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憔悴呢，似乎很难形容。压抑，孤独统统隐藏在她的眼中，韶华之年，眉间却已有一道浅浅的皱痕，整理的一丝不乱的发髻里精心藏掩着几根白发。

    夫妻不睦，婆媳关系也不过尔尔，婆家其他人也不爱和她来往，从前那个顾盼神飞的美人在潘家的大院里独自枯寂，孤独常常令她彻夜难眠。

    这正是南怀珂从前饱尝的，却又比南怀珂从前体验过的要轻上百倍，虽然心灵上得不到关爱，但至少没有人故意折磨。

    “姐，这边。”

    蝉搬出一把椅子扶着南怀珂落座，怀秀侧头看她们一眼，速度极快地动了动唇，眸色晦暗得一片贫瘠，复又偏过头去。

    南怀珂看得真切，她口中骂得分明是“贱人”二子，她倒不气，环顾周围声问：“怎么独不见怀贞？”

    蝉声回：“方才听伺候二房的人三姐中了暑气去静室休息了。”

    原来如此，难怪方才逛到后半截就不见了她和二太太。南怀珂心中冷笑，妹妹身子不爽做姐姐的也不去看看，看来南怀秀还真是熬死了心。

    上来一个道童，递了戏本：“今儿预备了两本戏，那边楼里太太们又点两出，请姐们自点。”

    南怀秀点了一出，底下几个妹妹挨着脑袋挤在一块嘻嘻哈哈点了两出，南怀珂其实不太爱看戏所以没点，崇礼爱看好玩的，指了一出草船借箭。道童下去，中间开戏，各楼热闹起来。

    崇礼跟在怀碧怀湘几个女孩儿的身后闹个不停，怀碧怀湘见他圆润润的脸可爱，遂将果子捏在心里叫他猜。

    “崇礼猜错啦没得吃！”

    “四姐姐骗人，分明两个心里都没有果子！”

    “我才不骗人呢，不服再来猜一回。”

    几个稚嫩的孩儿绕着桌子椅子满场乱跑，笑嘻嘻哄闹一堂。

    不一会儿三太太身边的燕儿过来，是太太在那边见了他们闹腾嘱咐一句，心摔着磕着：“大热天的伤口不容易好。”

    “知道了知道了。”

    燕儿晓得他们听不进去，摇摇头笑着离开。孩子们哄堂一笑又顽了一阵，直到南怀秀转头狠狠瞪一眼道：“烦死了，吵个没完！”几个孩子这才吐吐舌头安静许多。

    “崇礼过来。”南怀珂也不和她多嘴，招招自己将弟弟唤了回来，崇礼摸一把汗爬回椅子上吃茶。

    “这一脑门子的汗水，少爷热不热？”翠浓问。

    “热，热得很！”崇礼吐了吐舌头，像只狗一样耷拉着脑袋趴在桌上。

    南怀珂伸摸了一把他的后脖颈道：“这么多汗呀。”天气不似前一阵酷热，到了背阴处偶有凉风，身上黏着汗水易感风寒，南怀珂便嘱咐翠浓带着他去擦拭更衣。

    楼下送来酸梅汁，装在瓦罐里密封了藏在井中，这会儿刚刚取出来，喝上一口沁人心脾。四个妹妹喝了酸甜口的东西高兴了，叽叽喳喳又欢闹个不停。

    蝉正从盘子里往桌上端酸梅汁，冷不防谁撞了她一下，一抖，碗里一半的红褐色汁水全撒在了南怀珂新裁的衣服上。

    听见动静，南怀秀回头看了她们一眼，见蝉忙用帕子去吸衣服上的水渍，复又只顾喝了口自己面前的酸梅汁解暑不再理会。

    然而衣服终究是脏了，蝉愁道：“真是奴婢的罪过，奴婢伺候姐去换件干净的衣裳。”

    “也好，终究是擦不干净的，顺便和崇礼一起回来。”

    怀秀又偏过头看她一路下楼，底下出来个道童引她去回廊那边找静室更衣，一直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怀秀才开口问身边的李妈妈：“你跟他好了吗？”

    李妈妈左右看看，点点头，眼中一亮指着楼下：“奶奶瞧。”

    底下一个年轻道士，生得眉清目秀，偏偏吊儿郎当梳着个毛拉拉的髻，远远拖在南怀珂一行人身后往那边走去。

    怀秀憔悴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同的神态，那是恨毒了一个人的表情，她满意地点点头：“你快去跟着，眼见事发就去通知三婶，瞧她有几层脸皮再去贪那王妃的尊位。”

    李妈妈一声应下时，那年轻道士也跟着消失在了回廊的转角处。

    这道士原来是近处村里一个无赖痞子，把祖宗留下的几亩水田堵个精光，又坏了清白姑娘。眼见老家是待不下去了这才逃出来，又无一技之长，也无近邻远亲肯收留，干脆求了法师当了下层道士，总好过绞了头发当秃驴。

    只是虽然入了清净地，那脾性还是改不了的，不是有句话，三岁看七岁、七岁看到老。

    道士绕过弯来却不见了前头的人，情知走得太慢怕是跟丢了，来回绕了几圈回到原处，干脆紧着几步向前一间一间屋子摸，突见就听前头一间有人声传来。

    “女施主请在这边更衣。”这话就见先头那道童带上了门出来。

    道士拖了一会儿，琢磨里头应该刚宽了衣服，这才赶到前头前拦住道童：“你快去告诉南二姐一声，就南家的少爷在静室胡闹，砸碎了东西，请她们派个人去管一管。”

    道童“咦”一声奶声奶气问：“却才我往这走时见那少爷已然出去，怎么还会在静室闹腾？”

    道士不耐烦的敲他脑袋一下：“让你去你就去，否则我告诉法师你干活偷懒懈怠，看他怎么罚你。”

    “好嘛，这就去。”道童不明就里，摸了摸后脑勺就往回走。到了那边南怀珂更衣的静室门口敲敲门：“女施主，里头那位女施主的弟弟在静室打坏了东西闹腾，请个人去瞧瞧。”

    过一会儿蝉出来问：“少爷在哪呢？”

    “就在前头那间，我带你过去。”

    “等我先伺候了我们家姐。”

    “这一耽搁，施主还不知要打坏多少东西。”

    蝉返身进去，门半开着，里头断断续续传来话的声音：“不省心快去快回”

    “姐等我一会儿”不一会儿蝉带上门出来：“那你快些带了我去。”

    等道童领着蝉走远，年轻道士搓搓掌朝着南怀珂一人等着的静室走去，也没敲门，就这么悄没声打开一条门缝闪了进去。隔着竹屏风，从缝隙里隐隐绰绰看见后头一个身形窈窕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