年你受的罪要算在谁头上?”
“……都过去了,”南柔似乎很吃力才出口,“就算我拿刀扎进他胸口,爸爸,也活不过来……”
那头冷笑了好几声,“谁给你洗脑了,那个姓黎的?”
南柔一惊,下意识地:“跟他没有关系!你不要——”
“不要动你男人,是吧?我的未婚妻。”
南柔脸上的血色刹那褪去了。
“放心,我过只要你配合,之后要留在这里,还是跟我走都由你。我不介意你喜欢谁,你不用害怕我对黎先生下手。”
南柔手指关节发白,越来越冷,“我不知道波塞冬在哪里,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他了。”
“唔……是嘛,你的好姐姐也没见过吗?”
南柔咬唇,斩钉截铁地:“他们分手了,上次事情之后就分了。”
“真分了?”
“真分了。”
那头冷笑,“女人果然都很绝情啊,大难临头各自飞。”
南柔咽了口唾沫,“所以我真的帮不上你什么了。”
“怎么能是帮我?明明是帮你报杀父之仇,”顿了顿,骆海登才缓和了阴森森的语气,“既然分手就算了,算你那姐姐命好。”
直到终于挂断电话,南柔才发现自己脊背后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汗水湿了。
她忽然意识到,一直在她嘴边而没敢问出口的问题——你现在到底是什么人,在做什么,为什么对惠阿姨的报复比她想象得更可怕?
答案浮浮沉沉,她似乎能猜到,却不敢细想。
“南姐,电话好了吗?这里得麻烦你帮忙呢!”院子里其他义工叫道。
“好了,我来了!”南柔应道,一脚跨出阴冷的传达室。
冬日的太阳光照射在她身上,暖意腾起,她快步跑向正对自己吐舌头的狗子,将毛茸茸的脑袋抱在怀里,任它舔着自己。
她好不容易才觉得自己也能被爱,能不能……让她就这样平静地,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