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如跗骨之蛆，再怎么抵抗也不了。在那双猩红墨子的注视下, 他的意识逐渐远去, 不是他不想反抗, 而是在真正强大的力量下, 反抗远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这块空间仿佛被单独隔离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还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来这里的目的已全然忘记, 他只能睁大眼睛，看着远方。

    他的视线是没有焦距的, 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 有时候的记忆, 也有少年时期第一次航海的危机时刻, 有欢快的, 也有绝望悲伤的。

    如褪色的胶卷，一一在脑海中呈现。

    听人在死去的时候, 会看到印象深刻的回忆, 他是要死去了吧, 带着对这个美好世界的不舍死去，带着未完成的心愿死去。

    他闭上眼，陷入一片黑暗，其实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闭上眼，或许只是他的意识逐渐脱离, 让他有了那样的错觉，但，有什么关系呢，没关系的，一切都离开了，连着恐惧一起。

    黎舒依旧被人鱼桎梏在怀中，只是人鱼侧了侧身子，他便也能看到船舱边发生的事。

    他记性很好，轻而易举认出滑落在墙边的男人是这艘船的船长，出海前，他们有过短暂的接触，那是一个很幽默的男人，同时也足够谨慎。他不在船长室呆着，跑到甲板上来是做什么？

    现在没时间给黎舒思考了，再不阻止，这个人就要死掉了。

    绝没有夸大的成分，他没从路西身上感受到杀意，可他知道，路西想让这个意外闯入的、破坏了他就餐气氛的男人去死。

    杀掉一个人类，对人鱼来再容易不过了，那样脆弱的存在，都不需要他们动手，只需要一点点暗示，轻轻松松就可置人于死地。

    连神识本就强大的黎舒都能不甚中招，更何况是在这方面毫无防备的船长。

    船长的突然闯入让黎舒恢复了一些清醒，他此刻正被人鱼箍在怀里，像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不受自己控制。后知后觉的，他感受到了脖颈处的刺痛，此处只有他和路西两人，他们又是这样的姿态，不用多想，他便知道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

    是他大意了，他太过相信路西，觉得这个人不会伤害到自己，却不想会有这么一茬，他差一点，差一点就完全迷失了。

    看向快要支撑不住的船长，黎舒知道，自己再不阻止，这个人就没救了，他不能让人在这里出事，重要的是，不能让人在路西手下出事。

    这次出海，并不仅仅是游玩，了解路西生活的海域是一回事，还有一点是他要当一次先锋，先去那片海域头阵。

    人类与人鱼的建交迫在眉睫，可人类对人鱼的了解太少了，上面虽决定以柔和手段为主，却不能什么准备都没有，在人鱼的强大武力值对比下，人类太弱了，引狼入室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发生的。

    所以上面现在还是观察居多，谁都不想成为人类史上的罪人，短暂的迷茫之后，他们都清醒的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这件事不是一件事，一个处理不好，后果不是任何人想看到的。

    作为第一个有名有姓的人鱼，路西在这些人的重点观察之下，平时路西表现很好，那些人已经放下了一大半心，才有了这次出海行动，否则，他们是不会答应这么冒险的要求的。

    黎舒很清楚这点，那些人虽然没有明，联系一下前因后果，要得出这样的结论不难。黎舒不是什么悲春伤秋的人，他很理智，因为他知道原剧情结局，对人鱼始终是抱有警惕的。

    只是，苦笑了一下，他只是警惕了别的人鱼，却忘了自己身边最危险的那条。

    他不知道路西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没法在短时间里得到结论，索性将这些问题抛到一边，当务之急是解决眼下的困境。

    他动了动手指，慢慢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人鱼始终分了一部分注意力在黎舒身上，几乎是在黎舒刚挣脱他控制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

    漫不经心收回视线，对他来，黎舒才是真正重要的存在，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破了他领域的人根本无足轻重，要不是那人身上带着让他厌恶的气息，他早直接将人扔海里去了。

    现在黎舒醒了，他感受到了不悦，那是一种自己的东西被夺走的不快，混沌的脑子无法思考这种情绪是从何而来，因何产生，他只知道自己很气愤，那是一种无法言的感觉，和以往的每次都不同，他想要毁灭，除了怀里这个人，他想要毁灭周围的一切。

    黎舒还在想着应对措施呢，冷不丁感觉到路西周身气势又变了。

    本来平稳的海面开始起浪，一层覆盖一层，越来越大，照在身上的阳光也不再如初时那般暖和，黎舒抬头，发现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簇簇乌云，从四面八方聚来，阳光逐渐被遮挡，没了太阳，天色一下子暗下来了。

    海风渐起，海浪像是得到什么助力，越发张狂。

    一个大浪扑来，船身再也承受不住，开始摇晃。船是黎家准备的，即使遇到飓风也能抗一把，里面更是准备了各种防危险措施，现在是完全用不了了。

    船随着海浪起起伏伏，如果黎舒现在对上路西眼睛，就会发现那双眸中的红色在不断加深，一步步沉淀为墨色。

    任何颜色浓郁到了极致，都会变成黑色。

    一个大浪来，船身剧烈摇晃了一下，跌坐在地上的船长滑到另一边，撞到了护栏上，拖这一下的福，疼痛让人从路西的控制中清醒过来。

    紧接着他就白了脸，丰富的航海经验让他一下子就知道了他们现在遇到了怎样的危机，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来不及思考自己怎么会跌坐在甲板上，他晃了晃身子，就想往船长室走。

    又一个浪扑来，船身剧烈摇晃了一下，他快速抓住护栏，才没让自己再次跌倒，稳了稳身体，他看到了甲板上的另外两个人。

    脑子里有根弦猛地断了。

    “海……海妖……”

    他张着嘴吧，哆哆嗦嗦出这两个字，眼中全是游离的惊惧。

    乌云翻滚的天空，大海在脚下肆意咆哮，一切都在摇晃，除了那个人，他稳稳站在船头，居高临下注视着一切。他是高高在上的王者，掌控着这片天地。

    那人拥有完美的容颜，强劲有力的鱼尾支撑着他像人类一样站在甲板上，他的鱼尾很长，尾鳍很大，线形流畅，可以想象他在海底的光景。

    虽然有着类似于人类的模样，船长绝不会将人认错，这是属于海洋的，是大海的霸主，是真正的海上强者，是……他们不可反抗的存在。

    船长的心都凉了，人鱼的存在已经不是秘密，但人鱼展现在人类面前的，还处于无害阶段，他是第一次面对气场大开的人鱼。

    恐惧中夹杂了极致的兴奋，他的脑子也迅速转了起来，眼下这种状态，他还有机会逃生吗？

    他心观察周围的景象，突然发现了不对劲，他看到了一个人，和他的狼狈不同，那人被好好护着，发丝都没被吹乱。

    是黎先生。

    待看清黎先生和人鱼的姿态，船长的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张嘴发问，声音被呼啸的风吞进了肚子，天色越发暗了，本该是艳阳高照的中午，在翻腾乌云的遮盖下，仿佛进入了黄昏。

    风很大，但黎舒感觉不到，有什么将外界的风雨阻隔了，他在路西怀里，受不到任何侵扰，狂风骤雨都与他无关。不远处的男人要抓着护栏才不至于被发怒的风卷走，而他，被护在怀里，外界的危险仿佛都离他远去了。

    海浪怒号着扑来，浪头已经高过船头，有海水被带到甲板上，干燥的地面迅速变得湿漉漉，水汽弥漫，茫茫大海上，黎舒感觉自己进入了恐怖片片场。

    害怕吗？

    倒不至于，只是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变化的天气显然和路西有关，还有原剧情里那个灭世的结局，是和路西有关吗？

    知道的消息太少了，到现在为止，连男主在哪都不知道，黎舒捏住覆在他腹上的手，唤道：“路西。”

    他的声音不大，周围的风声很快就将这两个字吞噬了，人鱼若有所感，垂眸看过来。

    他的目光里没有了往常的温度，冷冰冰的不带任何感情，好在黎舒早有心理准备，不至于被个措手不及。

    他直直迎上人鱼目光，又唤了一声：“路西。”

    他叫路西的名字，是想确认一下路西现在的状态，结果和他想的差不多，路西对这个名字没多大反应。

    茫茫大海中，连个求救的人都找不到，船长也在甲板上，那船长室里是谁在控制，这艘船会将他们带到哪里，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数。

    察觉到黎舒的走神，路西不满地掐着人下巴将他的头转向自己，张了张嘴，听不见的声波涌入脑海。

    “你在想什么？”

    被断的怒气过去后，路西不急着进食了，他想了想，不太舍得直接将人吃掉，准备将人带回巢穴。

    “不许想别人，别害怕，我不会吃你了，乖乖和我回去。”手贴在黎舒脸上，温热触感传来，他满足地叹了口气。

    “你准备带我去哪？”黎舒垂下眼眸，轻声问。

    路西只是将人抱得更紧了点，没有回答。

    自然是带回巢穴，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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