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罗帐共话缠绵-109
两人正讨论姨妈的话题,不防有人敲车窗。
一个男生,是校篮球队的。于乔入学之初加入了篮球社,他是社团成员,也给他们做义务教练。
于乔只恍惚记得他是计算机系的,是学长,具体读大几都不清楚。
于乔下了车,那男生给她塞了一大包吃的。于乔愣愣的接了。
“听你献血了,别信那种虚假宣传,义务献血对健康没有伤害,傻乎乎,没有伤害学校为什么给你们放假?还给你们发补助?”
于乔:“不是啊……我没……”
“献了就献了,刚好我妈来给我送吃的,这些东西我也吃不完,赶紧给你送过来,得赶紧把献出去的补回来。”
于乔一手提着袋子一个拎手,往里面一看:三文鱼刺身、紫菜包饭、新疆大枣、牛肉干……有的是塑封,有的是即食包装,种类不少……
于乔有点为难。
那男生又:“最近几次活动,你怎么都没参加?XXX跟你关系很好吗?她每次都去呢。”
XXX是于乔同班同学,于乔跟她不算太熟。
于乔还想回到食物的话题:“那个,学长。我不需要补血。”她想她没有献血,又怕真相暴露,她的献血假被收回。毕竟是天哥哥用自己的血换来的。
“别犟了!又不用特是给你买,就是东西太多,我也吃不完,求你帮忙分担一下……”
“可是这么多……”
“你也可以跟XXX分着吃,总之别客气……”
陈一天在车里等得不耐烦,于乔正为难,似有心灵感应,回头看了车一眼。
学长浑然不觉:“下次活动我提前跟你,对了,你QQ号多少?我回头加你。我这有些进攻跑位的技巧,我可以QQ发给你……”
陈一天轻按了喇叭。
于乔肩膀一抖:“学长,谢谢,我饱着呢,吃不动了,这些还给你,我们再联系。”着把东西搁到地上,转身开门欲上车。
陈一天在她关上车门的同时,挂一档给油,车子干脆利落地冲了出去。
※※※※※※※
车子刚出校门,就拐进胡同,停在一个粉色牌子招待所门口。
大学周边,这样的旅馆有很多。
陈一天拉手刹、熄火,轻声对于乔:“下车。”
于乔:“不是要回家做饭?”
陈一天:“做饭时间太早,先做点别的。”
于乔心里咯噔一下,两人纯洁的男女关系已经保持了有一阵子。有一段时间于乔得了尿路感染,在奶奶面前二人又相当自持,除去于乔工、陈一天跑业务加班以外,独处的时间真的不多。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陈一天有点理障碍。
关于这件事,他只跟庞傲一个人过。
他的顾忌来自两方面,一方面,初尝人事的乔乔似乎并没有享受到,她从没有过愉悦的反馈,只是默默忍受着,实在坚持不住,就嚅嚅地叫他轻一点。
庞傲气得七窍生烟,你这是炫耀吗?你这就是炫耀!你是欺负我吗?你他妈就是欺负我!我这就给店里的经理电话,让他给我发一个过来,我干完了再跟你交流,麻烦你借我一个套套……
陈一天的第二个顾虑,庞傲倒是心领神会。他觉得于乔才刚刚上大学,她人生才步入正轨,要见识更大的世界,认识更多的人,要阅遍群山,走遍几大洋几大洲……可是现在,于乔义无反顾地来到沈阳,其他地方、其他学校她连想都没想。大学里的任何活动,只要与奶奶和他的事情冲突,她眼都不眨一下,直接跳到他们面前。
他突然觉得,以前他对于乔而言,是一种支持,现在他对于乔而言,反倒成了一种束缚。
就是这种莫名的思虑,让他对跟于乔“互动”的初期热情降下温来。
陈一天冷着脸随便开了个房间,于乔跟在他身后,没一句多余的话。
不了解前情概要的,从摄像头里看来,这一男一女更像在做皮肉交易。
于乔进了房间,陈一天迅速转身,关门的同时,把她拢在怀里。两人没有肢体接触,但是呼吸相闻,咚咚咚咚,于乔心跳得天灵盖疼。
“刚才那人谁啊?”陈一天在她耳边。
“嗯……”于乔发不出正常声音来,像蚊子哼哼。“就,篮球教练。”
“篮球教练又他妈的不是食堂阿姨,还管你吃什么?”
于乔:“噗!”旋即回归正色:“对不起呀,我应该告诉他,是你帮我献的血,让他把吃的送给你……但是那样的话,我的献血假可能就没了。”
“我才不吃哪!我有吃的。”
陈一天弯腰,用脸轻轻蹭于乔,然后,轻轻含住于乔的耳垂。
从于乔的脚底板升起一阵轻微的颤栗,她屏住呼吸,任由颤栗漫延。
她以为接下来是熟悉的步骤。没想到,陈一天缓缓拘住她,去亲她的耳廓,突然把舌探进她的耳朵里。
混乱的呼吸里,于乔半边身子的汗毛都有了知觉,通了电一样,她拼命挣扎,陈一天借机收紧,把她牢牢困在怀里。
“别……别……”
陈一天这个时刻最不听劝,沿着下巴和脖子吻到另一侧,转攻另一个耳朵。
一左一右,几分钟时间,于乔全线崩塌。
意念想逃离,身体却本能地抱紧陈一天的腰。
“于乔,你太让人不放心了。”陈一天没头没脑地了这么一句,把她连根拔起,没走几步就到了床边。
这客房只有一扇窗,挂在高处,像一轮方月亮。
陈一天把人轻推到床上,翻了个面儿。
于乔挣扎:“你刚献完血。”
“献血又不是捐精……你等我一下。”
陈一天闪身进卫生间,捣鼓一会出来,于乔已经端坐在床边。
他走过去:“我洗好了……”着手肘支着大腿,两手悬空去亲于乔的嘴角:“帮我解开。”
于乔透过发丝,刚好看到他手腕内侧的针眼。中了盅一样,乖乖去解两人的裤子。
陈一天把上衣脱下来,反面朝外,垫在于乔身下,不让她的身体任何部分接触宾馆的床单。
然后解开自己,比划了几次。
床的高度不够,于乔的裤子只褪到膝盖,一对长腿怎么搁都碍事,陈一天就把她翻了过去。
男女之事,二人都勇于尝试才最有意思。
于乔脸红到了脖子,但没有抗拒。
这一次,陈一天觉得于乔有变化,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不清,但是他的心理障碍卸去了部分。
随着他动作的节奏和强度,于乔有点些许反应,听上去并不完全是痛苦。
这让他信心大增,轻揉慢捻,缓送疾行,抓住细若游丝的那点反应,试图延长、扩大。
这姿势让于乔半是屈辱半是兴奋,她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身体里的那个情绪的确在积累,但这个曲线总是缓慢上升又缓慢回落,如此往复,她也在这个怪异的曲线荡漾。
最后,还是于乔因为疼痛干涩而草草收场。
陈一天重获新生,神采奕奕,于乔倒像个蔫茄子。
“到了吗?”陈一天半提半抱着她问。
于乔点点关。
陈一天惊讶:“咦?什么时候?什么感觉?”
于乔一脸懵懂:“就是……很舒服呀。”给男人面子,体现在方方面面。
“咱俩的不是一回事儿。”
“那你的是啥?”
陈一天:“……算了,据没体验过的话,就肯定不清楚,体验过了也可能不清楚,这种东西,只有亲自感受到了,才会万分明确地知道,就是它了。”
于乔嘻嘻笑:“你绕口令呢?”
“我继续努力吧。于乔,我想对你提个要求。”
“嗯?”
“你那些篮球队的、足球队的、乒乓球队的,你可以大方接触,我不会限制你的。”
于乔抬起头来看他,眼尾挑起一丝疑惑。
“看到你被人欣赏,我既高兴又担心。高兴是因为我的乔乔越来越美好,担心是怕你不懂识人傻乎乎的被人骗了。但是,我不会限制你,我尊重你亲自去体会这个世界,亲口发表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哪怕你因此变得更美好、更强大,最终离开我。”
“天哥哥,你觉得你明白了吗?”
陈一天皱眉:“我得不明白吗?”
于乔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你根本没明白,你把自己都绕晕了。那些篮球队的、足球队的、乒乓球队的,他们再阳光帅气、再体贴入微、再美好再强大,任谁站在我面前,我的心里,都和他们隔着一座奈何桥。天哥哥,你相信四维空间吗?在人间和冥界之外,有另一处所在。我流光了血,又没有死去,我就在那里。”
于乔抬起头来,用双手去够陈一天的脸。
她轻轻捧着陈一天的脸,掌心被他的胡茬扎得麻麻的,一直麻到心里,直视陈一在的眼睛:“你也在那里。那一处所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
陈父回来过年时,陈一天带他参观了天工机械的工厂。
父子之间话本来就不多,陈父骨子里对儿子的赞许,像茶壶煮饺子,一句也道不出来。
参观工厂之前,陈父还吊着陈一天,问他需不需要资金周转。他之前的出资,陈一天一口咬定是入股,每年分毫不差地给他分红,陈父一度认定这个儿子是瘦驴拉硬屎。参观工厂之后,陈父就再也没提过融资救场的事。
提到经营,陈一天跟父亲简单提了思路:工装型架这部分实体业务保底,在技术研发、咨询和服务方面拓展。
过年前,陈家除尘。
陈父东躲西躲,以不碍事为目标。奶奶总指挥,陈一天搬箱子爬高,于乔整理细碎杂物。
她的床头还摆着那个款式很古旧的柜子,柜子的最下层是玻璃做的推拉门,里面放着些杂物。
于乔整理柜子时,发现几年前春节买的糖还在。
那一年,天工机械成立不久,陈一天绞尽脑汁拉关系跑业务,出入红蕃区时,随后把服务生弟发的口香糖包装的套套揣进裤兜里。
后来于乔洗衣服,把“口香糖”掏出来,随后放进糖盆里。东北习俗,过年都用那种塑料果盘,装一盘花生瓜子,装一盘水果,装一盘软糖硬糖山楂卷之类的,从年前摆到二月二甚至更久。
奶奶是这个习俗的忠实执行者。
后来再过年,奶奶换了新果盘,旧的就跟过期的糖果一起,放在柜子底部,没再动过。
于乔端出的果盘,正是于乔高考那年,奶奶烧香拜佛跟陈一天聊天时,他随后抓捏的那一盘。
里面的东西肯定不能吃了,于乔扒拉了两个来回,问奶奶要不要扔掉。
奶奶那辈人过日子精细,也凑上前去扒拉两下:“哎哟,都白瞎了。今年你们不吃,咱们就省买点,是那个意思得了——咦?这是什么?”
奶奶捏出一个口香糖包装的套套,翠绿色的塑料包装,里面隐约是个轮胎形状,捏起来手感也像轮胎。
陈一天冲上前去,一把抓走,揣进兜里,觉得不合适,又掏出来,握在手心里,到处找垃圾筒。目光躲闪之际,发现于乔正端着果盘看他表演,眼神促狭。
这一切,只有奶奶没看透,陈父倒是从头看到尾,从这个人看到那个人。
年前,趁着奶奶带于乔洗澡的机会,陈父煞有介事地坐到陈一天对面,要跟他谈谈。
自于乔上大学,奶奶就不住嘴地念叨,她在于乔这个年纪,天大伯都快出生了。那个年代结婚都早,现在时代变了,于乔他们这一代谁也不那么早结婚。但是,婚可以不结,对象不能不找。
奶奶的观点是:和于乔同龄的人里,好的男的就那么多,你看上的,别人也看上了。所以先下手,先挑个好的,哪怕不结婚,先处着,谈个几年再结婚也好。用奶奶的话:“割把草先荫干着。”对象早定,心也早定。
这番话,她不止一次跟于乔过,跟陈一天、于乔吃饭时也过,她给于香电话也过。陈父回来这几天,她又在饭桌上提了一次,还是老配方,还是老味道,还是老要求:“我们乔乔可不能嫁得太远。山海关以南的不要找,南方人太精,玩心眼儿咱们玩不过他们。就在东北找,沈阳、鞍山、丹东这几个地方。我们乔乔有娘家人,离娘家近,不挨欺负。”完还自我肯定:“对。越近越好……”
奶奶记性虽然差,但话逻辑还不错。
陈一天拿脚在桌子底下勾住于乔的腿,于乔慌忙低头扒饭,顺便白了他一眼。
陈一天从容淡定:“奶奶,你看看她,手离筷头子那么远,还不嫁到中东去!”
奶奶把碗一墩:“哎哟,那可不行!我不同意!中东是什么地方,我看女人上街都得蒙着脸,只露一双眼睛,还穿着大黑袍子,多热啊!”
于乔接话道:“奶奶,您的符合物种进化理论。”
奶奶:“什么理论?”
于乔:“就是他们世代只露眼睛,所以女性拿什么吸引男性呢?就是眼睛!您看,她们的眼睛都长得特别好看!”
每到这时间,陈一天就觉得他跟于乔有严重的代沟。
聊天话题突然转向,都不知道下一句该接什么。
他对奶奶:“别听她瞎掰!一派胡言。”
于乔舔着筷子头,对他眨了一只眼睛,陈一天顿时就不话了。
那顿饭,只有陈父越来越沉默,可是他听也听到了,看也看到了。
姜还是老的辣,朝夕相处没几天,他就决定要跟陈一天认真谈一谈。
“你公司搞得不错,还是继承了老陈家的经商基因。”老陈觉得直奔主题过于唐突,还绕了个弯子。
这次回来,陈一天发现老陈额顶头发日渐稀疏,听这个也遗传,他有点担心自己的晚年生活。
“但是,你的个人问题,我也希望你郑重考虑一下。”
陈一天稍稍警觉,他终于坐正了。
陈父:“虽女才怕嫁错郎,可男的婚姻这步行差踏错,也有很大影响。这一点,你妈和我……没有给出好的示范。”
陈一天轻咳一声:“爸……我也觉得是时候……”
陈父没把话语权交给他:“你们俩的事,是不是早做了断?”
陈一天皱眉,果然,父子俩的稳定情绪之下的沟通不超过三句话。
陈父一不作二不休:“于乔是个好孩子,但是你不能……一来,有这成亲戚关系,辈分不对;二来,她身体不好,婚姻还是多从现实角度考虑;三来,组建家庭是件严肃的事情,出现反复的话,个中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陈父不惜献身法,快把自己当作反面教材,痛阵情史了。
陈一天站起来:“爸,你也了,你没给出好示范,所以你能提出一百个否定的理由,却给不出一个肯定。你提的这几点,我一个也没考虑过,辈分不对,连血缘关系都没有谈什么辈分?身体不好,她现在能吃能睡,一年到头不感冒一次,我看她比我身体都好;三是什么来的?噢,对,组建家庭是件严肃的事,所以我也没开玩笑,我们俩都很认真……”到这一点,他想起于乔事后跟他的那番话,心中百般笃定。
陈父完败。他想起混在那盒糖里的东西,以及那个尴尬场景下,自己儿子和于乔的互动,琢磨了一下,还是出口:“睡过了?”
陈一天没理他。
他也觉得这不该是父亲问出的话,可情急之下,也没找到更合适的表达方式。
陈一天按下性子,又对陈父:“爸,有一点,我觉得我奶挺对。就是……我握在手里的,很可能是最大的一个麦穗,即便不是,我丢下它,也不可能抓到最大的那个。我奶了,再晚,好的都让别人挑走了。你看大炮,我合伙人……比我帅吧?他找个啥样的,你知道吗?”
陈父疑惑。
陈一天:“最近,有一个夜总会里上班的姑娘,跟他走特别近。按他条件不错吧?你这要是私定了终身,他父母该怎么想?所以咱们就知足……”心里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估计此刻庞傲要喷嚏。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爸被他绕了进去,陈一天又:“人姑娘也挺不容易的,学校里有好几个贼眉鼠眼的盯着,我开个破五菱,人家死心塌地地跟着我,你,我不是得负起责任来?睡它个一辈子?”
※※※※※※※
北镇多年未变,设有高楼广厦、高端产业,只管野蛮生长,欣欣向荣。
时隔多年,陈一天和于乔下了三蹦子,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俩人步行穿过北镇大市场,青天白日,满目商贩、店,满耳叫卖、high曲,摊位毫无秩序:油炸糕和鞋垫挨着,两元店隔壁是粮油店……还有很多本地时令野菜、水果,堆成山、装在筐里,雪白鲜红,各自妖娆。
于乔在一家蛋糕店停足。店里黑咕咙咚,食物全摆在户外,拿塑料布遮着,于乔扫了一眼,有老面包、槽子糕、姜米条、大麻花、麻花……
陈一天问她:“想吃?”
女老板系着围裙,站在一锅油前,拿长筷子翻动锅里的大麻花,长年被油熏着,她的脸和头发也油油的,嗓门儿宏亮:“来来来,妹儿,蜂蜜大麻花,我们加的是真蜂蜜,不是糖精,真蜂蜜老贵了……”
于乔问多少钱,她:“十块钱7根。”
陈一天付了钱,于乔等了新出锅的。
俩人穿过卖海鲜水产的鱼市,又走过一个公共汽车停车场,再往前走就是北镇大药房了。
于乔嘴里塞着大麻花,揪下来一块,喂给陈一天,手上油乎乎的,陈一天躲开了:“我可不吃,才吃完饭,我肚子里没地方。”
于乔鼓着腮含混地:“不吃拉倒!哎哎哎!哎!哎!”
大麻花把脑子塞住了,连话都不会。
陈一天顺着她手指望过去,停车场地面狼藉一片,有个人骑着大二八自行车一闪过过,带起一溜纸屑……
陈一天望着车子缝隙穿梭的背影:“是王大爷吗?”
于乔停止咀嚼猛点头,狠狠心咽下去才:“他过去时我看见侧影了,就是他。”
陈一天嘀咕:“这身手,比我都灵巧。”
王大夫正是从医院赶回药房,等着见陈一天和于乔。
算起来他比奶奶不了几岁,可他总是红光满面,脸上的皱纹都很浅,精神头也很足。个子不高,身材还保持得不错。
看病只是顺带,于乔挺想他的,隔了这么多年,自己也上了大学,就想着来看看他,聊聊天。
果然,王大夫把了脉,问了症状,随手写了方子。问了奶奶的症状,也给她带了几样药回去。他一轻松,陈一天也跟着放松下来。
药房没有正常营业,当天下午他们一直聊家常,交流各自近况,再天南海北地侃。
最后,陈一天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王大夫面前,又招呼于乔也过去。
于乔不明其意,站过去时,陈一天突然拉住了她的手,于乔心惊,但陈一天攥得紧,她没立时抽出来,任他拉着。
陈一天:“大爷,我们都长大成人了,现在,乔乔是我对象。”
王大夫怡然坐着,似乎心下早已了然,面目慈祥,一如多年年初次见面。
陈一天手原本很热,渐渐渗出些潮气,于乔回握了他一下。
陈一天受到些许鼓励,继续:“她当年的病来得太凶险,我年纪也,能力有限,走投无路时,才认识了您。”
王大夫只了一句:“好孩子。”
“如果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她,也没有今天的我。当年,所有人都对我摇头,只在您这,可以试试。”
于乔已经泣不成声,陈一天反倒平静下来。
王大夫绕过桌子走出来,摸着于乔的头:“别哭,别哭了,好孩子,现在不是挺好吗?”
于乔哭得更厉害。
陈一天对王大夫:“大爷,我是想,请您给我们做个见证。以后我们结婚,也请您做证婚人。”
于乔听到“结婚”字眼儿,涕泪横流地看向他。
王大夫:“那还不是事一桩。来来,你们坐下。”
三人重又坐下,王大夫颇为感慨,他行医一辈子,最有成就感的两件事,就是治了自己外孙的病,又治了于乔的病。“比这更有成就感的,是我看到你们两个,都长成大人……真的太好了,要好好珍惜彼此、照顾彼此。”
※※※※※※※
关于于乔的谣言四起,当事人是最后知道的。
她从北镇回来,每天两顿“中国咖啡”,在宿舍喝了起来。
终于有个比较亲密的同学,趁寝室没人,怒其不争地让她别把药拿到明面上来喝。
于乔不解,她就把风传的关于于乔的传闻跟她讲了。
传闻版本若干,时间线混乱,人物关系复杂,大致有几个核心“事实”:于乔被人包养,包养他的男的是个包工头,四十多岁;于乔怀孕了,正氏逼她了胎,这就是这位好心的同学劝她不要明目张胆喝中药的原因;于乔私生活混乱,跟多名大学校友保持暧昧关系,还骗取人家钱财,衣柜里的礼服、国外品牌的护肤品都是别人送的……
于乔“哦”了一声,从温水里捞出中药袋,剪开,稳稳地倒进杯子里。
那同学急了:“你还喝?”
于乔挑了挑眉,她只把眼皮上多余的眉毛刮掉了,保留了粗且自然的眉形,她反问:“你觉得哪个版本是真的?”
那同学盯着她的眼睛,看出不出任何狡黠或破绽:“看来哪个都不是,那真实版本是什么?”
此时,楼下车喇叭响,于乔一仰脖子,把中药干了,对她:“我的包工头来了!回聊了!”
大二升大三那个暑假,于乔考了个驾照。
陈一天继续开他的五菱,把新车磨合好后,让给于乔开。
于乔足蹬高跟鞋,身披连衣裙战衣去采高端酒店自助餐,穿上匡威、牛仔短裤和宽松黑T钻进胡同吃麻辣烫,把“暖心暖胃大沈阳”的博客做得红红火火,《导报》上也时常得见这个署名。
所以,陈一天提议带她回南京跟于香摊牌时,她即刻反驳:“以后再吧,我这么忙。”
陈一天:“你忙还是我忙?你藏着躲着拖着,最终帐都记到我头上。跟丈母娘结仇,我婚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于乔声嘀咕:“你完全可以换一个丈母娘。”
陈一天扣住她的脖子:“你什么?”
最终,二人商量的结果是:陈一天独自去南京,跟于香摊牌,与此同时,于乔留在沈阳,跟奶奶坦白。
刀架着两人的脖子,到底谁的处境更凶险,还真的很难。
夏日傍晚,沈北的老破区里,楼群吸足了白天的阳光,散发着余热。但是穿过楼间的风已经凉了。
于乔跟奶奶吃完饭,下楼遛弯儿兼找人闲唠嗑。
没走几步,就被麻将社门口老于太太喊住。
这个麻将社是一楼的邻居开的,她把窗户凿落地,当成门,在两室一厅里摆几张桌子,提供麻将及周边服务,麻将按圈收钱。兼卖炒饭、矿泉水、香烟等。
老于太太一喊,屋里的张婶也出来了:“快来快来,就差你了。”
奶奶被扯去组局,于乔没进去,她烦麻将社里那股陈年烟味。她想在区里转转。
自动麻将机咕噜咕噜响时,奶奶又跑出来,拿六神在她后背和腿、脚上喷了又喷,晚上区里蚊子多,别咬一身包回来。
于乔走到僻静处,给陈一天发了条短信。
陈一天已经到了南京,今晚正是约见于香的时刻。
短信发出去,一直没有回音。
她越走越快,超过了遛狗的大叔、竞走的母子、推着轮椅练习走路的偏瘫病人还有塞着耳机慢跑的男生……
直至电话响起,于乔没看屏幕,急忙接了,不想是奶奶。
她不玩了,让于乔去接她,一起回家。
于乔算算时间,了没几圈,完全没有尽兴,奶奶语气里还有点不高兴,就赶紧去麻将社接她。
俩人往家走时,奶奶终于跟于乔吐槽:“不带张婶那样的,一张牌在手里都要拧出水了,硬是放不出来,一桌仨一等着她,我都要睡着了!下回有她我就不玩了!太磨叽!”
于乔心下了然。俗话“老孩”,那几个牌搭子加起来快300岁了,闹起别扭来像幼儿园朋友。
于乔顺着她:“对!咱以后不跟她玩了!咱找利索的玩,输赢图个痛快。”
奶奶恨意不减:“张婶那人,不光麻将磨叽,她干啥都磨叽。上个月她跟我,她有个侄子也在沈阳,读个什么研究生还是博士后的,人挺厚道的长的也行,还要介绍给你。这都一个月过去了,介绍到月球上去了!她这脾气,她老头怎么跟她过一辈子,我这人就是急脾气,我还不好问,问了好像咱们上赶着似的……”
于乔跟着奶奶上楼,这话她接不住了。
进屋后,于乔换了话题:“奶奶,咱俩下跳棋吧!好几天没下了。”
奶奶:“行啊行。你等着,我的把韭菜洗了,搁那控水,明天拌馅包饺子,还放虾仁吗你?”
于乔:“放不放都行啊!我跟你一起洗吧!”
厨房里,水声漴漴,锅盆叮当。于乔坐在板凳上,抓着一把韭菜梢,甩了两下,几条枯黄的叶子支了出来,她一片一片摘掉:“奶奶,您别张罗给我介绍对象了,我有对象了。”
奶奶正把一捆韭菜按进水盆里,水龙头还没关:“啊?你什么?”
于乔:“……”
奶奶转了个身:“哎哟我那把砍刀哪去了?上次对门借走,还回来没?哎哟我这个脑子……”
于乔:“砍刀?找它干吗?也不用它切韭菜。”
奶奶:“那也得找到啊!你拉开那个门看看,肯定是对门借了没还,我得去找他要去!”
于乔低下头,轻轻呼了口气。
奶奶房间桌上,于乔的手机再次嗡嗡响起,她调到静音振动档,手机急吼吼的自己一毫米毫米地挪,眼瞅要掉到地上了。
夏日傍晚,南京的老破区里,楼是热的,风是热的,下水道反出来的味儿也是热的,像刚烫过鸭子的开水。
陈一天坐在绿化带旁边的水泥台上,屁股也是热的。
但是他很疲惫,也很懒,根本不想挪窝。
远处走来一个姑娘,典型的江南女子身形,着改良旗袍,路过时回头看了他一眼,大概陈一天的身高引起了她的注意。
陈一天感觉有汗顺着脊椎流下去,流到内裤里,又往下流。已经记不请这是今天出的第几身汗了,如果不是因为某个原因,鬼才愿意这个时节来南京。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没有应答,请稍后再播。嘟——嘟——嘟——”
陈一天用湿漉漉的手恨恨地按了挂机键。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掐着手机,吊在空中静静等待。
百无聊赖时,他又调出通讯录,想了想,把“于乔”前面的A删除了,后面加了几个字:“是我媳妇”。
然后,继续吊着手机,盯着屏幕,静静等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