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旧年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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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真的老了,只这一会儿功夫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手臂颤抖,他在龙椅上喘着粗气,连看都不想看倒在地上痛得直哼哼的太子。

    南怀珂漠然看着这场残暴的鞭挞,好奇皇帝究竟是一个多复杂和矛盾的人。

    当年他踩着兄弟手足的尸骨登上皇位,可是却不希望自己的皇子们重蹈覆辙;他绝情绝义,可是因为对南慕仙的爱所以格外优待陈峰;他奴役天下也奴役他的儿子,可是对儿子们,他还是存有舐犊之情;他不喜欢南怀珂这个儿媳妇,可是又不能容忍有人借她兴风作浪。

    他实在是天底下最复杂的人了。

    皇帝待气息喘匀,恶狠狠道:“朕还要你这个儿子干什么?!”

    “父皇……父皇……”太子呻吟着爬不起来。

    皇帝要废太子吗?

    南怀珂握住自己的双手,有些紧张、有些期待。

    “朕看你这太子也当腻了,既然如此就把你身上的公职全都卸了。不用你这种不忠不义之徒留在京中替朕监政,滚去西州驻守,好好反思你的罪过。”

    皇帝并没有当场废黜太子,这意味着太子得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皇帝的多思狡诈,他这是怕一旦太子之位空悬,反而会引起皇子们自相残杀。

    “方敦,把人送回去。”

    皇帝的声音打断了南怀珂的深思,方敦应了一声,出去喊来几个太监和太子带来的随从,一起把血淋淋的人架了出去。太子的目光最后定格在萧砚那张眉目疏朗的脸上——这是他的弟弟,也不是他的弟弟。

    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在睿亲王夫妇的脸上,须臾说:“老八,你受苦了。”旋即却问:“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发现太子准备今日对付你的?”

    从萧砚说他带来的人证在宫外等候的那一刻起,皇帝便知道他早有准备。

    起先皇帝还存有疑虑,是太子确实拿住了切实的把柄,还是王妈妈只是萧砚故意用来诱骗太子上钩的工具?不过都不重要了,当他看到萧砚身上那条伤疤的时候起,太子受到任何挫折和责罚都是活该。

    天子的子嗣,容不得别人陷害和伤害。

    “是今天,”萧砚回答得很诚实——至少是一半实话:“儿子早前发现王妈妈不对劲,今天一早她就不见了,我想她可能是去了谁那边,所以提前做了准备。想不到是大哥……”

    这没什么可再说的,皇帝又问:“这个女道士是……”

    “这就是救下怀珂的那位女真人,石门观的监院妙智。她可以证明……”

    “行了。”皇帝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皇帝其实根本不在意南怀珂的清白与否,他只是想要将她赶出皇家。

    萧砚见状,立刻深情哀凄,用再不能更加真挚的声音说道:“父皇,母妃不在后,儿臣弧形吊影常常茫然不知滋味。自从怀珂来到身边掌王府事宜,朝夕左右殚精竭虑,王府内院一切井井有条,儿臣也能于外安心。儿臣若失去她,便如萧萧黄叶西风自凉。儿臣与父皇是君臣也是父子,儿臣斗胆抛开其他不论,儿臣于宫外孑然一身。但求父皇开恩,不要使我们夫妻生离。”

    “可是……”

    “父皇明查,世间女子何其之多,然而同声相应同心相知之人却凤毛麟角。儿臣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只愿得一知心,红袖添香在侧,白头终不相离。情深缘浅,相爱莫及,何至于要儿臣抱憾终身?”

    世上什么都能分析利害,唯独感情不能,就像皇帝当初为了南慕仙杀尽钱家人难道就是对的?可是爱人近在咫尺却不能得到,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经历方才那么一闹,皇帝对于南怀珂的态度其实已经缓和下来,再没什么比太子上蹿下跳更气人的了。何况太子方才针对完他们两,皇帝现在再行逼迫,实在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他沉默了一会说:“你把那姑子带回去罢。”

    “父皇的意思是?”

    “朕今日乏了,不想再说这些烦心事。你们退下。”

    萧砚一愣,继而喜出望外:“多谢父皇。”这声谢,是谢他不再相逼,但从前已经铸下的错,他从来没有打算原谅。

    南怀珂亦然,徐徐一拜谢了恩。转过头看到下破了胆的王妈妈,心念一转央求皇帝准许她将王妈妈带回。

    “你想如何?”

    “王妈妈是儿臣的家奴,虽然罪犯欺君,可她在儿臣身边多年,儿臣希望父皇可以将她交给儿臣。”

    皇帝不耐烦道:“行,你自行处置罢。”

    “多谢父皇。”再是一拜谢了恩,二人便带着两位证人一齐退了出去。

    回到王府,南怀珂先命人将王妈妈带下去严家看守,随后亲自安排了一间屋子给监院落脚。很快有人送上新鲜的饭菜,南怀珂请她到桌边落了座。

    “我倒真没想到你是个王妃,”监院还是不改直爽的脾气,有什么就说什么:“你可真是想不通,有这么好的夫君和家世,早些怎么不肯回来,真是怪里怪气。”

    南怀珂笑道:“今天那样子你也瞧见了,这家世是要付出许多代价的。过去我有很多事心里没有想通,所以不想回来。”

    监院嚼着菜发愣,不久点点头:“我懂,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好在你这夫君看起来待你极好。早些年我救过一个京城的妇人,她的命比你可惨多了。”

    “是吗?”南怀珂给她盛了碗汤,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她闲聊。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妇人长什么样我都忘了,只记得生得是倾国倾城,却穿着宫女的衣服,怀里还抱了个奶娃娃。她打石门观那里经过——当时应该是刚出月子吧——也不知走了多久鞋都破了,可怜又没有奶水,孩子饿得哇哇直哭。那娘俩实在太惨了,我就接济了两碗米汤,又收留她们住了几天。

    后来问她打哪来,跟你一个样都不肯说,不过听口音应该是京城人士。我问她怎么自己抱着孩子赶路,家里人呢?她说她夫家全叫人给杀了,只留下这唯一一个根,她一定要拼死保住这孩子。我又问她娘家呢,她摇摇头说娘家回不去。

    我心里就犯了嘀咕,心说该不是夫家犯了事儿叫皇帝老爷给宰了吧。一问她不吭声,我就知道铁定是这么回事。

    后来吧她说要走,我问她去哪,她说要去海疆。海疆多远的地方啊,山高水长,她说有位兄长在那边可以投靠,她这么固执,我就只好给凑了点盘缠送走了。”

    “海疆?”

    “是啊。”监院扒拉一口饭说:“巧了,我听你就是南边的口音。”

    从京城到海疆,打石门观那边过去虽不是最近的,却是条躲避追兵的好路。

    南怀珂玩着勺子不再说话。