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其实也不用李季去刻意的听，那沸沸扬扬的流言就自己找到了李季。

    二英带着英子过来整理一下最近收购的干草。数量不少，李季和二狗子俩一两天也弄不规整。这时候又是农闲。二英记住了李季供土豆去念书的恩情，平时闲来无事的，就带着英子一起过来干点活。

    李季受的心安理得，活让他们干，也供他们饭。李季家里头伙食好，二人在这里还算是补身子了。

    “你这有钱人家的眼光就是跟咱们不一样。人家随手扔的一张帕子咱都恨不得拿过来缝帽子上现现眼，人家不知道腰缠多少贯的大少爷偏偏对咱们村里姑娘移不开眼了。”干着活二英嘴里也不闲着。

    “要不怎么是缘分，缘分到了啥都可能。”李季知道其中的猫腻，他当然不会。

    “啧，要不咋缘分这事就是奇怪。前些日子还瞧着水生叔跟闹了疯症似的非要李巧儿学那些不三不四的做派，村里人都他是被鬼神冲撞了，要毁了巧儿。现在想想，不定真是老天爷安排好了。李巧儿就算没有少奶奶的命，那也是有当姨太太的命。”

    “甭管是少奶奶还是姨太太，实话都不是个好去处。”李季道，“大宅门里头是非多。这没个背景的进去了，死了残了人家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过去了。那些一门心思望女成凤的，白了，不是太天真就是想钱想疯了。”

    这话其实有点嚼老婆舌，也就是跟自家的侄媳妇。李季也是怕二英看着李巧儿眼热，一转眼也学李水生一心把英子嫁入宅门。

    风俗上讲，童养媳妇是半个仆人，不顺心了二次转卖也实属正常。虽二英对英子不错，亲娘也不过如此了，可该防着总要防着。若是二英心底真种下了什么想法，以后受罪的只是英子。毕竟不是肚子里爬出来的，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

    “四叔您这话的对。我也就是多嘴两声。我要是生个闺女，那也肯定是找个稳妥过日子的好人家去。就算是吃糠咽菜好歹吃的踏实。”随后，二英摸摸英子的头笑道，“话回来，我要是真有个闺女，铁定舍不得许给咱家土豆那样的皮猴儿的。也就是土豆命好，能有英子。”

    “也不尽然。”李季从袖子里摸出一颗糖来塞给英子，“土豆如今念了书，甭管能不能念出什么来，这以后真婚事也不难。这英子提前占了位置，别人是抢不走了。何尝不是英子的福气。”

    二英贬低土豆，李季就要捧着。二英自己出什么来都没事，李季若是随声附和了，眼下没什么，等土豆学了一年半载的回来带着一身书生气，那绝对是村里头的香饽饽，不知多少有闺女的人家后悔下手晚了，被英子抢了先。

    现如今越是贬低土豆，觉得英子委屈了。等到那个时候再回想起现在，二英就越会觉得受委屈的是土豆。怎么就配不上英子了？现在是英子配不上土豆了。

    这未必是一个人多想，而是人心如此。有了差距，就会有对比，对比一旦坐实了，有变化以后心境就会随之改变。

    这是李季自己悟出来的道理。

    这话听着也是顺耳，二英听的是眉开眼笑，还不忘谦虚的句：“瞧您的，花银子去书堂里头转一圈就是个好的了？怎么学都是个淘气包。”

    完了土豆，二英又将话题转到了李巧儿的身上：“听那有钱的少爷本应该今天就往回走的。他家离咱们这不远，就是邻县县里的一个大商户。邻县比咱们县富裕些，那户人家听他们是数一数二的。可那少爷被李巧儿迷得厉害，就是不肯走了，可急坏了他带来的下人，就差跪下给他磕一个了。”

    二英的太有画面感，李季听了都是忍俊不禁：“哪有那么厉害。”

    “我可没扯谎。”二英道，“您去村里头听就知道了。李巧儿还羞着呢，躲家里不肯出门。那少爷甩开拉着他的下人愣去堵水生家门口找人。水生叔也是真想成这事，还是水生媳妇李巧儿还没嫁人，这么跟一个大男人待一起出去不好，这才作罢。这后面还是要看水生叔的。这巧儿以后咋样，还真难。”

    巧儿这事真的可以是一波三折，是个命苦的。可命再苦，人没死日子就还要过下去。甭管怎么样，总要有个去处。

    “李巧儿要是嫁出去了，甭管嫁到哪里都是个解脱。就水生哥现在的架势，抓不住这个，改明儿能带着李巧儿去京都勾搭皇帝老儿去，好让他也做做国丈爷。”

    李季话一出，俩人都笑了。英子听不明白，歪着脑袋问国丈爷是啥，二英只句孩子别听有的没的。

    李季想，又怕不好让孩想岔劈了，也就糊弄过去了：“就是长大后的婚嫁什么的。你是土豆的媳妇，都订好了，也就不用操心了。来，帮四叔把这捆草堆那边去，好好摆着，等冬天拿的时候也方便。”

    有了个不是答案的答案，英子就不往下问了，听着李季的指挥去干活。

    后来的几天，少爷一直赖在村里。剩下的商队自己先走了，留两个家丁跟着伺候少爷。少爷就在村里头东走西窜的，等都看腻了，就去找李巧儿玩。

    每次都是李巧儿透过窗户往外看，不好意思出去见，心里头还纠结极了。

    少爷是宅门里头的公子哥，家大业大的。这种人对于普通姑娘来，反而是最不好的夫君人选。

    因为没有靠山的女人嫁给了他，能凭仗的就只有夫君的宠爱。若有一天少爷临幸了新欢，那就是新人替旧人。到了那个时候，真的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巧儿虽没见过什么世面，可是村里头老娘们嚼舌根没少听。虽里面有夸大其词的地方，可有一点是对的，那就是有钱人家未必是个好归宿。

    那少爷人生得好，性格也挺可爱的。可人再怎么好，不代表他家里人就好相处。

    李巧儿就算心里头真有什么心思，也不敢就真的跟少爷成事。

    李水生是骂了几次李巧儿没出息，可转眼一想，欲擒故纵也是个法子。就这么故意吊着，越这么吊着人家少爷心里头就越痒痒，就越想得到。

    如此对李巧儿嫁过去就越有利。

    想通了，李水生就不逼着李巧儿出门见面了。当天夜里了二斤酒，上门去找少爷，故作无奈的好生了一番。

    什么巧儿心里乱不知真情，他这个当爹的也是急于李巧儿的婚事。这话正戳少爷的下怀，当即便要娶了李巧儿。

    娶这个字用的很好，戳的李水生一愣。娶妻纳妾，越是地位高的人越明白其中的意思。娶就是三书六礼上了户籍抬着轿子从正门抬进家门的。纳是纳妾，给脸的送了聘礼丈夫过来迎亲，一个偏色的粉色轿从侧门抬进府里头，先给正房妻子磕头敬茶，听了训以后才能送回院子里等着，丈夫去与不去都不得而知。若是遇到个不给脸的，连个迎亲都没有。就是一顶粉轿抬进去，没声没响的。

    李水生连忙确定少爷这是真的要娶？少爷显然是一愣，脸上纠结些许，似乎知道了自己错了话。

    李水生失望，忙道：“没事没事，多喝了两口酒而已，失言也是正常。再您还未成家，算不得大丈夫，这话好收回去，咱喝酒。”

    这话正好刺激了少爷，脸上带着点红，横道：“谁我不是大丈夫？我到做到。娶了她我就娶了她！”

    这话一听李水生心里都快炸开了！那可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正经的主子！

    “此话当真！”

    少爷有些上头，模糊道：“当然当真，我大丈夫一言九鼎。”

    瞧着少爷神志不清，李水生眼光急转，算计道：“可咱空口无凭啊，你过后要是您是酒后失言，那咋办？”

    少爷生怕被瞧了，一拍桌子吩咐道：“来人，给爷我拿笔纸来！爷我一言九鼎，既然你不信，爷我就写个婚书！以后我要是不娶了她，你就去官府告我！”

    家丁要劝，被少爷厉喝骂了一通，就不敢再阻拦了。给少爷奉上了笔墨，少爷奋笔疾书写了大段的字，最后在角落里按上了手印。

    少爷指了指自己手印下面：“你也按一个！以后这就放你这里，以后我拿庚帖换回来！”

    庚帖是结婚的第一步，上面写上生辰八字，男女双方交换去找善明先生合八字，若是合得上继续下去，若是八字不合那就是没有姻缘，婚事自然就告吹了。

    村里头不讲究这个，顶多是让媒婆告诉一声就是了，不过城里大户人家讲究，交换庚帖倒像是身份象征了。

    李水生忙按上自己的手印，宝贝死的将纸吹干了墨折好放袖子里，再面对少爷，笑的更加热情了。

    少爷一连在村里头待了三天，最后被家里派下的人抓回去了。

    来抓人的态度强硬，生拉硬拽的也不顾少爷挣扎，一看就是本家铁了心的要将人带回去。

    村里人再一次看足了热闹，等少爷离开了，李水生这边又成了笑话了。

    李季听这件事，还是二英的功劳。

    “四叔您是没去村里看看，的可难听了。什么李水生自以为是钓到了金龟婿，却不知人家少爷糊涂，本家不糊涂，这才混了几天日子？就被抓回去了。人家大户人家再怎么疼孩子，也不会随便办人给少爷的。这巧儿的婚事，怕是吹了。”

    “那是怎么巧儿的？”李季比较关心这个。

    “倒是没怎么，要也是心疼那闺女。是个难得的好闺女，偏偏摊上了那样的爹。就凭这李水生这么个做法，以后巧儿的婚事是真难了。”这么一想，二英也是叹气。都是女人家的，虽没事的时候喜欢嚼两句舌根，但真的，看李巧儿命苦心里头也不舒服。

    “一辈子不嫁是不怕的，怕就怕被推进了火坑里头。”这是李季的真实想法。

    “这事我到底是实在没想过。听的都是哪有姑娘不嫁人的，若是真有姑娘二三十不嫁人的，那不是庙里头的姑子，就是没人要的傻子。实在找不到好的了，有的爹娘为了不被戳脊梁骨都会随便找个人把闺女嫁了。”英子这话是实话。

    听百年前，还有律法规定女子若是15岁还没嫁人，那家里头税收就要多加五个人的税，那可能是地里头全部的收成了。

    甚至到了十八岁还没嫁人的，衙门就会来人强制将人带走嫁给没媳妇的人家。总之，就是不能有不嫁的闺女。

    这律法是开国时候人口太少，为了将新生儿的数量提升确定下来的。后来一直太平无事了，就把这条规矩去除了。

    虽不嫁闺女不犯法了，可村里头起来还是难听的。

    “我就是这么一。”李季叹口气，李巧儿的婚事本当是她爹娘该想的。可如今她爹不靠谱，任凭着李水生胡来，李巧儿的未来一片迷茫。

    李季操心这事，细算下来纯粹是没事找事。可既然李季开始插手这件事了，那就要有个头尾。

    “也就但愿这次以后水生叔能收敛点。天上哪有掉馅饼那么好的事儿？”二英叹道。

    “但愿吧。”李季清楚，这事儿还没完呢。

    村里头沸沸扬扬的传了两天。那少爷又回来了。这回是一个人来了，看着还有些狼狈。不过虽狼狈，但身上穿的衣服依旧是那么价值不菲。

    一进村直奔李水生家，都快饿坏了，吃着李水生家里的杂粮馒头一边嫌弃一边大口的往嘴里塞。

    等吃饱了才将话个清楚。

    原来，少爷回家以后想起了跟李水生定下的婚约，跟家里头了。家里头当然不同意，就将少爷关起来了。

    少爷是跳墙逃出来的。都这样了，还一本正经的跟李水生保证肯定会娶李巧儿。

    李水生的心里头真是百味杂全。最近两天村里的流言他没少听，心里也是犯嘀咕这个少爷是不是就再也不回来了。眼下回来了，就是在狠狠村里人的脸。

    可少爷因为婚事上离家出走，少爷是人家的宝贝疙瘩，找回去骂两句两下依旧是宝贝疙瘩，可那家人算是记恨了李巧儿的，这以后还能让李巧儿轻易过门吗？

    少爷没地方住，李水生本想将人留在自己家，还是李巧儿要是人留着，她就去邻居家跟邻居家姑娘一块住。

    这才又将少爷安置在之前住的院子里。也不清楚少爷了些什么。第二天一早，李水生就直接出了村去了村口外住着的李季家里头。

    “哎？水生哥，咋寻思过来了？”李季放下正在切饲料草的刀，用抹布擦擦手笑道。

    李水生脸上带着为难，跟着李季一起进屋了，等二狗子端上来茶了，喝一口纠结半晌才开口道：“这不是有点事难住了吗？这村里头就数你和二狗子有本事，这事旁人不成，也就是你们了。”

    李季放下手里瓜子：“咋？巧儿嫁妆不够了？”

    李水生连连摇头：“当然不是，不过有点关系。”

    “看。”李季斜倚着身子。

    李水生整理一下思绪，从头道：“那少爷您知道吧，他叫王安生，是邻县富户王家的长子，未来的家主，可谓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我这是积了八辈子的德，生的闺女被他瞧上了，要娶回家门做正经奶奶。”

    李季微愣：“当正房？”

    李水生点头，脸上多了些得意：“正经八百的正房奶奶，不是姨奶奶。以后咱们也能光明正大的喊一声姑奶奶了。”

    李季忙道喜：“恭喜恭喜，哥哥你也是得偿所愿了。”

    听了李季的话，李水生想到了来意，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叹气道：“要是真这么顺利就好了。人家少爷是一片心意，可他本家人哪里会愿意？越是讲究的人家，越是要门当户对。咱这门户的，人家哪里瞧得上？”

    李季眼睛一转：“那您来我这儿……”

    李水生客气的笑一笑：“是这么回事。我本来啊没那么贪心，跟他正妻不成，良妾对于我家来也挺好。可少爷他们家是商人出身，要的是一口铜口铁牙，出来的话就要兑现。娶是肯定要娶巧儿的，剩下的就是服家里头。他离家出走，想要回去总不能空手回去，只是他出门匆忙，什么都没带出来，没个银子。所以想凑几两银子买好东西回去，他家人消了气，以后的事情慢慢。”

    李季恍然大悟：“您这是银子不够从我这儿拿是吧。”

    李水生连连点头：“我也知道这是难为你了。可这也是没办法。全村也就季你银子多些。我也知道你最近急着买牲口，用的银子多，过来借钱是难为你了。不过我跟你保证，等以后巧儿过了门，我立刻将银子还回来，还多给你几分利钱，怎么样？”

    李季安生的将话听完，皱着眉犹豫着。

    李水生又道：“我也知道你为难，可巧儿到底是二狗子的妹子，她这终身大事可是关乎一辈子的幸福。那王家有着几辈子都吃不完的家产，巧儿嫁过去那是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当着少奶奶，总比窝在咱们这里强。你是吧。”

    李季点点头：“确实。二狗子就这么一个妹子，要她有个好归宿，二狗子出点力是应该的。你要多少银子？”

    李水生伸出五根手指头：“五两银子。”

    “这么多？”李季面带惊愕，“买点礼品难不成是用金子灌得不成？你可得知道，寻常人家十年都未必攒的下这些银子。”

    李水生有些艰难的点头：“我当然知道是多了，可少了人家也瞧不上眼。少爷是离家出走出来的，那就是大不孝了，若是不买个像样的东西回去，人家家里头哪里肯原谅？”

    李季也觉得有理。挣扎了些，咬咬牙道：“这些年你也没少帮衬我，旁人别五两，五钱都甭想从我手里拿出去，但是哥哥你，这钱我出了。不过咱们是先人后君子，咱把欠条了，写好了欠条咱们一人拿一个，回头你还了钱，咱们一起把条子撕了。成不？”

    要是仨瓜俩枣的就不用欠条了，这可是五两银子，要是不写欠条，那就真不过去了。

    李水生连连点头：“咱们这也没旁人识字，咱就让少爷帮咱们写上，咱在按上手印。其实没有我也不会差你的，这有了你能安心。”

    李水生松口气，回去叫少爷过来。

    少爷来，这才是李季头一回瞧见少爷什么样。少爷唇红齿白的十分精致，跟年画里走出来的似的，李季看的一愣，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拿出笔墨，跟少爷了一下，让少爷写。

    少爷写到了一半，想想道：“借银子总要有个抵押吧。我看爹往出借银子都要抵押个什么，像是房子、媳妇、闺女一类的，还不上就用这个顶。”

    李水生连连摇头：“我那破房子哪里值五两银子？老婆孩子更不成。”

    李季想想：“既然规矩里要有抵押，咱就听吧。你的那些都不行，要我就拿干活抵。真还不上了，就来我这里帮着养牲口，一个月我给算二钱银子，五两银子是几个月的工钱？”

    少爷算了一下，道：“二十五个月。”

    李季点头赞道：“真不愧是做生意人家的。我给抹个零头，二十四个月正好两年。你这怎么样？”

    “行！能抵得上账就成。”笔尖流转写完了欠条，“两张都按上手印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