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城北军营。
陆玦坐在账内,手里拿着一卷兵书,看了一会儿,便“啪”地一声将兵书扣在案上,发出一声清响。
昨日他本该休沐,但天没亮时他就往军营来了,连早饭也未在家里用。他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谢乔,也根本不想见到谢乔。
那是他疼爱了近十年的孩子,谢乔自九岁那年在宫中出事之后养在他的院子,再到十六岁立府,这之间基本就没回过皇宫。一年又一年,绝大部分的光阴里,谢乔基本就在他的手边。他亲眼看着谢乔从一个瘦弱的孩子长成一个俊挺的青年。
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过,这个孩子有一天会对自己做出那样的事情。
他更没想到,谢乔一个也许只是醉酒后胡来的亲吻,会让他一向清明无欲的心乱成这样,过了一日一夜都未见转好。
“将军,您的餐饭。”年轻的亲兵掀了帐帘进来,恭敬地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案上。
做完事情,他正要下去,便听年轻的将军吩咐道:“你跟营外站岗的人吩咐一声,若是王爷来了,莫要放他进来。”
士兵有些惊讶,金陵城人人都知道,那位殿下几乎就是他们将军养到大的,他们关系一向好,以往那位也来过军营,他们将军那时一般会吩咐将人带到自己帐里安顿,可这次……
虽然有些惊讶,但是士兵还是恭敬地答了声“是”。
“报!”
正在此时一个士兵进了帐,向陆玦行了一礼后道:“将军,陛下口谕,宣您进宫。”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
陆玦依着吩咐进了宫,他本以为天子宣他是因为军务,结果天子见了人,只是有些无奈地问了一个问题:“怀瑜,你跟乔儿是吵架了么?”
陆玦下意识眉头微皱,道:“并无。陛下为何这样问?”
谢铮甚少见到陆玦有心事的样子,陆玦为人一向豁达洒脱,从未有过失意萎靡之态,哪怕是他们在长沙最难的几年,他也只是大笑着道了句‘长沙山水甚好,若是埋骨于此滋养了此处山水也是一桩雅事’。
这人心地以前太过磊落纯然,是以现在心里有了事,也不擅藏。谢铮这样疏放的人都看了出来,既看了出来,他和陆玦君臣之外也有兄弟情义,更何况还牵涉了他亲弟弟,于是他便直接了:“乔儿他,留了封信便离家了。你们真的无事?”
“您什么?”陆玦猛然抬头。
谢铮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陆玦,边道:“今日徐来进宫送来的,他自己要出趟门,去什么苔县游历一番,过段时间便回了,让孤不要担心。”
到这谢铮忍不住无奈地笑出声,道:“你,他在金陵呆得好好的,怎地就想起去什么苔县了?孤想来想去不得其解,还是皇后要孤传你进宫问上一问——不是,你他怎么就突然想起苔县来了?苔县有何特别么?”
陆玦一目十行看完信,眉头皱得更紧,道:“臣去找他回来。”谢乔这样简直是胡闹,他九岁被他带到了金陵,在金陵呆了九年,从未自己远行过,有过的几次远游都是他带着他。可这次,他竟一个人就走了,身边一个人都没带!苔县在长江对面,谢乔幼时如此怕乘船,长了几岁也没见缓解,这次是一夜之间长了几个胆子,就敢自己一个人跑去乘船渡江了?
如果是因为那晚的事,他大可不必——
陆玦下了决心要将人带回来,就见谢铮笑着道:“其实乔儿长到这么大,也是该自己出门的年纪了,怀瑜,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孤叫你进宫只是想问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乔儿才突然如此。”
“陛下,您不知,他从未自己出过门,况且南方多水路,他——”
“怀瑜,”谢铮拍拍陆玦肩膀,笑着道:“乔儿是十八岁,不是八岁,孤唯一担心的是他是否因为与你有了事才出走,若是你们之间无事,孤便彻底放心了。”
陆玦闭了闭眼,终于道:“陛下,我们之间,确实出了些事,所以请陛下恩准,让臣去带他回来。”
谢铮一挑眉,道:“准了。”接着又道:“孤看你平日里绷得也太紧了,若是你找到他,也不必急着回来,可好好游玩一番——不过孤确实不知,这苔县到底有何好玩的。”
陆玦心里有事,便没有反驳,只是抱了拳行礼:“臣遵旨。”
陆玦告了退便大步往宫外走,正好便撞上了进宫述职的厉鸣悲。难得见着陆玦皱眉,厉鸣悲便来了兴趣,笑眯眯问道:“陆大人,这是急着往哪里去呀?”
“厉大人,”陆玦潦草一抱拳,道:“我现下有急事,我们改天再聊。”
“是我们王爷的事吧?我听陛下他离家了?”厉鸣悲慢悠悠道,见陆玦只是步子顿了一顿便往前走了,他便继续道:“当年我也算教过他一段时间,他这个人,不是有什么非做不可之事的话,一般不会离开金陵的。”毕竟金陵有某人在。
这样着他脑子里突然划过什么,便道:“前几个月吧,他来我家的藏书阁,找过关于前朝镜妃的典籍,我虽不知他找那些作甚,但你也知道,咱们王爷手脚一向尊贵得很,从不做无用之事。”
陆玦转了身,向厉鸣悲端端正正行了个手礼,道:“多谢厉大人相告。”
罢便步子便迈得更急往宫外走去——他本以为谢乔是因为那晚的事才会离家,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可正因为不是,他才更担心。到底出了什么事,才需要谢乔一个养在金陵身份尊贵的王爷这样急地横渡长江去苔县?
出了宫,陆玦便骑了快马往谢乔的王府赶。到了府上,他还未叩门,就见徐来开了门,急匆匆地迎向他,满脸焦急道:“哎哟陆大人,您可来了,您快管管我们殿下吧。”
“到底怎么回事?他为何这么急着去苔县?”陆玦皱着眉问道。
“奴也不知啊,”徐来满脸焦急,一边将一封信交给陆玦,一边道:“我们殿下昨日一回来就让奴收拾行李,要去苔县,问去做什么也不,还不让奴跟着,您,您这……”
陆玦拆开信一目十行看完,便“啪”地一声将薄薄一张信纸拍在案上,白壁似的额角甚至爆出青筋,声音里也带着气:“他简直胡闹!”
“大…大人?”徐来见着陆玦的样子更觉得心里没底,道:“我们…我们殿下什么?”
“他要我去城南找一个医生,带着对方去苔县!”陆玦看向徐来,脸色铁青:“你为何不看好他?你为何不早点去寻我?他到底去苔县做什么了会需要医生?!”
徐来急得快哭出来:“奴,奴劝不住啊,您也知道,我们殿下除了您和陛下的话,谁的也不听啊……”其实有时候连陛下的话都不听……
这话又往陆玦心里狠狠扎了一刀子,他闭了闭眼,道:“我去苔县寻他。”
“带…带上奴吧,奴跟大人一起去,到了苔县也好照顾我们殿下啊——”徐来哭丧着脸道:“您不知道,我们殿下这次一个仆人也没带……”
“我去城南寻乔儿的那个大夫,我们在渡口会合。”陆玦完这句话转身便走了,徐来便急匆匆去收拾行装。
……
江北庐州苔县。
苔县是个县城,一向甚少有外人来,是以城里只有一家客栈。
这天,客栈外的那条街上来了一位奇怪的外乡人,他面若冠玉眉眼清俊,却穿着一身粗布麻衣,面色明显有些不好,连一只眼眶却是乌青的,整个人却没有一丝萎靡之气。
因着那人气质太过特别,行头扮却如此奇怪,店二便多看了两眼,正看着,就见那人进了店,往他那里扔了一碇银子,道:“一间上房。”
店二见那人穿着粗糙,出手却如此阔绰,面上立刻带了恭敬的笑,边麻利地走到那人跟前,道:“好咧,客官您请跟我来。”
……
皇宫。
“陛下传陆将军入宫了?乔儿可曾有事?”皇后将一盏莲子汤放在案上,笑着问道。
天子牵了皇后的手坐下,笑着道:“他都十八岁的人了,只是出门远游一番,能有什么事?”着便微皱了眉头道:“哎,亭瞳,乔儿一个人出门,你为何要我去问怀瑜?就算他俩感情好,乔儿出个门的事怀瑜总管不着吧。”
皇后无奈地叹口气,嗔怪地轻点了下天子的眉心:“陛下连这都瞧不出来,还是乔儿的兄长呢。”
“瞧出什么?”谢铮脸上是单纯的疑问。
皇后却不答,只是问道:“陆将军呢?他可要去寻乔儿?”
“了。孤准了——其实孤觉得怀瑜对乔儿也太过溺爱,乔儿十八岁了,一个人出门历练下没什么坏事。”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道:“乔儿果真没错。”她的陛下在感情一事上如此疏放,也不知当初是怎地就对她动了心。
“什么?”
“陛下不必多问,”皇后只是轻轻拍了天子的手,笑着道:“陛下只管往后看,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