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妈的脸色有一瞬变得非常奇异，旋即是干瘪的笑：“太太和先生一向都很是恩爱。”

    关明樱“哦”了一声，不置可否，先问她：“霍成允出去了么？”黄妈对霍成允这个年轻的男主人的恭敬远甚于对关明樱这个女主人，提到霍成允，她的脸上瞬间显露出标准的笑容，柔声向关明樱解释道：“先生在书房开着电话会议。”

    关明樱没有接着问下去。尽管她大学的时候在关老太爷的要求下选了管理专业，但本质上她对商场的事情没有太多的兴趣。如果可以选择，也许她更愿意成为一个贝斯手或者一个作曲家，她又问黄妈：“彬彬呢？”得到答复儿子已经被保姆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后，关明樱才点了点头，走出了房间。

    兴许是考虑到孩子不好爬楼梯，他的房间就在一楼，旁边的是保姆房，门口的客厅沙发上丢满了乐高玩具和飞机模型，关明樱低头一看，竟然还有一辆遥控挖掘机。她随手捡了个手臂形状的大气球，在乳白漆门上敲了敲。门后很快冒出了一个脑袋，歪着头问她：“妈妈，你有事吗？”

    关明樱其实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一个四岁多一点的孩子相处。在她心里，她还只有十九岁，还是正在一个为期末论文焦头烂额的学渣。母亲这样伟大的角色显然不适合她。

    她摸着下巴，好半天才终于问面前的朋友：“我可以参观一下你的房间吗？”她举起自己的双手，以示诚意：“我一定不动你的玩具。”

    朋友低下头，很声地了一句：“如果妈妈你想要我的玩具，我也可以给你的。”

    呜呜呜，这是什么天使发言？关明樱的内心一下子就被击中了，开始嗷呜嗷呜地叫起来。

    果然是她的儿子，都是那么的讨人喜欢。在这个时候，关明樱短暂地忘记了自己时候身为一个不折不扣的熊孩子有着怎样强悍的破坏力。她轻轻地揉了揉彬彬的头发，跟着他走进了他的房间。

    儿童房布置得很用心，地上铺着泡沫地垫，图案终于从奥特曼变成了熊大熊二。玩具区堆着各式各样这个年龄的孩子会喜欢的玩具。甚至还有一辆模拟火车，一按遥控器就会发出震天响。关明樱自认为自己是成年人，结果拿着遥控玩了半天。回过神来，就有些讪讪的。

    结果一转头，发现自己的儿子居然端端正正地坐在儿童书桌前，面前摆着一本英文字帖，一笔一划地描摹起了红线本上的ABC。书桌前的墙上挂着若干奖状，分别用于表彰霍在彬朋友班、班和中班的卓越表现，还有若干比赛的得奖。

    关明樱看着那排奖状，想了半天，最终只能摸着下巴道：“还好在读书这件事上你随了你爸爸。”

    朋友转过身，扑闪着一双纯真的眼睛：“爸爸以前是什么样的？”

    “你爸爸呀……”关明樱突然间听到朋友的问题，一时有些不知道究竟该从哪里起。当我们谈论一个人的时候，往往越陌生，给出答案越迅速。熟悉意味着这个人在你的世界里是活生生的，是多方面的，不能够用那么简单的几个词汇或句子去概括。

    “你爸爸是一个很好的人。”关明樱。

    “他很善良。会给学校里的流浪猫准备牛奶和火腿肠，也会在寒冷的冬天跳下河水救起溺水的孩。”——虽然事后，她因此生了他很久的气。

    “他很负责。在棒球队里，他是队长。每一次训练都非常认真刻苦，即使得了重感冒也不愿意落下一次训练。”——虽然最后还是在她的威逼利诱之下待在了家里。

    “学习很棒。从来没有考过第二名。”可她跟在他身边，被他喂了很多的题，却还是一个学渣。

    霍成允是怎么样的人呢？到最后，关明樱也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在她漫长的、和他相处的岁月里，她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霍成允就像水或者是空气那样，自然而然地存在于她的生活里。人们会去称赞钻石炫目华丽，却往往不会试图去评价水本身。

    朋友从椅子上跳下来，和她面对面地盘坐在泡沫地垫上，听完她的话，突然问她：“那妈妈以前喜欢爸爸吗？”

    “以前……”关明樱愣住了。以前是多久之前呢？如果是十九岁之前的话，大约是没有的。但十九岁的时候没有又能意味着二十六岁没有吗？

    十九岁的关明樱太贪玩，男朋友对她来显然是一种束缚。她既讨厌男朋友对她穿着的超短裙可能发表的封建言论，也不见得喜欢那种唯唯诺诺，唯她是从的男人。像她这样的女孩，显然不会被某些男孩的死缠烂动。

    最后，她笑起来，揉了揉朋友的头发。他好像随了他的父亲，头发有那么一点天生的自然卷。“孩子不可以关心这种问题的哦。”关明樱对彬彬。

    这个拙劣的借口在智商超群的朋友面前显然不是很好用，但彬彬又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孩，只是想了那么片刻，就跳过了这个话题。

    她又捏了捏儿子的脸，对她：“妈妈爱你。”

    朋友：“我也爱妈妈。”

    这时候关明樱忽然就想到那个“那你是更喜欢爸爸还是更喜欢妈妈”的恶俗问题，忍了半天，才抑制住自己的恶趣味，在半空中轻轻地鼓了鼓掌，“想吃点什么？妈妈虽然不会给你做，但可以让人给你做。”

    彬彬摇摇头，只不想吃。

    关明樱刚想那怎么能行，一抬头，看见他的床头摆着一本可以点读的童话书。电子笔点到的页面，机械合成的女音生硬地读出了美人鱼的故事。

    关明樱不由摇头，痛心道：“简直是毫无艺术的美感。”她翻开书页，自己声情并茂地把美人鱼的故事念了一遍，心底里感觉，安徒生都该被她感动了。

    可朋友歪着头，问她：“为什么美人鱼一定要和人类王子在一起呢？为什么她不和人鱼在一起？”

    “啊？”关明樱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道：“因为爱情……吧。她就是爱上了王子啊。”

    关明樱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有着惊人的求知欲，彬彬听了，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继续问道：“那为什么美人鱼会爱上王子而不是另一条人鱼呢？”

    关明樱拿出手机，愤怒地给霍成允发了一串的问号。

    发完了，才努力地朝朋友露出一个微笑，真诚地道：“因为呢，作者就这么写了。你想呀，如果王子只会爱上公主，人鱼也只会爱上人鱼，那这世界上哪来的那么多跌宕起伏的故事呢？”

    -

    霍成允的电话会议开得太长，等他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关明樱已经母爱泛滥地给朋友讲了若干个童话故事，还和他约定，以后每天晚上都要给他讲一个晚安故事。朋友抱着她的胳膊，要和她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关明樱又陪他玩了半天的飞行棋，直到朋友撑不住睡意，一个劲地揉着自己的眼睛，关明樱垂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六点钟。晚饭还没有做好，但保姆另外烘培了蛋糕，可惜蛋糕盘才刚送到门口，朋友就不领情地睡了过去。

    关明樱哭笑不得，想着待会儿让人重新再做一顿夜宵给他吃也不难，就没有叫醒他。刚蹑手蹑脚地拉上窗帘，后退一步，算转身往外走，冷不防跌入另一个人的怀里。

    她转过身，瞪了霍成允一眼，用手指了指席梦思床上的身影，示意他彬彬正在睡觉。霍成允没有话，扣住她的手腕，低下头亲了亲她的手腕内侧。

    她很少用香水，身上却总带着一股好闻的淡香。霍成允拉着她往外走，等到暴露在厅里的灯光下的时候，关明樱才发现，他们居然又是十指紧扣。

    霍成允看上去心情很好，想来下午的电话会议一切顺利。他垂头来看关明樱，问她：“想不想出去吃？”

    关明樱的眼睛亮起来，立刻道：“想！”但想起在睡觉的朋友，又有些犹豫：“彬彬还在睡觉呢。”

    霍成允笑了一声：“不理他。”

    “……”关明樱看了他一眼，没话，飞快地跑上楼换了一条黑色的针织长裙。她从前没有佩戴耳饰的习惯，路过梳妆台前，看见桌上放着的一对珍珠耳钉，难得觉得很是衬衣，就戴上了。

    霍成允在楼梯处等她，牵着她一路走到车库。才刚坐上车，霍成允就她：“把安全带系上。”

    关明樱鼓着脸，故意和他作对：“你凶我。”

    霍成允的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他亲自动手，替她系好安全带，而后轻轻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我可不敢，我的霍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