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区就这么大，总经理就在一墙之隔, 喊一声就能听见, 贵为李总, 最近开始电话了。

    李健林找他了几件事。

    第一, 陈哲经手的几个活，走之前有没有交接清楚？他用了“交接”这个词。半是疑问半是质询的语气。陈一天一五一十地了。有两个活, 来自上次图纸外泄和合同拆分的那家公司, 一个处于设计后期, 填肉和和收尾阶段，另一个是之前型架的补充，需要设计一个翻转工装。还有几个常规业务, 陈哲不在陈一天也可以独立完成，不在话下。

    第二，李健林问设计部目前几个人都怎么样。陈一天如实答, 工作态度都很端正, 没有偷奸耍滑，但是经验不足, 有的还没开窍, 需要手把手地陪着干。李健林悟性有高低, 开蒙有早晚, 让陈一天耐心教。陈一天点头答应。李健林又, 技术干到一定程度，势必要分出精力来带好团队，传授好技艺。以前评价你我只看设计能力, 现在我要看你带出的队伍怎么样、你手下的兵怎么样。

    云山雾罩，陈一天也大致明白了他的意图。

    第三，李健林食指、拇指掐着手机，让手机的四角轮流落在桌上，撑了半晌才，最近公司有一些人员流动，“希望你不要受到影响，安心做好自己的工作。”陈一天一一点头应下。

    本来是身体倦怠，一番谈话下来，陈一天更无心工作了。他算早走一会，无奈李健林刚找他谈过，即刻拎包走人也不合适，正踟蹰。

    有一个车间工人推门进来，有一批配件进厂，车间里有两组人派到外厂安装调整，人手不足，需要楼上下去几个人，帮忙搬一下配件。

    几个年轻的设计员起身欲帮忙，陈一天也跟着起身。

    其中一个设计员：“师傅，你别下去了。”

    陈一天：“一起吧。”

    这批材料里紧固件、胶黏剂和型配件，金属居多，还有液体。

    车间工作和设计员一起搬，还折腾了将近一时，才把东西码进车间库房里。

    前半段陈一天就觉得腰使不上劲儿，后半段就是咬牙坚持。

    论年龄，陈一天不是最大的。车间有一位退休返聘的师傅也跟着一起搬，中间也没歇过，陈一天也没好意思休息。

    东西搬完，往办公室走的时候，陈一天就觉出不对劲儿。

    不光是使不上劲儿，还觉得得腰侧麻木，继而酸胀，每走一步就疼一下。

    眼看着落在队伍后面，等陈一天进办公室，已经有人在卡下班了。

    那天李健林走得晚。

    连陈一天也没想到，自己是坐上李健林的SUV，被送回学校的。

    车子发动时，他已经无法随意地坐，他咬着牙调整了十几个姿势，最后找到一个疼痛感较弱的坐姿。

    陈一天没选择回家，他怕奶奶担心，直接让李健林载他回学校。

    路上，他用李健林的手机联系了庞傲，让对方去宿舍楼下接他。

    一切安排停当，车里安静下来，陈一天才意识到，这是工作之外，他与李老板为数不多的独处。

    李健林意识到他很疼，但是男人之间，尤其是男上司和男下属，嘘寒问暖就会徒增尴尬。

    “你才多大腰就这样，还不如我呢。”李健林边开车边。

    两人同时联想到别的，陈一天疼得厉害，也实在接不上话，只好任这句话落了地。

    ※※※※※※※

    等李健林的车走远，庞傲直接把陈一天送到了医院。

    庞傲担心一个人搞不定，又叫了一个男同学，那个男同学把陈一天安顿好就回了学校，这么一闹，动静就传了出去，当天晚上林诗就出现了。

    林诗走路带风，把骨科病房门挨个推开找。

    急吼吼地开了门，又迅速关上，迈出两步才又折回来，才意识到扣在某张床上的人就是陈一天。

    医生没有骨折，是腰肌劳损。

    但是伤得比较严重，是旧伤复发。

    陈一天一脸懵，他没有什么旧伤，别提腰伤，他因篮球扭伤过脚，以前连片子都没拍过。

    但是医生一口咬定，他的腰是旧疾。

    而且，当年处置不当，导致脊椎某一节的软组织和筋膜粘连，片子上看得清清楚楚。

    医生，眼下不宜移动，要卧床修养，观察两天再。

    陈一天没告诉奶奶和于乔，怕他们担心。

    学校本来也没什么课，庞傲他回去跟辅导员一声。

    海鹰机械那边，陈一天是按照正式职工考勤，但他的腰伤了，李健林也知道，转过天来个电话即可。

    陈一天终于得以休息。

    可惜不是躺在自家床上，而是躺在医院里。

    告别的时候有点麻烦，庞傲要带林诗走，陈一天也让他们俩走，但是林诗不肯。

    她不仅自己要留下来，还要庞傲也留下来。

    晚上睡哪？庞傲可以伺候陈一天屎尿，她留下来有啥用？

    林诗一概不管，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最后，庞傲指了指床底下的便盆：“那行，我走了。这个东西你会用吧？要不我教教你？”

    陈一天无奈，林诗羞得低下头，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

    两天后，于乔和奶奶才知道陈一天扭了腰住了院。

    跟她们俩一起知道的，还有陈一天的亲娘。

    陈母回国，当然要见见儿子。

    没联系上陈一天，只好和奶奶再电话找，宿舍里的人跟她们了实情。

    陈母挂了电话就赶到医院，路上顺手给儿子买了一部手机。

    2001年，手机还是新鲜玩艺儿，在东北，有手机的是两种人，一种是社会上场面人，一种是大学生里的装B犯。

    林诗和奶奶晚上才到，她们到时，陈一天正在摆弄手机，陈母和林诗正在话。

    陈母一点不显老，三年没在她脸上留下岁月痕迹，相反，时光和阅历为她凭添风采。

    风衣和丝巾搭在床沿上，她坐在陈一天床尾，一手亲昵地搭着陈一天腿上盖的被子，表情泰然，妆容得体，落落大方。

    从于乔的角度看来，陈母的眉毛描得略重，眉峰突出，典型的欧美眉形。

    林诗穿了一件白衬衫，设计繁复，质地优良。套头圆领，脖子后面一粒扣，胸前一条弧形的褶皱飞边。

    这件衣服的牌子于乔在商场里见过，淑女屋。

    两人的热聊被断，双双站起来，陈母去接奶奶手里的东西，林诗去接于乔手里的东西。

    于乔放学到家，陈奶奶正在做吃的，跟于乔陈一天腰受伤了，住院了。俩人装好晚饭奔向医院，路上奶奶才想起来，你大娘回来了——陈一天他妈。

    奶奶准备了四个人的饭，没想到病房里多了一位天之骄女。

    林诗去接于乔手里的饭包，没提动，于乔表情淡漠地看着她，手上的劲儿没松。

    暗中较了两轮劲儿，林诗笑着松了手，于乔自己走过去，冷着脸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紧接着，病房里形成两个社交圈子。

    陈母跟奶奶介绍，这是陈一天的同学，这两天住院，多亏了她和另外一个男生照顾……

    林诗婷婷玉立，娇俏可人，巧笑倩兮喊了声：“奶奶好！”

    然后皱着眉头介绍陈一天的病情。

    这番话她已经跟陈母过了，现在跟陈奶奶第二遍，穿插唏嘘的语气词：“哎哟，太辛苦了，还要在车间搬货……他又那么拼，画图一画就是大半夜，本来久坐就对腰不好……医生了，他这是旧伤呀！仗着年轻不爱惜身体……”

    陈母频频点头，时不时看一眼床上的儿子，分离后母子感情的真空瞬间被填满，百种滋味涌上心头。

    陈奶奶听了两句就不爱听了。合着把大孙子抚养成人，相濡以沫这么多年，在这个丫头眼里，陈一天就是个做苦力、熬夜赚钱、受了伤还硬抗着的苦孩子。当着亲妈这话，不是他奶奶的脸吗！

    林诗何等敏锐，话锋一转：“阿姨，陈一天真的特别有实力，也特别有潜力。他就是在学校里太低调，刚上大学就参加了‘挑战杯’，还获了奖，专业水准甩那些死学的人好几条街，老师早就劝他保研。他的天资一定是遗传的，我虽然是初次见您，可我觉得您特别合眼缘，他的智商一定遗传了您。”

    于乔早从另一侧绕过去，站在床边，把吃的一样一样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