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她努力地将背挺得更直一点,直视霍成允:“你昨晚明明还让我待在这里。”
霍成允不话了。
沉默了足足有一刻钟之后,他撇过脸,声音沙哑:“如果你确实不想回去,那……”
那就怎么样?
关明樱盯着他带着伤痕的侧脸,他的唇角紧紧地抿着,眼睛里一闪而过受伤的神采。关明樱在心里叹了口气。是她做错了吗?可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呀?又或者,按照他的那样,回到湖心筑去,渐渐地适应作为霍成允的妻子和彬彬的母亲的生活。
也许有一天她会想起一切,然后皆大欢喜;也许她永远也想不起曾经发生了什么,但……就像霍成允的那样,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也许她会在这个过程中重新爱上他。
关明樱十几岁的时候曾经和任晗一起看过一部叫做《初恋五十次》的老片子。女孩患上了奇怪的失忆症,每天醒来都会忘记之前的记忆,男孩在无数次的重逢里假装是初遇,一次又一次地获得了她的芳心。关明樱对爱情电影向来兴趣缺缺,十几岁的任晗却宣称,真爱的条件苛刻,如果真的是真爱,那么即使忘记了一切,也会不顾一切地再一次爱上对方。
也许任晗是对的,她会再度爱上他的。他们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关明樱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真的是这样么?
关明樱垂着头,努力地想让自己立刻做出一个决定,至少能给霍成允一个答复。但她做不到。
在关明樱出神的间隙,坐在她身边的霍成允突然脱下了自己身上穿着的西装外套,披到了她肩上:“别着凉了。”关明樱畏寒畏热,这几天在湖心筑的时候,霍成允总会时不时问她会不会觉得空调太冷。
关家老宅里所有的屋子也都装上了中央空调,但关太太极怕高温融化她脸上的粉底,故而在八月的尾巴,室内仍维持着十八摄氏度的恒温。
关明樱抱着霍成允的西装外套,那上面有很好闻的乌木沉香香味,是霍成允的味道。
天光大亮,炽热的阳光穿过屋中垂挂的窗帘,在他们脚下落下一大片阴影。霍成允从沙发上站起身,将手搭在她肩上,她等了半天,他却什么也没有。在他转过身,就要向外走去的刹那,关明樱叫住了他:“等一等。”
“彬彬还没起床,”关明樱,“等他起床了,我和你一起回湖心筑吧。”
总是要面对的,逃避并不是一个好方法。关明樱在心里对自己。
抬起眼,他正神情专注地看着她,那样的眼神,对她来,其实有些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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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成允今天并没有自己开车来,司机等在老宅外的巷口。关明樱和霍成允一起走出堂屋的时候,姆妈正在给院子里摆着的几盆白玉兰浇水,见她出来了,只是对她略微地笑一笑,:“先生和太太在食厅里等着您和霍先生一起用早餐呢。”
关明樱讶异:“我爸爸妈妈都起来了么?”
在关明樱仅有的记忆里,她的父母都是贪玩的人,彻夜不归牌开趴体是常态,能够按时起床和他们兄妹一起吃顿早饭才是罕有。
姆妈从看着关明樱长大,将她当作自己半个亲生闺女一般疼爱,对她话时声音总是不觉放得更柔缓一些。听了她的话,笑眯眯地道:“太太和先生听霍先生一大早就来看您了之后,让厨房准备了您最爱吃的鸡丝粥和肠粉。”
关明樱偏过头,问她:“我哥呢?”
姆妈替她整了整衬衫上的褶皱,闻言,略为迟疑地道:“公司有事情,少爷昨天晚上就回市里了。”
关明樱挑眉:“这么早?”
她和关明桢继承了关父关母的脾气秉性,都不是什么争气的孩子。兴许正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他们的祖父关老太爷向来也没有展露出太多对他们的期望。早在关明樱去英国读书之前,关老太爷就已经将关式集团的大部分资产交给了信托基金和专业的经理人理。关明樱满十八岁的第一个月就拿到了每月约一百万的生活补贴。
去家族化是他们这样的家族企业通常的宿命。这样的安排至少可以保证即使关明樱和关明桢都不学无术,也能衣食无忧地度过一生。
谁能想到三十岁之后,关明桢居然开始热衷于工作。
不过也是,她都能在二十二岁的时候嫁给霍成允呢。
关明樱出神的间隙,没有注意到,站在她身后,离她一步远的姆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霍先生,”姆妈尽量用最平和的语气称呼霍成允,只是话尾语气上扬,内里千般愁绪,仍不可避免地展露一二,“姐她,有许久没在我面前笑得这么开心了。”
霍成允今天穿了一套阿玛尼的正装,西装裤熨得平直,从头到尾都透露着社会精英的气息。闻言,他只是微微一笑,像全然没有听出姆妈的话中之意那样,温和地道:“请您不要这么,以后有机会我会时常带明樱回来看望您的。”
姆妈看着他,不出话来了。
霍成允从她的身边走过,快步走到关明樱身边,牵住了她。关明樱回过神来,看着里他们十指紧扣的两只手。霍成允左手的无名指上有一枚闪耀的男士钻戒。关明樱眯着眼睛,辨认出那是某个时常广告,宣称“每一位男士一生只能买一枚”的牌子。看来,他们当初还是被这个无聊的噱头骗走了。
关明樱的手上什么都没有。据她昏迷之后在医院的特护病房待了一段时间,想来戒指也是那个时候被收拾起来了。
有机会应该把属于她的那枚戒指找出来的。关明樱想。
逃避不是好方法,她想,她很快就可以适应这迥异于十九岁的一切。
关明樱这么想着,任由自己被霍成允牵着手,一步一步地向食厅走去。
这顿饭吃得相当平平无奇。关明樱和父亲的关系堪称疏远,和母亲的关系则时好时坏——关太太偶尔会在下牌桌之余,心血来潮地想要做一个好母亲,于是对关明樱百般呵护,嘘寒问暖。无论如何,关明樱努力地搜索着自己仅存的十九岁之前的记忆,怎么样也回忆不起,自己上一次和父母一块儿吃早餐是什么时候。
关太太热络地将鲜虾烧卖夹到她碗中,又问她:“昨晚睡得还好吗?”
关明樱点点头,有些嫌弃地将烧卖夹给了身旁的霍成允。她一向讨厌烧卖中掺杂的肥肉,可惜关太太不知道这一点。
霍成允动手,替她盛了半碗鸡丝粥,关明樱吃了一口,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了一眼关太太,问她:“那个钟……”她想了一阵,才想起那个女孩的名字,“思菀不吃吗?”
关太太“哦”了一声,笑着解释道:“她去叫彬彬起床了。”关明樱放下勺子,微微皱眉:“让保姆叫不就好了。”
关太太笑了,只道:“她喜欢孩子嘛。彬彬也和她亲。”关太太是苏杭人,一不留神就起了吴地方言:“侬是不知道,这一个多月来,都是思菀在照顾彬彬。原本呢,我是不太喜欢她,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孩,也不知道你哥哥看上了她哪一点,但她确实听话懂事,连你爷爷都很认同她的品性……”
关明樱却全然没有在意母亲的絮语,偏过头,忽然道:“我昨晚梦见任晗了。”
关太太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两片红红的嘴唇在半空中一张一合。
霍成允贴心地替她拆了一个用荷叶包着的糯米鸡,听到她的话,笑了起来,问她:“梦见什么了?”
关明樱想了片刻,不太确定地道:“梦见——我让她别抽烟了,她不听我的。”她并没有起那些和霍成允有关的话。少女时密友之间的私语,哪怕多年后,也不可见人。好在霍成允并没有再问下去,他只是擦了擦手,对她温声道:“吸烟不好。”
关明樱点头:“我知道的。”
她接着问:“对了,任晗换手机号码了吗?你把她手机号码给我吧。”
霍成允温声笑道:“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怎么会?”关明樱讶异。她挑着眉,一副全然不信的样子,霍成允干脆将自己的手机给她,“我的手机通讯录里面没有任何一位其他的女士。”他的笑容带着点无奈,还带着点宠溺,关明樱的脸腾得一下就变成了火烧云。她把手上的烫手山芋塞还给霍成允,转过脸,不再去看他,以至于等到别克车一路载着他们一家三口回到湖心筑后,她才猛然反应过来,她并没有问到任晗的联系方式。
她一路沉默地走上二楼,推开自己的房门,坐到床边,霍成允跟在她身后上楼,入内,拢上门,将手搭在她肩上。关明樱抬起头,看向他,问他:“任晗去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