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鲛人大爷
一个不大的屋,长宽四五米,正面对着一片水池,这屋正是看守花园的园丁屋子。
有八个持哨棒的家丁,远远的站着。
屋前墙角下,一个黑色皮囊,胸前挂着一个球状器皿,脚上长蹼的“怪物”,浑身上下只有一个脑袋像人,正席地坐在墙角晒太阳。
一个家丁站在堤岸上,遥望一番后,匆匆快步走来,径直奔向屋前,距怪物三步外。
躬身作揖:“爷爷,你老歇的如何了?”
怪物伸了一个懒腰,睁开一只眼,看了一眼家丁,家丁顿时后退一步。
这怪物长得确实吓人,左眼如鹅蛋一般,睁开只露出一条缝,有血红色。
“歇好了!”
怪物气话来到挺和气。
家丁笑道:“那给您老打开?”
怪物点点头,家丁马上上来,掏出钥匙,打开怪物脚上的镣铐,脖子上的项圈。
接着让到一边,任由怪物从他身前走过,径直走到不远处,长着一排柳树的岸边,一个鱼跃跳进了水中。
家丁看到那怪物下水后,松了一口气。看守这怪物可不是什么好活儿,好活儿也轮不到他们哥几个。在这座诺大的的相府里做下人,不是看着那么简单的。前面几个兄弟,就是因为没看好这怪物,结果先是让怪物打了个半死,回过头来还被蔡老相公打断了腿赶出了府。
此后府里没人敢接这活,也就是他们几个最没地位,没背景的家丁被赶来做这种苦差。
名曰看管,哪里敢看,哪里敢管?只敢心翼翼的伺候着,但求不惹恼这怪物就是了。
屋的门此时突然开了,走出来一个娇滴滴的娘子,抱着一床红被褥。
家丁赶紧凑过去:“娘子辛苦,这等杂事,让的们干就是了。”
家丁着就想去帮忙。
娘子羞怯的低头:“不敢劳烦张大爷!”
家丁赶紧回话:“不敢不敢,您喊的张三就行了。”
娘子没有答话,低头匆匆跑去了前面,大柳树上有一根晾衣绳,她是出来晒被子的。
张三看着娘子,心里暗道,这相府里就是怪事多。
前几年听老相公一个孙媳妇遇了邪祟,每天黄昏,浓妆艳抹,端坐房外,好像等什么人。等一会儿就回房,接着外面的人就听到里面嘀嘀咕咕,好像跟什么人话,一就是一夜。然后白天这孙媳妇就一直昏睡,直到黄昏。看到家里人,甚至自己的孩子,都不认识。
老相公请便名医也看不好,无奈请来了宝箓宫的张天师,这才知道是遇到了妖物。最后张天师在房梁上抓住了一只猿猴,老相公请天师杀了妖猴,天师妖猴在天上有人,杀了会惹祸,只能流放,最后老相公请天师带走了妖猴。
张三他们看管的这个妖物,是一只鲛人。但听闻是河里抓来的河伯,也有是龙种,是水猴子的。
来也奇,蔡家的管家去岁去南方采办花石纲,回到汴京之时,平地起风,船竟沉了。水工们无论如何都捞不起坠落水中的花石,最后拉上来一头鲛人,就给带了回来。
这鲛人进了蔡府,不久就跟看守的家丁起了冲突,接着就病倒了。蔡老相公也是求便了名医,甚至宫里的太医都来看过,也治不好。和尚、道士也请了几十,做了水陆法事,都不见好。最后还是请来了宝箓宫的张天师,最后给鲛人娶了一个媳妇,不出三天,竟好了。
这些奇事,老相公严禁外传,可府里都传遍了。一些王孙公子也有所耳闻,这几天频频登门,想要一瞧鲛人真容。
“哥哥。鲛人大爷可游走了。”
另一个家丁此时站在河岸上大叫。
张三恼道:“喊什么!心跟着就是了。”
完他也跟了过去,看着鲛人已经游到了水池中央,他招呼下远远的沿岸边跟着。
这水池很大,像一个弯月。鲛人大爷这是一个胃,在胃打弯处,有一座亭子,三面环水,常有文人豪客,相公的故交好友来这里赏玩,最近就更热闹了。
张三此时就朝着亭子慢跑过去,鲛人大爷肯定会来亭子这里的。
果然远远看着鲛人时而在水面,时而进水下,在池子中央的假山游了一周之后,朝着亭子游来。
亭子里挤满了人,都是一些年轻的公子哥,但这些公子哥可不能得罪,根本得罪不起,就是蔡老相公,相公都得当大爷一样捧着。这些人中,可有的是凤子龙孙!
张三跑到亭子旁就停下,亭子四周不但有家丁护卫,还有带甲的将军,执刀的武士,可不是他这样的人能上的去的。
亭子在一处高台上,有阶梯可以下到河岸,岸边有一处码头,码头上停着画船。
张三直接下了码头等候。
刚到下面,就听到亭子里一声喝彩。
张三没有回头,反而看向水面,果然看见鲛人翻了个身,打出了一朵大大的浪花。
他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可是鲛人就这样钻进水中,再也不出来了。
张三不由着急,此时亭子上竟也传来一些叹息,张三回头看去,几个公子、侍女趴在亭子的栏杆上看着水面,看了一会不见鲛人出现,失望的退回亭子里。很快亭子里就又响起欢快的声音还有女子的娇笑声,张三艳羡不已,大丈夫就该活成这样。
张三看到公子回亭子里玩乐,还剩一个女子却趴在栏杆上眺望。
这女子穿着银粉色的锦衫,下面是沉香色的襦裙,头上打着高高的发髻,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真不知道是哪家的姐,竟在相府抛头露面。
这个“姐”许久也见不到鲛人从水下上来,急的直跺脚,突然水上翻开一朵莲花,那鲛人再次出现,而且就在岸边不远。
“姐”不由惊呼:“王爷快看,出来了!”
亭子里一个华服公子正在喝酒,四周几个蔡府的丫鬟殷勤服侍。
桌子上摆满了美酒佳肴,公子却没动筷子。
听到“姐”惊呼,公子站起来,返回栏杆观瞧。
见鲛人不但游出水面,而且往亭子下的岸边游来。
“他会上来吗?”
公子问道。
“可不敢上来。这孽畜凶顽的紧!”
旁边一个侍女立刻回答,同时不忘向公子抛一个媚眼。
“他吃什么?”
公子问道。
“饮食起居,一如常人。”
侍女再次答道。
“把那个,那个胡饼拿过来,让我扔下去!”
公子急忙道。
侍女却道:“回王爷。那畜嘴刁的紧,自言不是嗟来之食,扔下去的吃食他是不吃的。”
公子惊奇:“他还会话?”
侍女道:“进府前尚不会,进府后才学的。”
这时候那个“姐”装扮的女子插话道:“王爷有所不知。鲛人虽能话,却不甚雅,颇为粗俗!”
越被称作王爷的年轻公子就越是好奇。
看着那鲛人都趴到了岸边,却没有上岸,岸上站着的一排军士,如临大敌。
年轻公子倒是很想下去近距离看看传中的鲛人是什么模样,他倒也不害怕,可是蔡府的家丁护卫都不允许,他虽然是王爷,却也不太敢在蔡府造次,毕竟蔡京当了几十年相国,四起四落,如今虽然下野,可大多数王公贵族都认为蔡京随时都可能重新复用。
看到了桌上的佳肴,“喂食”动物的那种兴趣又被勾起来。
年轻公子指着桌子道:“挑两样吃食给他送下去。”
一直殷勤的侍女这次却不应承了,低头不语。
“让我去吧!”
“姐”道。
公子倒是无所谓:“也好。”
“姐”很快挑了几样菜,快步跑下了亭子,公子一直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
公子昨日才从自己妹妹的信中,得知蔡老相公家抓了一头鲛人,有趣的紧,今天特意递了拜帖,来府里看新奇的,可惜却无法近距离接触,颇有些羡慕的看着那个“姐”。
“姐”拎着食盒,已经到了岸边,蹲下身子轻声叫道:“李慢侯。你饿不饿?”
她脚下的岸边,趴着一个圆滚滚的,阳光下泛着乌光的大脑壳,身上通体黑色的皮囊,这正是众人口里的鲛人。
只见这鲛人伸出一只“爪子”,在脑后摸索了一下,突然头上的脑壳就掉了下来,挂在胸口,露出了一个与人没什么两样的脑袋,一只眼睛肿的像鹅蛋一样,另一只眼睛却跟人没两样,甚至比一般人更有神采。
“张喜儿!”
鲛人果然会话,开口话,跟常人没什么两样。
“你还记得我?真灵性!”
张喜儿颇有些高兴,这个鲛人真有趣,叫他鲛人他很不高兴,非让别人喊他名字,叫他李慢侯这样的怪名字。
李慢侯不由苦笑,记住一个人名就算聪明了?人类在智慧方面太过于双标,一条狗会算简单的算术就被人惊奇无比,可一个孩子背不出乘法表就会被当做笨蛋。李慢侯被夸灵性,却一点也不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别人没将他当人。
李慢侯当然不是鲛人,他就是一个人,身上的黑色皮囊是他的潜水服。可任由他如何解释,却没人相信他就是一个人,他甚至猜想这一切都是蔡京这样的权贵有意而为。毕竟一个普通人的价值,在他们这些人眼中,哪里比得上一个传中的生物。
“有牛肉啊!”
李慢侯看着张喜儿从食盒里拿出菜肴,竟看到了一叠酱牛肉。
要在宋代吃到酱牛肉可不容易,因为这属于非法,大宋律法中杀牛可是重罪。
蔡京这样的权贵,一般吃的肉食主要是羊肉,猪肉那是给下人吃的。可问题是,李慢侯受不了羊肉的腥膻,草原上的羊羔肉他倒是喜欢,但其他羊肉就有些接受不了。
“还有鲤鱼呢!”
着张喜儿端出了一盘红烧鱼。
接着递给李慢侯一双筷子,李慢侯接过来,就趴在岸边吃起来,半个身子还在水里。
他一边吃着,就听见张喜儿聒噪起来。
“你前天讲的那个猪八戒如何了?最后娶到嫦娥没有?”
李慢侯只顾着吃,懒得回答。
前天晚上的时候,他就像今天这样,被带到水塘里让一些权贵当猴儿看。当时张喜儿就在。
还是张喜儿给李慢侯送吃的,并好奇的跟他话,非缠着李慢侯问东问西。李慢侯见张喜儿是第一个第一次见他不害怕,误以为张喜儿没将他当成怪物,就跟她了会话。可这丫头是个话痨,问起话来没玩没了。
当时李慢侯仰头看见亭子里一个绝美的**,头顶上还有一轮明月,忽然有感而发,给张喜儿讲了一个天蓬元帅追嫦娥到广寒宫的故事,一直到天蓬元帅因此被贬下凡间投胎变成猪八戒的故事。
李慢侯以为故事到这就讲完了,没想到张喜儿还会来追问。
不由叹道:“天蓬元帅都变成猪了,嫦娥能看上他?”
张喜儿道:“可是我家姐了,天蓬元帅那么痴情,嫦娥一定会感动的。”
李慢侯不由一愣,他还真没想过,猪八戒的痴情能感动嫦娥?
感慨道:“你家姐真够傻的!”
张喜儿突然站了起来,怒目圆瞪:“你。你无礼!胆敢这样我家公,我家姐!”
李慢侯抬头瞥了一眼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没搭理,继续大口吃着牛肉和鱼,他继续补充营养,恢复身体。
张喜儿见李慢侯不理她,闷哼了一声,质问道:“你讲是不讲?”
李慢侯道:“我为何要讲。”
张喜儿冷哼一声,有些气急,却没办法,蹲下来身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
“喏。我家姐赏的,你讲了,我就给你!”
李慢侯眼睛一亮,一个头顶荷叶,活灵活现的童子,白玉雕刻的,巴掌大,他见过类似的宋代玉器,还没有这个童子大呢,就可以收藏在故宫。
这是无价之宝啊!
当然要讲了,不但要讲,而且要讲的姐满意。
于是李慢侯斟酌言辞后讲道:“天蓬元帅被贬下凡间后,嫦娥仙子异常懊悔。后亦私下凡间,化名夏雨荷,与天蓬元帅隐居于大明湖畔,厮守终身!”
听完张喜儿一脸犹疑:“大明湖在何处?”
李慢侯漫不经心道:“在江南!金秋桂子,十里荷花,斯美矣!”
李慢侯完全是在胡扯,一心只想将姑娘里的玉坠骗到,于是讲完就伸出去。
张喜儿半信半疑的将玉坠放到李慢侯里。
李慢侯立马缩回,生怕被人拿走一般,放在眼前看了一眼,果然是上好的白玉,宋代人对玉的追求就一个字:白!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背面还有两个字“柔福”,心想应该是吉祥语,也不多想,直接扔自己头盔里,落袋为安嘛!
此时一直在一旁心翼翼伺候的张三看到李慢侯吃饱喝足了,还得了赏,声问道:
“爷爷,咱是不是该回去歇着了?”
这大爷,还是早点回去让人省心。他几个兄弟,现在都散落在水池四周,生怕这大爷一不留神跑出水池闹出什么事来。他闹出事来不要紧,张三他们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万一也给打断腿赶出府去,还不如死了。
李慢侯出奇的好话,连忙点头:“是该回去了!”
完立刻爬上岸,在紧张戒备的护卫注视下,大摇大摆沿着岸边往回走去。
脚上有脚蹼,走路很不方便,但也比在水里游回去要省力气的多,他现在不想浪费哪怕一丁点多余的力气,多浪费一丝体力,逃出去的会就一分。
张喜儿看着李慢侯的背影,还在回味着猪八戒跟嫦娥隐居大明湖畔这个故事,总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
亭子上,贵公子还扶着栏杆看着鲛人。看到这鲛人身材十分高大,走起路来颇为滑稽,他现在确信这果然是一头鲛人!
张三心的跟在李慢侯身后,一边向各处的兄弟挥,示意他们赶紧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