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纳妾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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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改了民国, 除了政令之外,风俗也为之大改。最显而易见的,便是原本一个年如今要分成两个来过了。一个是新历的元旦,一个是旧历的春节。政府是一力倡导新风, 要求过元旦的。奈何民众不买账, 甚至还指责官厅“不顾舆情”。几番较劲下来, 当权者也只得顺应时势, 新年旧年一道过。

    有好事者还出了个上联:“先过新新年,再过旧新年。新新年旧, 旧新年新。”

    “挺难的,可有人对出下联了没?”临近年关, 陆明夷与魏五分了工,一天隔一天轮流去店里值班,总算多了些在家吃饭的机会。

    厨子今天炖了水鸭粥, 以鸭骨熬汤做底,等粥快好时再加入片得极薄的肉片, 关火上桌。又香又嫩,极对她的胃口。

    陆益谦当即笑道:“你自个的国文成绩一般,就看天下豪杰吗?我既然了, 自然是有下联的。”

    黎婉平时很喜欢跟明夷闹着玩,立即接过了丈夫的话头:“对是对出来了,只是不该给你们这些姐听。”

    “这叫什么话,”陆明夷不由大奇:“如今男女都平等了,若是有什么抨击当局的成分, 那大家都不该听。要只是一般的话,就不该以性别取人。大嫂你还是受过教育的新女性,怎么也有这种迂腐思想?”

    这一通抢白实在厉害,黎婉简直就没有法子她,只能指着陆太太:“母亲,你瞧瞧这东西,我看她国文成绩不好都是装的,这么会工夫就给我扣上了大帽子了。要是不给她听,我都枉为新女性了!”

    陆太太看着儿女满堂,笑取乐,一直都是笑呵呵的:“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你倒是看,到底是怎么对的?”

    眼见一桌的人都看着她,黎婉轻笑了两声:“这个事还要扯到一桩旧闻,是东门有家商户先娶了一家的二姐为妻,结果大姐不幸离异回家,那商人又娶了她做。因此就有人对:先娶姐,再讨大姐。姐大,大姐……”

    她还没完,整桌的人都笑开了,特别是陆太太简直见牙不见眼,直点着她道:“你们都来,有这样才干做些什么不行。到底是哪个贫嘴薄舌的,这样拿人来取笑。”

    “还真不是取笑,”梅姨娘赶紧接道:“我也听过,那些徽商向来有讨两头大的习惯。不过这又是妻妾又是姐妹,难免乱了上下尊卑。”

    “岂止是尊卑不分,简直就是混账!”众人笑意尤存,陆太太却是突然变了脸色,一支手杖重重地在地上顿了几顿:“现放着几个丫头都在,我要一句。咱们家如今虽然经商,可祖上却是出过封疆大吏的,还算有几分名望。把好端端的女儿送给人家做妾,想都不必想。不要我和老爷不答应,就是北平的叔伯和老太太知道了,也不能饶过这个罪魁祸首。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这个袭击实在突然,在座的都听得愣住了。陆明夷暗忖,陆太太素来不会无的放矢,这话必然是给某个人听的,是谁呢?

    只见陆佳人和陆宜人都低着头,黎婉面色尴尬,梅姨娘一双眼转来转去,二姨太的脸僵硬得跟刚刷了层墙灰似的:“太太这是怎么话……”

    陆益谦怕妻子面子上过不去,赶紧也来圆场:“都怪我不好,没事什么对联才引出这一车话,饭都快凉了!”

    陆太太的眼光一一梭巡过来,把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要笑不笑的:“人年纪大了,难免爱瞎操心。既然你们都不会,那是最好。明天就是三十了,早些吃完饭,该布置祭祖的事情。”

    一顿好好的饭,吃到后来人人都味同嚼蜡,简直白瞎了厨子的手艺。

    饭罢后,二姨太带着陆宜人和陆佳人先告退了。梅姨娘服侍陆太太去佛堂,留下陆明夷与大哥大嫂面面相觑。

    这事乍看起来有些像是针对着妻子,陆益谦赶紧劝慰道:“上有父母在堂,几个妹妹的婚事怎么轮得到哥嫂操心。母亲就是随便发表一下议论,你可别放在心上”

    黎婉的性格活泼,被发作了也不恼火,只是白了他一眼道:“你母亲随便发议论,我就不能同意,母亲是这样的人吗?我当然知道不是冲着我,这是谁又乱话,倒把我夹在里头倒了个霉。”

    听着哥嫂讨论,陆明夷倒是有了点头绪:“你们没见今天二姨娘脸色不对么,我猜,大嫂这回八成是被二姨娘给连累了!”

    这头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着,西楼的厢房里却是已经闹开了锅,陆宜人一回房就板着面孔,任谁跟她话也不理会。

    二姨太刚受了一顿敲,哪里还有心情去哄她,只顾发着牢骚:“你们看看,看看呀!我嫁进陆家门快二十年,就跟老妈子一样,一点地位都没有。你们姊妹俩都长那么大了,就算不念着我辛辛苦苦伏低做,也该看你们的面子,给我留点脸吧!”

    这些话从两人时候二姨娘时不时就要翻出来一遍,换汤不换药,陆佳人听得腻也腻死了:“姨娘,你就少两句吧!耳朵都快起茧子连。母亲又没有什么,只不允许陆家的女孩去做妾。你听着心虚了?”

    她者无心,二姨太一下就跳了起来:“做妾怎么了?你妈就是给人做妾,你现在是指着和尚骂贼秃啊!”

    “好哇!人家养女儿,我也养女儿。人家的女儿是一心替妈争气,我的女儿一天到晚就想着坍我的台!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二姨太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翠娥忙不迭把手绢给递过去,却被一把推到了边上。

    陆佳人眼看婚期要到了,正是不能得罪陆太太的时候,此刻听着二姨太又哭又闹不免烦躁起来:“我还不算给你争气啊!不争气能把家桢抢到手吗?我这没几天就要结婚,你吵吵嚷嚷不嫌晦气啊!”

    二姨太正待辩驳,一直沉默的陆宜人终于爆发了,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对妹妹道:“你别多心,你是妈争气的女儿。不争气的是我,在家里做了这么久的老姑娘给她坍台了。本来想着给人做妾好歹能换几个大洋,没想母亲发话把这条财路也断了,她能不怨吗?”

    “什么?妈你让二姐去给人做妾,你不会跟母亲都了吧!”二姨太办事一向横冲直撞,陆佳人却是有脑子的,马上就想到了吃饭时陆太太那一顿夹枪带棒,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当即跺着脚道:“妈你是老糊涂了啊!”

    二姨太简直不能相信,自己一片好意居然换来了女儿这样的对待:“我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做妾怎么了,做妾也有出息的,没用的女人就算成了大老婆也是受气的命。”

    陆宜人的眼泪一直在眶内转:“我知道我没用,你不必口口声声指着我。我一落草你就不喜欢我,为了讨好祖母,你任凭她给我定了那样一桩亲事。行,我认命,可王少爷死了。他是我害死的吗?可我就要被指责成克夫命,扫帚星。我已经什么都不求了,只求安安静静过日子,你还是不放过我。孙经理欠了人家钱,你就要拿我去偿债。大家都是陆家的女儿,难道只有我天生命贱?”

    在陆家,陆宜人一向是个沉默的存在。她长得不出挑,不如三妹会讨人喜欢,更不如四妹天生尊贵。所以她只能闭上嘴巴,不去要求,不去挑剔,以为这样就可以换回一点可怜的自尊。

    可一切都是假的,舅舅跟姨娘,他欠了一大笔赌债,再不还只怕有性命危险。反正她已经是个老姑娘了,让姨娘去鼓动陆太太把她嫁给人家做妾,好大大收一笔聘金。

    这就是她的生母,这就是她的亲舅舅!

    面对这意料不到的反抗,陆佳人和二姨太都惊住了。好愣了有半晌,二姨太扬手照着二女儿倔强扬起的下巴就抽了下去:“你这个死丫头,什么欠钱偿债的?是不是你去找太太嚼舌根了?害死了你舅舅,你能得什么好!我太太怎么突然起妾不妾的,你又不是从她肠子里爬出来的,以为她真心疼你呢,她这是要给我颜色看。等你老死在这个家里,我看谁还能替你做主!”

    二姨太一巴掌下去,陆宜人的脸马上就红肿起一片。可她却硬是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只是深深地望着生母和妹妹,直看得她俩都有些发毛,才慢慢向门外走去。

    那眼神满含着凄凉和怨恨,让陆佳人内心不安,只是刚喊了一声二姐,就被二姨太粗暴地断了。“你喊她做甚,让她去,有本事干脆死在外面不要回来了!”

    陆佳人看着犹在摇晃的门扇,又看了看正在气头上的二姨太,恨恨地甩手道:“你们闹吧,我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