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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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边太冷了,雨棚又没个遮挡, 四面漏风, 秦深都受不住。他拉着她起身,往唯一的旅馆方向走。

    “不哭了好不好?”

    “我下午跟厨子学了烤鱼排, 你饿不饿?”

    “回去边吃边哭, 嗯?”

    慕水人家还没开始正式运营, 只接待他们这一波人。此时江畔的人散干净了,年轻人精力旺盛,在背风处弄了个烧烤晚会, 都去那处凑热闹了。

    他们一路走来都没遇到什么人,秦深彻底丢了包袱,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在求她, 却没什么作用。

    他的每个字何有时都能听清,脑子却成了一团浆糊, 眼睛里全是泪,看什么都是婆娑一片。

    腿疾两年,何有时自己一个人出门的时候, 常常是盯着地面走路的。路上有没有石头、有没有积水、地板是不是太滑、会不会摔倒、会不会撞到人……别人漫不经心扫一眼就完了, 她得时刻注意着, 排查一切隐患。

    可此时,被秦深引着朝一个方向走, 她却无比得安心, 哪怕泪眼婆娑什么都看不清也不怕, 相信秦深不会把她带沟里。

    “要是不想拍的话,咱们明天就走。”秦深哄得没招了。

    何有时哭声一滞,声音闷闷地憋出一句:“不走,要拍完。”

    秦深本来就不如何的表达能力愈发显得苍白,只能任她哭个尽兴。虚虚揽在她肩膀上的手臂试着紧了紧,察觉有时身子蓦地僵住,秦深又默默松开了些,假装是走路不稳的过错。

    后来她哽咽声渐渐了,低着头,拿一只胳膊挡着脸。秦深看不清她的表情,试着拉了拉,没能拉开。

    “秦先生你不要看我,我眼妆花掉了。”

    秦深几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前面有台阶,我背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何有时连忙摆手,也不在意眼妆花没花了,还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结果秦深也不失落,她要真坦坦荡荡让自己背才是奇事。他想了想,开始叮嘱一些事。

    “回了房间洗个热水澡,这里有活血的药酒,一会儿会有人给你送上去,拿药酒多揉揉膝盖。要是疼得厉害,就电话给我,咱们连夜回市里。”

    何有时认真听着他的唠叨,最初是实实在在的感动。可听着听着,她却开始沉默,没像往常一样乖乖点头。

    路边的灯瓦数不高,大概也是为了营造朦胧的意境美,她低头认真看着脚下的路。右边裤腿已经快被风吹干了,冷意渗入皮肤里。

    快要走到旅馆时,何有时停住,声叫了一声。

    “秦先生。”

    秦深转头看着她,江畔一片明huangse的渔灯零零落落,映在她眼底,璀璨如星子。

    “秦先生,你……”何有时有点难以启齿,深吸了一口气,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才心开口:“你是不是,在追我?”

    在秦深薄唇抿成一条线的瞬间,何有时立马慌了,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咳,我好像有点自作多情了。”

    “我是想,秦先生你别对我这么好。你对我太好了,在医院时那样……刚才、刚才又是那样……我就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挺丢脸的。”

    “我不知道我猜错了没有,我大概是真的自作多情了……但秦先生你不要对我太好,我自己都活得乱七八糟的,我……你一对我好,我就特别慌……”

    她着着,声音越发细微,好像一只谨慎微的蜗牛,怂兮兮地从壳里探出头来,心观察他的表情,稍有风吹草动她就缩回去了。

    秦深不接话,何有时彻底怂了,垂着眼睛,气场萎靡。

    长期不与人交流的人,语言组织能力会一点点退化,她就是如此。这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偏偏秦深听明白了。

    他有点失望,又有点想笑。最不能忽视的,却是心底一阵阵泛上来的,酸麻胀痛,当真百感交集。

    相处了快一个月时间,秦深自觉已经摸清了她的缺点。

    无论是对待物质还是感情,她脑子里像是有个等量交换的公式,别人对她好一分,她就一定得还上一分,不然便觉心里不安。哪怕是他那天给她带了一盒饼干回去,第二天她也会带点自己烤的布朗尼来。

    礼尚往来,不敢有丁点亏欠。

    这是社交恐惧患者常有的意识。他们心翼翼地维系每一段关系,把等量交换当成是维持长期关系的必需品,对自我的定位很低,觉得自己哪儿糟糕哪儿都差劲,别人付出稍多一点,她就诚惶诚恐,生怕自己配不上这样的好。

    哪怕是他表现出的丁点暗示,她都觉得受之有愧。

    她对人的情绪之敏感,秦深从不怀疑,而关于他心动这件事,秦深原本也从没想过瞒她。

    但此时秦深忽然感觉不太妙。

    她反复强调自己活得很糟糕,回避型人格违常作祟,这是又要准备往回缩了。

    江风微凉,渔灯明亮,原本是一片旖旎之景。秦深却谨慎得厉害,反复告诉自己,慢一点,再慢一点。

    他拿捏着每个动作每个表情每句话的尺度,仔细斟酌心回应,怕太执着把她逼退,怕太认真会把她吓跑。

    秦深放缓呼吸,开口。

    “我没有动心。”

    这世上有许多炽热的浓烈的感情,也有太多的情侣,嘴唇上下一碰,就能毫无顾忌、毫不收敛地喜欢,爱。

    然而对社交恐惧的人来,太迅速太浓烈的感情只会成为一种负担,如果他步步紧逼,她要么逃——比如下个月就辞职;要么被他逼得决定在一起,他的感情他的付出都会像道德枷锁一样牢牢锁死她。

    因为她对自我的认知还没有改变,觉得自己太糟糕,觉得自己配不上。

    秦深再没任何时候比此时更清醒。若此时他破罐破摔,不吝言语地喜欢,爱,这是追她最迅速也最容易的方式。

    可他的图谋,远不止绑住她这个人。他想一层一层剥开她的心防,看看里边毫无保留的真心是什么样。

    想帮她,得先帮她把自信树立起来。

    ——我没有动心。

    在何有时瞬间惊讶、又很快变得轻松的目光中,秦深扯了下唇。

    重复。

    “我现在,还没有动心。”

    *

    五分钟长的mv拍了一天半,到第二天下午,从别市赶来的主播陆续告辞了。

    何有时跟来时一样,没坐秦深的车,让爸爸开车来接的。告别语是像往常一样的五个字——“秦先生再见”,话里的意味却明显与之前不一样了。

    秦深倏地拧了下眉,很快又松开,走上前来。何有时眼睁睁看着他手里拿着两张卡,朝爸爸递了过去。

    “这是?”何爸爸没明白。

    秦深眼睛都没眨一下,“有时是我们慕水人家第十位实名注册的顾客,前十都有金v卡做礼品,何先生以后可以带着朋友来玩。”

    单次消费不低于五位数的地方,金v卡就这么随手送了,何爸爸明显有点懵,回头看了看自家闺女,“实名注册?”

    在秦深一瞬不瞬的目光里,何有时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谢谢秦先生。”

    两人当着何爸爸的面演戏,秦深安之若素,何有时脸皮没他厚,几乎落荒而逃。

    车子开出很长一段路以后,她回头看了眼,觉得这个距离足够,就算秦先生想骂她也追不上来了,她才开手机,找到最近联系人,开始编辑一条短信。

    “秦先生,合约已经满一个月了,我觉得我还是没法胜任你的心理特护……”

    她怀着留恋与不舍输入了前半句话,正咬唇琢磨着后半句应该怎么委婉得。突然手机震动了一声,秦深的短信先她一步到了。

    “你的身份证落在这里了,明天记得来拿。”

    何有时:“……”

    刚才退房的时候把身份证给了下前台,当时秦深就在边上站着,眼底灼灼。何有时紧张得厉害,身份证都忘记拿了。

    而身后的慕水人家大门口,秦深望着驶远的车,唇畔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左右站着的孙尧和mv监制充当了背景板,从侧面看见他这笑,不约而同得觉得有点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